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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6-19 11:40
敢想敢印敢要价:自出版物从哪里来又向何处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作者:李丹宁,编辑:黄月、潘文捷,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端午期间, abC(art book in China)在北京时代美术馆举办了一场属于另类出版物的盛大聚会。来自世界范围内的162个艺术机构、自出版小组、书店和个人作者带着各自收集或创作的“书”齐聚abC艺术书展。这些“书”有的藏在核桃里,有的只是一堆松散的印刷物的集合,有的拓印了树的纹路,有的则是整页整页的代码……在自出版物的世界里,没有什么不能被想象。


自出版(Self-publication)并不是一个近来才有的新事物。早在18世纪80年代,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就在铜版上印刻自己的诗和画,并自行把控设计、排版、印刷、装订的整个流程,发行自己的诗集;二十世纪初,弗吉尼亚·伍尔夫和丈夫受独立出版运动的影响,买下一台二手打字机,印刷自己和周围朋友的书,并创办了霍加斯独立出版社(Hogarth Press);1989年,姚海军在黑龙江自费出版的《星云》成为了中国科幻迷杂志的先驱。


自出版长久以来就是一条与传统出版并行的发声轨道,在传统出版无力企及之处,以即时性、灵活性、低成本、独立自主的制作方式成为了创作者们最亲近的表达出口。而对于艺术家来说,“书”这种媒介则在内容和形式两方面都为他们提供了游戏的空间。从内容的组合、纸的形状与质地的选择,到印刷与装订,所有这一切都是创作的过程——因此,艺术家书不同于关于艺术的书,而更像是艺术家的一件作品。


最近的十多年见证了国内越来越多的文艺自出版平台的出现。这其中有从爱好者网站发展为线下摄影书出版计划的“假杂志”,有“香蕉鱼”这样在介绍国外艺术出版物的同时开启自己的印刷工作室的书店,有围绕学术与文学写作翻译展开的实验平台“泼先生”,也有“副本制作”这样的小组在通过小册子出版来探索和丰富汉语在文学和艺术中的呈现可能性。当越来越多平台、小组和个体创作者渐渐积累起越来越丰富的自出版作品,abC书展这样的活动也便应运而生,这些主流之外的声音集于一处,以获得更多的关注。


abC艺术书展现场


然而,当这些形形色色、似书非书的另类出版物借由书展进入市场流通过程,一些奇特的现象出现了:书展上,你会发现两本风格类似的DIY小册子有着五倍的价格悬殊;一本文字和图像质量都更为上乘的杂志,反而远远比另一本不那么专业的杂志便宜;当一本街头手机摄影的zine被人不假思索地买下,旁边那本花费更多心思为街头野生建筑建模的图集却无人问津。由此可见,这些另类书籍的“价值”成了一个有趣的问题:当作者可以自行决定自出版物的价格,他们是如何定价的?传统出版业的读者往往能够根据对作者的了解、评论人士的分析与业界的口碑来判断一本书的质量,自出版物的消费者又如何在这片另类出版物的飞地里判断与比较不同作品的价值?


在这篇对北京abC艺术书展的报道中,界面文化一方面将为读者介绍一些在书展现场的有趣作品,借由这些在自出版世界里才能被发现的创作,来讨论自出版在形式与内容上的独特性;另一方面也将关注一些作品被贴上价码、从创作者流通到读者的过程,思考这些自出版物的价值的另一个维度。


一、形式游戏、私人容器与另类视野:自出版世界的独特风景


从艺术家书的角度来看,许多自出版物都在书的造型、印刷方式与纸张运用上对纸媒进行了各式各样的探索与运用。影像研究项目“真姨书房”(La Maison de Z)呈现的作品“Kevin Rex” & “Kevin Write”展现了对不同纸媒的综合运用。


作者Christopher Clary通过书信集、报纸、海报等媒介,记录了自己在网络与现实中一步步追踪他喜爱的色情演员Kevin的整个过程。90年代末期,Clary在色情网站上发现了Kevin的照片并为之吸引,由此开始收集和他有关的一切信息。他在互联网上找出了一切与Kevin有关的内容,并把这些信息的代码整理成一份报纸,创造了Kevin在互联网世界中所留下痕迹的纸质档案。


由此,Kevin于作者被赋予了一种实体。当这种实体的渴望越来越强烈,他甚至在街头刊登了Kevin的寻人启事海报。后来,Kevin的经纪人与Clary取得了联系,并通过邮件告诉他,“Kevin七年前已经死了。”那么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作者围绕Kevin策划成了一个展览,并在展览上让观众们为Kevin写信——尽管他后来得知,“Kevin死了”这句话在色情行业内代表了艳星的隐退而非真的死亡。最后编成的书信集显示着作者个人的私密情愫如何扩展成为了集体分享的共同情感与追悼行为。所有这些印刷品看似是有关Kevin的档案,却是对艺术家在这一过程里片面、疯狂而又无果的迷恋的一种确确实实的记录。


