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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6-17 20:38
被“唯美”和PS绑架的颜值时代

题图来自:视觉中国,本文来自公众号:理想国imaginist(ID:lixiangguo2013),作者:严明


社交网络正流行“唯美”风滤镜,最好要可爱、漂亮、少女心,一杯咖啡、一本书,一张脸,加一副唯美滤镜,积累后等待一次在instagram走红的机会,然后是赞助商和广告费用,打的就是这个时代爱高颜值快消费的主意。


严明在新书《长皱了的小孩》书中有一篇文章《论唯美》,谈的正是被“唯美”捆绑的摄影和审美。“糖是最容易取用的,易成瘾,易堕落,易阻挡自我意识觉醒。一味甜,不齁吗?感知欠缺,营养不良,可以一直喂糖吗?‘视觉的盛宴’往往补不了身子,把人吃成“三高”。”今天就将这篇文章分享给大家,在遍地视觉三高的当下,我们也有不甜的权利。


《黑镜》第三季剧照


论唯美


作者:严明


1. 致命复制


我们需要了解,照相机是个基于复制特性而存在的工具。


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第一次接触录音机,按下录制键,冲着它叽里呱啦一通叫喊,随后播放出来——何等的兴奋,多么的喜欢,可是我们后来绝大多数人没有去做跟录音有关系的工作,比如播音、 配音或音乐制作等。也就是说,我们没有去研究过声音,也没有用它表达过内容。


如今,照相机跟当年的录音机一样走进家家户户,强大的科技让“还原”“捕捉”都成为易事。摄影有了“门槛低”的亲民性,群众热爱美、拥有美成为“举手之劳”。这绝对不像音乐、播音那样需要勤学苦练,动一下手指头就可以美美地获得、占有。那些带露的花草、漂亮的女模特容易成为初学摄影者的目标,旗袍花伞旋即泛滥。相机厂商比我们更清楚,每年到底在中国销售了多少台单反。新手不断加入,无尽的花草、清新美女图被反反复复制造出来。不满足带着喷壶在公园拍花草之后,许多人开始发散至古镇水乡、西部边陲,更大规模的美景美图被搬运回来,画面上山川含情,人民微笑,是谓之“大美”。


场景宏大,细节精致,和谐美满,夫复何求?


如果只是利用相机的复印功能,把它当健身器材去名山大川走上一走,留下快乐印记其实无可厚非。问题是人们认为自己在创作“极致影像”、在搞艺术,常常不满足忠实复制,还不老实地进行夸饰。“极致”让摄影至此也就到了头,成为了“老法师”。


其实在我刚学摄影的时候,就幸运地被人告知那些是“糖水片”“沙龙片”,我到现在还心存感激,庆幸没有朝那个路子去。这是一次惊险的轨道转换,因为我有过很失败的摇滚乐手经历,那时候没有高人早早告诉我重要和根本的东西。最简单的道理不知道,却在迷恋设备、苦练技巧、竞逐速度、拷贝偶像,玩命跑到最后才发现,这些他奶奶的原来不是摇滚!


画家说,“思想是产生绘画的根本动机”,那么思想也应该是摄影的动因。古人都说了,诗言志,文以载道。画面只是态度、看法的凭依,没有态度的都是小清新。看容易,看透不容易;观察简单,洞察不简单。拍照门槛低,观念门槛低吗?见识之外应该有见地,皮相之下没有东西,终归是虚弱的。


内容不足时,器材、设备、材质等东西会被拿来进行掩饰。在微观战术上走向高明,而宏观战略渐渐步入昏庸的人不少。当感受派在说“我们行走江湖,靠的就是心软”时,沙龙派正在网上打开摄影包亮骚,告诉初学者里面的宝物对好照片来说个个不可或缺。他们行走江湖,靠的都是装备。


相机是工具,万千人抄起它,对这个行业来说不知道是喜是愁。


练书法的人爱写宁静致远、自强不息、天道酬勤、上善若水、厚德载物......练一辈子总是这些字,有没有自己的思想可以输出?它们没有错,更不是罪,但你花一生去人肉复制,勤奋得悲壮,也未必获得天道的酬答。这真让人无法宁静,我倒主张用复印的方法把这些标语口号贴到墙上去。


2. 不甜的权利


常听到这样的介绍:某某摄影师,他是搞“唯美”的。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就极费解,唯美,仿佛有着什么极高的指标要求,有统一制式标准,清高孤傲,已成一派。


“唯美派”似乎还是最受群众爱戴的一派,但它是个什么派呢?“唯” 字一出像放了狠话,从初学到老迈,一美了之,别无他想,一意孤绝。 想想看,“唯”的本意应该是“独”“仅”“只”,从今往后,自愿命悬一线,再不用言志了,也无须载道,终于解脱了。我想说,这么“没心没肺” 的标签在打出来的时候,真像走夜路吹口哨,给自己壮胆,已经注定堕落于虚空。


可能有人说,我就是喜欢甜,惹了谁?


可以,你有甜的权利。 你若偏问,我就拍美的事物难道不是艺术吗?那我回答你,还不行。 我说过,我们听歌早已经不只是为了悦耳,看图也不仅是为了悦目。


具有艺术感的作品可以承载各色各味,而不是雷同于唯美。除了甜之外,其他味道也有它们存在的权利、被喜欢的可能。就像有的歌唱着沧桑, 呼号着愤怒,它们是不驯服的,不是淘宝客服,没有让你舒适的义务。


糖是最容易取用的,易成瘾,易堕落,易阻挡自我意识觉醒。一味甜,不齁吗?感知欠缺,营养不良,可以一直喂糖吗?“视觉的盛宴” 往往补不了身子,把人吃成“三高”。


而事实上,唯美的日子好过得很,它是广受拥护的美丽真理。这让嗜甜的大多数人心理感觉良好,觉得自己走对了路,站在了最广大人民群众的一边,甜蜜的事业大有可为。


宜人易,动人难。那些悦目,未必真正赏心。扑过去的刹那,有没有保持一丝怀疑?有的人很早就认识到“你有多少能量,全在作品上” 的道理,知道工具跟表达的关系。散尽家财,工蜂一样常年采蜜,可是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结果就是让人齁到忧伤、腻烦。更有甚者,随着Photoshop类的工具变成主宰,很多摄影师不再将兴趣放在照片本身,醉心于“后期”的改天换地。俗不可怕,可怕的是艳俗。非得把天空P成紫的,拍个人像偏把反光板打出恐怖效果,而我们的视觉经验里是没有这些的,这些都关乎起码的真实。



在百度搜索就会出现的“紫色天空”照片,不少是过度PS的结果


安塞尔·亚当斯(Ansel Adams)应该是拍风光领域的不二至尊了,可亚当斯是气质流、感受派,极其注重还原面对自然的震撼感,没有人用唯美来赞颂他。亚当斯还说过一句很重要的话:只有在清晰和明确地传达了摄影师的理念时,强调技巧才是合理的。技巧高于了感受,问题不正是“厚此薄彼”吗?我在黄山上看到了日出,另一个星球从眼前突突跃升的喷薄,那种感受就是震撼,它不是为美而来,我当即觉得之前所有的日出照片都骗了我。北京地坛公园的银杏叶黄叶落时,超现实地刷新了我们对植物的观感,那也不是被招惹来的影友用美所能解释完尽的。叶子全黄了的时候,那是通体失去血色的弥留时刻,此情此景有谁会为此大哭一场呢?