Christopher Clary 的作品“Kevin Rex” & “Kevin Write”。右下方是左侧报纸的内页,是Kevin在互联网上信息的代码集合。


自出版除了可以综合灵活地运用不同的纸媒介,还可以颠覆它们所承载的叙事习惯。艺术家蒲英玮的作品便通过对报纸刊物形式的挪用,质疑了与传统报刊形式相关联的宏大叙事。《崇高生活月刊》的封面上拼贴着许多苏联时代的纪念碑,似乎在呼应着“崇高“的主题,打开这本刊物之后却发现,其中的文字是属于无名者的日常独白。


在这些具体而私人的文字边上,作为权力标志的纪念碑的崇高感显得十分空洞。类似地,在“地理杂志”系列《GEO地缘》里,读者看到的不是从国家层面上对政治经济所做出的地理缘由分析,而是一个人对某地的经验的叙述,它呈现出更为私密的现实。更为挑衅的是,一辑中仅仅收录一个人的叙述。响亮标题、大尺寸开本的宏伟风格与私人七八页的叙述形成了尺度上的强烈反差。这两个出版物都反讽地借由报刊的形式与风格,言说了那些在“崇高生活”与“地缘”考量中被忽略的个体经验。


《GEO地缘》与《崇高生活月刊》,位于“激发研究所”展位


《崇高生活月刊》的内页


自出版的另一个特殊之处在于,它为许多非常私人的影像与叙述提供了容器。《Chinese Romance》是Yuanyuan的城市写真集。她拍摄了散落在她四周的小小趣味,并从这些不动声色的景物中感受到了别样的浪漫;


来自英国的Grrrl Zine Fair带来了一本和月经有关的小册子《He, She, They Period》,它是不同性别认同者的月经体验独白集;中国本土的酷儿杂志《传教士》更是为性少数者言说自己的经验提供了自由的空间,在第一期与第二期分别收集了许多位男同性恋者与变装皇后的私人回忆。


而更多的小册子——有的是小画,有的是诗,有的是情书——它们并不具备正统出版物的样貌,却为每个创作者的个人回忆与情感提供了倾诉的出口


《传教士》第二册杂志内页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艺术书展上,我们除了能看到许多艺术家书和有关艺术与设计的出版物,也能看到许多有着特殊视野和关注点的自出版物。在一个充满视觉优先内容的书展上,《Laxyana》是一本稍显另类的文字密集型漫画。


它是城市规划类杂志的编辑南蔻根据自己在南亚的调研项目经历写就。她发现了印度精英一种精神上的“奴性”:他们常常从西方视角出发理解自己的国家,而没能站在本国的文化与社会经验史上生产出新的哲学理念,另一方面,她也不满中国人根据二百年前的英国殖民者的话语来对印度指手画脚。在了解到各种各样对印度的偏见后,她决定以漫画的形式传递出她对身处现代化中的印度的观察。


《Laxyana》


“吃的Really Want”艺术项目关注了不同地域社群中的人在吃这件事上所展现出的创造力,以及由吃串联起的童年回忆。项目新一期的出版物《老好使·内务老人活泼志》是一本从老年生活出发的小册子。主理人大瓜驻留在北京内务部街27号院,跟着胡同里的老年人逛菜市场、挤公交,询问他们喜爱的饼干与沙琪玛口味,了解他们的独家菜肴,对胡同老人的生活物品与审美情趣进行观察与总结。


“吃的Really Want”的展位


另一本聚焦于城市社区生活的自出版物是罗森主编的《花家地2014-2017》。这本书呈现了花家地小区中居民在日常生活中的发明创造:它们形式多种多样,小到桌子上画出的象棋盘,大到居民用废旧门板围出的两百平米的乒乓球场地。他将这种居民基于生活需要自发蔓延出的公共空间使用方式称为“蔓生长”。可贵的是,这本书并没有止步于这些蔓生长景观的图像呈现,而是分析了政府的治理与居民自下而上的创造与联合如何交织成复杂的现实,并试图发掘花家地对未来社区营造的意义


《花家地2014-2017》内页


这些自出版物在规格与受众上或许不足以成为大众出版物,但它们唤起了对书本身的可能性、对日常感觉以及对隐没在主流叙事下的个人经验的一种别样的关注。自出版的可贵之处或许就在于此。


二、审美趣味、友谊纽带:买自出版物的人到底在买什么?