安塞尔·伊士顿·亚当斯,美国摄影师,以拍摄黑白风光作品见长,其中最著名的是优胜美地国家公园系列。他也以摄影题材写作,如技术革新三部曲(《照相机》、《底片》和《冲印》)。他参与缔建的摄影社群f/64中,即可见爱德华·威斯顿、威拉德·范·戴克、伊莫金·坎宁安等大师的身影。他提出“区域系统”的技术概念,认为摄影师应借光线的变化,控制底片和相纸上的密度观感。亚当斯也倡导“可视化”的概念,指照片给予人的观感,取决于光线的测量值,即在景物摄入镜头那一刻已经决定。


没能充注真质,以实其华,这是创作之痛。空洞是因为与他人、与风物的共情能力缺乏,无情可寄。所谓玩不下去,其实是玩不上来。


“某某人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这话一点儿也不对。走心而非过眼,皮相之下的东西终须脱颖而出,而这些是任何设备都不能弥补的。如同饮食的进步,乃是从果腹到对食物、文化的欣赏,我们却为长久的甜付出了牙的健康,我们的撕咬、咀嚼、品味能力都会出问题,健康的滑坡还没有尽头。


有人说,别指望三言两语就能改变别人对事物的认知,绝大多数试图说服别人的行为都是以卵击石,只会令别人心生厌烦。或许我这么说话都是徒劳,但我尚存善意,我言我所知,尽管这是多数人不喜欢的解药。我被音乐玩的经历还不够残酷吗?虚掷完青春总该有所觉识吧,所以我牢记自己有不甜的权利。


喜欢上一个东西,缘分一场。我们陪它注定走不了更久、更远,所以要探究它,进入它的深处。


迷宫的出口其实在上头。


黄山上的宾馆保安、厨师、出租车司机,会给各地的摄影师通风报信,告之山上的天气信息,摄影师们驱车赶来。其实,那些保安和厨师们平时什么都拍到过了,他们手机里云山雾罩,一人可以干掉丘陵地区一个县的沙龙小组,他们是中国风光摄影中扫地僧一般的存在。


当他们看着气喘吁吁爬到山上的摄影老法师们,其实应该是相当淡然的,因为他们更知道什么叫“过眼云烟”。


Vernal Fall, Yosemite Valley, California, circa 1948.Photograph by Ansel Adams, ©2016 The Ansel Adams Publishing Rights Trust. 


3. 老董死了


安徽淮北有个古镇,叫做临涣,近几年来随着旅游的开发,逐渐有名。那儿的老街上有茶馆,这在我们安徽这边其实并不多见。这一点非常吸引附近的摄影人士,去那里转转很容易获得安逸、祥和、古朴的画面。


茶馆里有个常客,叫老董,白胡子,脸色黝黑,抽一支跟胳膊差不多长的旱烟袋。去拍茶馆的摄影发烧友在记录茶馆方方面面的同时,都必拍老董,这个形象气质俱佳的天然模特成了古镇掠影的必备亮点。也有人说临涣茶馆之所以出了名跟老董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某年正是一幅以老董为主角的临涣茶馆摄影作品在某个比赛中获了大奖,致使全国各地影友蜂拥而至。茶馆成了摄影基地,老董成了明星。


老董也很快发现自己是被需要的,便开始向拍摄者收费。十块钱一位,后来发现很多摄影师一人多机,便按“机位”收钱。每机十块,一群相机围过来,一阵咔嚓,就是不少钱。


前年,在一些摄影群和摄影聚会上暗暗传递着一个消息:老董死了。


也能听到谴责或负疚之声——出钱让他吞云吐雾以供拍照,抽烟量暴增,就算这不是他的直接死因,也是他健康崩盘的推手。有网友说“如今劝酒致死都要承担法律责任了”,也没错,但老董的摄影接待量太大了,可能找不到直接责任人。


据说老董年轻时从河南流浪到此,拾荒为生,婚也没结过,收养过两个残障孩子。一生也没照过这么多相,也应该从来没发现钱这么好挣过。他只需在摄影师的指令下抽烟再抽烟,祥和地抽烟,偶尔附赠一点微笑,钱就源源而来。“老人笑,孩子跳。”这是我听闻的摄影发烧友中流传的好图口诀,年画审美还在大批人的脑子里根深蒂固。 


别人中奖,咱们也如法炮制,前往凑趣。一些拍照基本功好点儿的,肯定也想有点儿主题,深刻一点儿。一番寻觅,最后还是忍不住要拥护点什么,汇合到主流丰满的怀抱里去。因为那儿最安全、最省力,即取即用,和谐好使。久而久之,丢失了自己真实的痛痒,在社会制式观念的绝对统领之下,争相为某种和乐表象贡献废纸般的美图。


至于老董的真正生活是什么样,他每天一早奔去茶馆的真实原因是什么,老董收钱的时候有无流露出一点贪婪或失态......这些却统统被弄假者悄然回避了。“摄影师拍下能看到的东西,是为了展示看不到的。”说得多好,摄影也应折射世道。忙于营造表象,事实上也是在做着遮障真相的恶事。如果是故意视而不见,那就是心坏腹黑。


但他们还乐于跟别人说,去古镇是拍“人文”、“民俗”的,拍风光的才去山里,他们还不见得看得上。前不久在网上看到有专家抗议摄影师在拍“民俗”的过程中肆意摆布,随后流传泛滥,已经给真正的民俗研究造成了困扰,这真让人哭笑不得。


没有真,谈什么善和美呢?


可悲的是,老董也欣然接受了收买,成为合谋,同时也接受了假和恶的戕害。不知是老董推动了摄影还是摄影推动了他的西去。那些拍完照扔下钱的人以为自己全身可退,悬案继续高悬。其实谁都在劫难逃,谁都会在将来付出代价。


朋友给我看过老董的照片,有了经济增长点后的他猛抽完一口后, 瞅着镜头微笑。面对蝗虫般的长枪短炮临危不惧,在那脸上我也看出了一丝向死而生的轻蔑。


被摄影师围在中间的老董。来源:凤凰网,图/网友:记忆中的月光


4. 沙龙的末路


陈丹青先生的系列节目《局部》让我受益良多。节目中对于绘画的讨论,每每让我直接想到摄影圈的现状。人要是不知道一点历史,还真是不容易活明白。节目里有两三集都涉及横行欧洲几百年的沙龙画派被横空出世的印象派逆袭打趴的公案,让我很受启发。


19世纪末,沙龙画的仙女们晶莹透亮的皮肤受到刚刚发了财的人们的热捧,装饰着他们的客厅,成其狎玩之物。真实而美的,丰腴敦实,巨细靡遗,那些裸体被摹画得真切,如临本尊,让资产阶级称心如意。在漫长的中世纪,宗教神话主题陈陈相因,耶稣就是意识形态,艺术 家不用多想,尽管替他打工即可。沙龙派们不知道自己几百年的好日子即将到头,傲慢地拒绝和讥笑着印象派。可如今沙龙派们在一些著名美术馆往往只在廊道里有一点位置,强调抒发自我感受、主观感情的印象派和毕加索们,早已赢得了尊贵。


几十年前,中国人才开始面对那曾经对战的双方,结果是都难接受。光屁股的进不了中国,上帝和资产阶级也不要,剩下一些田园风光和劳动景象,依稀让乡土中国找到一些遥远的共鸣。


有了照相术之后,“像”又有什么意义呢?放弃画得像这个粗糙的追求,这是画家曾经面对过的残酷问题。毕加索说,从梵高开始,每个人必须做自己的太阳。摄影,拍得像总不能作为标榜吧?炫耀什么呢?更多的细节?更准确的色彩还原?更大的文件?摄影师如果谈论艺术,恐怕要谈谈所有这些之外的话题了。


功夫在诗外,所有的问题都发生在场外。难道没有主观意识附着其上或可重新加工的部分吗?难似登天。社会成长背景或审美成长背景,局限着我们的自由想象。没有自由,哪有自我?在流俗、谄媚、宏大虚空中乐此不疲,当新的东西来了,我们常常又以“看不懂”为由准备鄙视和屏蔽。作品应该是被赋予时间价值、给人以认知意义的。先得成为自己的主宰,还得有一个心系于世的灵魂。