对于Grrrl Zine Fair一本薄薄的D.I.Y zine能卖到150块钱,并且有大量读者愿意买,书展上有一些摊主表示不解。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侨福芳草地出版的《侨福读库》,这是一本关注艺术、人物、建筑、工艺、环境的人文杂志,有着精致的页面设计、图像和纸张,三百页,售价100元——上乘的质量与低廉的价格之间的反差,不免显得有些异类。《侨福读库》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杂志的售价是低于成本的。


Grrrl Zine Fair的展位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创作团队都有侨福芳草地这样的财力底气成本是大多数自出版者在定价时不得不考虑的问题。《水象》是一本艺术设计类杂志,一年一刊,由主创爱米的团队全职运营。一本中文版《水象》的售价是170元,爱米告诉记者,去年发行的《水象》第一期卖了2000册,收入撑起了整个团队的制作成本与社会成本。另一本杂志《传教士》则是主创团队在业余时间的经营项目。一位主创告诉记者,由于第二期杂志选用了更高质量的纸张,价格也比第一期翻了一倍。“因为我们杂志的预期读者很多会是艺术圈的人,所以我们想更重视杂志视觉设计。”


《水象》杂志的展位


abC书展的联合发起人赵梦莎在播客节目“艺术有读”第23期中提到,自出版物的定价常常取决于创作者想要自己的出版物如何接触它的受众,她提到了《冯火》——一本定价1元的杂志。《冯火》是一本由几个广州美院生创立的月刊,刊登漫画与文字,以家用打印机印刷,手工装订。杂志在成本上力求节省,一本的制作费是8毛,给杂志的销售点是5毛,亏损由广告费来弥补,维持收支平衡。一元的定价——一个不会令人犹豫的价格——为杂志实现了更无阻的传播与交流。


《冯火》2019年3月刊


由于摊位费的成本问题,在abC书展现场并没有出现超低价出售的刊物,但也有其他作者认同民主传播的理念。大瓜希望自己的刊物是“老百姓都能买得起的",她的《吃的》系列与《老好使》作为大众向的刊物,她的“吃的”系列价格基本控制在30-40元之间。


但与此同时,一些艺术家对自己的出版物也有着不同的理解。许多自出版物的发行量很小,从几十册到几百册不等,大范围的传播并非艺术家的诉求。不管是对于作者还是购买者,这样的书更像是一件作品,而稀缺性、不稳定性反而成为了其魅力所在。一件自出版物的交易双方更像是艺术家与收藏者的角色,较高的定价便也显得容易接受。可以看出,多种逻辑在左右着不同自出版物的定价方式。


那么在这样一个对自出版物有着多种定义和打开方式的场合,该如何界定消费的性质?观众是在以购书的心态还是以购买艺术品的心态进行消费?在这样一个非典型的消费场景里,值得注意的是,消费者在消费中所获得的并不总是书本身,还可能包括依附在书和购买行为上的其他东西


6月6日是abC书展的VIP日,旨在让参展方内部相互交流和认识。许多摊主通过购买彼此的书来相互支持,建立友谊。“必须买一本支持一下。”而更多的关系则建立在观众和作者之间。在abC,由于创作者的在场,一本书的作者和读者有着更为直接的接触和亲密的交流。在这里,购书可能是现场中生发的交流促成的一种结果,也可能成为两个人建立纽带的原因。


另外,消费也可能传达着对一种审美趣味和价值观的认同。赵梦莎认为,传统书市的观众与abC书展的观众存在着消费心态的区别。与对传统艺术出版物的知识型需求不同,在abC书展——它的英语词“Fair”有集市的意思——消费者更多是在消费一种生活方式和新奇的东西。许多“书”与摆放在它周围的插画、贴纸这样的文创周边一起在传递一种审美趣味或价值观。


“惬意忙”出版的杂志《迷妹》


然而,当书被当作一个美丽的物件,当阅读被糅杂进了一些近似于纯粹凝视的眼光,我们是否还能作为一个传统的阅读者来审视自出版物的质量?在这样一个有着形形色色自出版物的集市里,书的性质开放了,它可能不再关乎内容和信息量;它可能成为一件美术作品,成为一种审美品位的载体,成为一个私密档案,成为一个玩具,但同时,它也可能仍旧是一本需要阅读和思考的书


正如诗歌的自由为诗歌创作带来了难度,当自出版物为书打开了更多的维度,为创作者提供了更加广阔的创造地带,它也意味着对创作者更多的考验。当自出版物选择通过通过精致的设计、奇异的视觉风格、高昂的制作成本或是有意的限量发行,来力求被视作一件艺术品,高价格渐渐成了被读者接受的自出版物常态。


然而当我们试着去对自出版物的价格保持一些疑问——这些自出版物的定价代表着什么?视觉形式上耗费的成本对于读者具有怎样的意义?当我购买某一本自出版书,我在购买什么?——这些质疑实则为我们保留了一些空间,去认真思考一本书的价值在于何处。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作者:李丹宁,编辑:黄月、潘文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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