摄影家冯君蓝说得极好:“基本上我们怎么相信,就大致决定了我们能看到什么。”陈丹青也说过,真正有效的教育是自我教育。我根本就怀疑“培养”这句话,谁培养了梵高?谁培养了齐白石?真的美术史是一声不响的大规模淘汰。


我们去观世界,是要有世界观的。安东尼奥尼来拍过我们,却几乎得罪了一个国家。在艺术上,我们的主义和审美都有过问题,所以会在自由和真实面前目瞪口呆。格调、品质、反思、个人情感、高远的追求、对观念的探索等终归要被提上议事日程。诚实面对内心,回应时代,而不是视而不见和敷衍。否则的话,那叫睁眼瞎、开门假。


惊闻有些城市有“大画幅摄影协会”,只是用了大一些的相机盒子, 试问是购买不易还是搬动、操作困难,需要形成互助?“花间词人”或 是“边塞诗人”,我们不是这样给文化分类吗?我就纳闷了,厨师界有没有“大锅铲协会”?书法界有没有“大毛笔协会”?那么,为什么会这么搞呢?我觉得无非是在设置门槛,摆弄偏见。所谓追求“极致影像”,便是迷失在指标里。摄影这个事,产品是个完全外相的东西,但它玩的偏偏不是外相。我们在文化解释力上实在堪忧,你没有的东西要怎么示人?


“如果情怀不在这件事情之上,就不要做它。”更不应该不踏实和不老实,真的做不来还想做假的,或给别人挖坑设障,或者以盲引盲, 造成集体迷失。复制、造假、帮凶、作恶,它们其实相隔不远,都是在艺术门外周旋。加缪说,生活和创作并不是两种天分,而是同样的能力。我们很确定那种只能生产出肤浅作品的才情,也只可撑起一种轻薄的生命。


可是,每当在公园里看到花丛前戴着大墨镜,穿着花毛衣的大妈双手扯着过肩丝巾的两头,双腿交叉,扭着粗腰对着一堆单反展露笑颜,我偶尔也会驻足观瞧,试图在精神上远远地与之对峙一下。那四起的快门声,像是在赞叹着美好生活里风韵宛在的精神艳星。我仿佛看到一只强壮的蝴蝶,那对翅膀只要上下轻轻一扇动,便在我的脑际掀起狂暴的飓风,吹得我连滚带爬,万念俱灰,灰飞烟灭......


在大妈的世界里,没有丝巾,拍照就没有灵魂。


这世界是反的吗?


以前搞摄影的人都知道,有一种胶卷叫“反转片”,而它的标准名称是“正片”。一正一反两个名号安在一个东西上,着实叫人费解。但又似乎不难理解,这种底片上的影像确实是“正像”的,叫它“正片” 天经地义。平时常见的胶片是“负相”的,底片上的世界是反相的,而正片是负像的颠倒,拨反归正,故而叫它“反转片”。


好累的命名。


做摄影师这么多年,我还真的时常陷入关于一些正反的思考,它们未必只限于摄影之内,可以延伸到我们生活的诸多领域。它会演化为好坏、真假、善恶这样的大问题,常常让人细思极恐。我们在艺术或生活上,是愚还是智,是上升还是堕落,分辨它往往可以用“显然” 二字,可这个世界往往不直接显示真理,这就会造成麻烦和混乱。我是个喜欢“思是非”的人,浮世里也经常被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和事点了我的炮捻儿。


化妆术的发达,外加P图术和医疗整形机,让这个时代空前流行起高耸的鼻梁、锥子似的下巴、骇人的双眼皮。其实这些根本不难让人识其假,但人们偏偏愿意信其真,不吝赞美和崇拜。


婚礼主持人的串词说得越溜,有没有觉得就越二手、越套路,也越不真心?新人们在享用一种什么滋味的服务?


音乐考级仍在指点、玩弄着国人的音乐能力,毁掉了多少天才,蒸发了多少家长的辛酸眼泪。


偶像小鲜肉明星们明明没演技,为什么偏偏有着最好的票房与流量?新奇而肤浅的东西正在给人致命的吸引,粉丝多、点击多、点赞多就成了好的,高度、风范、良知却常常不被注意,可以被忽略。滥人在台上,艺术却在流浪。


我们把“颜值”这样的词造出来了,并认为有它即是正义。就像我们打开一盒过度包装的礼品,虽觉得似有不妥,但又苦笑着妥妥地忍受了。长此以往我们是不是在过着一种劣质或一种打了折扣的生活?诓骗到了我们钱的人,反成人生赢家,又招致我们追慕,如此毫无底线的堕落腐烂成了一个循环。


通常在网上看视频,要忍受前面的数十乃至上百秒广告,等得人生无可恋,除非你对广告内容真的感了兴趣,否则这个时间就是直接从你生命中扣掉的。生路也是有的,“VIP可关闭广告”,可我们想不通啊,有钱当VIP就不用看你们的营销,剩下没钱的人坐看傻等。广告客户为什么接受这种投放条件呢?目的只是把我们穷人的耐性扔在地上用脚摩擦?


以前我认为这些是一种“互欺”,现在我觉得这不算欺骗,因为一切都是明着干的。凡此种种,腌臜荒唐,耻度之大堪称缺德。时代病态地陷落沉沦,形成了十面埋汰的环境氛围。社会既定的价值和生活方式、民众对秩序的信仰,空前强大怪异。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好东西竟然需要逆流而上,真正背道而驰的人却在那儿振振有词。


这世界怎么了,这世界是反着的吗?


在人人拍照的读图时代,摄影人又算怎么一回事?特别是社交媒体的出现,多大程度上改变了我们看图的习惯和性质?有时想想,我们选择了一个同行泛滥的职业,泛滥到没有好坏是非的边界,甚至让人感到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么个行业。简直让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也是疼过来的,疼怕了,不想疼了,于是信奉享乐、打造安逸。我们的懒、简单、势利、懦弱汇流并找到了出口,人们喜欢看得见、摸得着、吃得进嘴的,不愿相信那些没标上价格的东西,甚至没有分辨的耐心和能力。搞艺术的人自然也会受到侵扰,闹心还是闹胃,首鼠两端。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一些创作者开始妥协了,与时代勾兑讲和,不再寻求意义,成了小清新,娴熟于乖巧,挤上欲望的和谐号。


再想想看,我们那一代人,受过的教育,跟现在的社会反差有多大!


小时候读过的每一篇诗文、每一个故事,看过的每一出戏,无不关乎忠义、良善、气节,并没有教我们明哲保身、唯利是图啊。我无非是当初就信了的人,怎么到头来,是我叛逆?


顺着这个世界,一起向下坠会不会更好过呢?或许会好过,但可能最终在内心里过不去。面对虚空的未来,钱真的是一剂百忧解吗? 肉体的决定总要得到心灵的同意,如若背叛,内心可能终将会寻你而来要求清偿。


当然,也有的是清醒坚定的人。


2017年的连州摄影节期间,刚开始用微信的艺术家庄辉忙着问别人怎么将朋友圈里的一些人删除掉。他说以前一些朋友在认识的时候还不了解,加了微信后看他总发“伟光正”的东西受不了,耽误时间,徒增恶心。大家建议他设置屏蔽就可以不看他的内容了,庄辉说不行,我就是要删掉他,而且让他知道。


一件事能做,一类事就都能做;一件事能忍,一类人也就能忍。道不同,不加微信。不愿意去看一部烂片、不再进一家糟糕的餐馆、不再跟一个滥人打交道,这些都是天理,是经验的福利,是智商的犒赏。我以前总认为“自己”才是最大的环境,现在觉得远没有那么简单,现实太汹涌了。想自性清净看来越来越难了,还需要时时勤拂,否则就会因为人情、利益的原因打着心性的折扣,在扮演、忍受或拥护中让自己的精神不知不觉走向下坡。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


《圣经 · 新约》有云:通向天堂的门,是窄门。


本文来自公众号:理想国imaginist(ID:lixiangguo2013),作者: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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