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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行业研习(ID:hangyeyanxi),作者: 钟瑞(中山大学政务学院博士生),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2020年的春节就要到了,这是中国人最重要的节日,多少的打工人在外漂泊了一年,就等着回家热闹热闹。可是小方,一位来广州十年的打工仔,他近期的心情是既盼望着过年返乡,又充满了愁苦。
1、三个人的抱怨
元旦,距离他们预定的返乡时间还有15天。当天的晚餐,一如既往的菜很丰盛,可是却爆发了三个人的抱怨—小方、老婆、老妈,只有5岁的儿子纯真地享受着家人们的陪伴。
小方埋怨老婆爱玩,注重享受,一家人来外面打工又一年了,还是没攒到钱。孩子的抚养也是问题,把孩子继续带在广州上学,开销太大了,可是放老家,老婆又舍不得。
老婆埋怨现在的生活就像搭伙过日子,小方从来没想过制造点浪漫,他甚至都不体贴经常上夜班的她,都不主动为她下厨,反而指责她工资都不知道去哪里了。老婆认为自己的钱每一分都花在家庭上,可是小方现在对她的气很大,两个爱人像两个陌生人。
老妈埋怨在这里生活不习惯,而且还要看人脸色,两个年轻人又还不吃苦没挣到钱。她待在这里没意思了,想回老家。
家庭的矛盾首先是积攒在心里,然后以言语表露出来,最后再发展成一种互含怒气的冷暴力。为什么平常欢声笑语的家庭,到了年关,却又起了争吵呢?
春节是这次积压的家庭矛盾的释放。在我国的传统里,春节是一年的开始,也是一年的总结。当我们回到家乡的时候,直接的可能就问这一年挣了多少钱?含蓄些的会问今年在外头发展的怎么样?即使不问,但是眼看着邻人“衣锦还乡”,心里的镜子就开始赤裸裸地照着自己。
平常的日子大家快快乐乐,但是到了年底清账的时候竟发现两手空空。在失败感笼罩下,也把对对方的不满彻底交托了出来。
2、在一起这些年
小方中专文凭,曾经学的是数控,在厂里待了5年,结婚后不想再过工厂生活,先后又干过小餐馆合伙人、工人、外卖小哥三份工作。为了能够过年回家的时间更久一点,他辞去了全职外卖的工作,只做兼职外卖。对于以后做什么,他想过创业,对工作的要求是时间要自由一点,待遇也要过得去。
老婆是初中文凭,15岁就下广州打工了。她干过餐厅服务员、服装销售、美容院技师,现在在一家4星级酒店做接待员。她从来没进厂,以后也不想进厂,她觉得厂里不仅枯燥,而且学不了东西,完全不和外面打交道,连把自己打扮漂漂亮亮的机会也没有。
他们在朋友的一次聚会上认识,交往一年后结婚,很快儿子也出生了。2017年中,孩子三岁的时候,他们觉得在老家工资太低了,决定还是出来。
老妈一辈子没出过远门,一直在家务农,但是考虑到两个年轻人能在城里安心工作挣钱,她挣扎后还是跟着儿子儿媳南下广州,做起了“老飘”。她在广州不仅把自己当保姆,还把自己当劳动者,她主动找到了“剪线头”的灵活工作,用她的劳动所得补贴家用,为此每天的休息时间只有不到6个小时。
3、一年到头没赚到钱
中国人的主流面子不是吃穿玩乐的生活享受,而是家庭的发展能力。一个家庭发展能力越强,越是散发出向上的朝气,其面子越大。
为了家庭资源的累积而过苦日子的人在中国的评价标准中是值得敬佩的,相反,只顾当下享受没有积蓄的人则是不成熟的表现。中国人骨子里始终还是发展型人格大于消费性人格,以家庭为单位实现向上流动是全家成员的目标,这份流动最直接的表现是工作收入、买房定居、孩子教育成效。
这样说来,小方的愁苦也不难理解了,又是一年的打工生活,可是却没有实现挣钱的初衷。孩子上学校的教育成本也像大山一样越来越重,老婆又总是在虚头巴脑的事情上大手大脚,至于明年的安排,他只剩迷茫。日子似乎并没有越过越好,只剩下朋友圈里”聚餐“”唱K“的高光时刻照片。
小方和老婆两个人的月收入合起来也有过万,而且生活的柴米油盐完全不用他们负担,这至少省去了每月1500的开支,更不用说未纳入经济计算的老妈的隐性人力投入。
他们所需承担的只是孩子的幼儿园费用、房租、车贷与养护以及他们的个人开支。其中养孩子的费用加起来一年接近1万,房租一年1万,车贷与养护在5000元,而他们有将近5万的钱花在了个人开支上。
4、钱都去哪里了?
细数并对比了他们个人开支这一项,我发现了很有代际特征的现象:
老婆在美容院花1万元专门处理她脸上的痘印,又花了1万元做了双眼皮手术。这两笔投入已经是她4个月的全部工资,但是她觉得这让她变漂亮了,是值得的。此外,还有面膜、瓶瓶罐罐的护肤品铺满了梳妆台,衣服一个季度总是要买两三套。
而且她的品牌意识还很强,都是知名品牌商的产品,鞋和包包由于价格过高她会选择买高仿货。甚至,还很注重身材管理,不惜办了健身卡,虽然没去过几次。
这些外在形象的投入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变美。在90后打工者的心中,美丽已经成了生活的必需品,会打扮自己是一项加分技能,绝不是败家行为。
虽然他们的工作经常变动,但是却始终有固定的人际圈,其中闺蜜有4、5个,兄弟有2个。与以往不同的是,女性的社交冲动比男性更强,她们更喜欢和朋友出去逛街、唱歌、旅游。聚会活动更多样,频率也更高。
这些人情的维系需要活动,也需要送礼,都意味着经济支撑。从送礼这一角度,我也能看到90后打工者的强大消费力,好友生日红包500,节日时朋友孩子的衣服和玩具,还有闺蜜之间的好物分享都是你来我往的必须。
她们常常觉得工作辛苦、家庭枯燥,间歇性地认为自己需要放松。放松的方式越来越多样,间隔越来越短,对刺激物的需求也越来越大。喝酒是给自己的放松,郊游烧烤也是放松,短途旅游也是放松,回老家休息也是放松。
当现有的工作影响到他们放松时,他们甚至会将已有的工作让位于对“放松的生活方式“的追求。老婆认为上夜班的好处就是白天可以带小孩也可以和朋友玩,小方认为送外卖的好处就是请假容易。
5、趋于平均的劳动报酬
小方一家都不是好吃懒做的人,也不是没有发展目标的人,但是一年打工的结果却是两手空空,家庭发展停滞不前。为什么他们的积蓄能力弱,不再像60后的打工者一样成为家庭的主要支柱?
在1990年,中部老家的乡镇老师月工资才200元,但是沿海打工收入可挣到500元;在2000年,中部老家的服务行业平均工资不足2000元,但是沿海进厂打工的收入已有3、4000;再看近几年,沿海进厂普工的收入5、6000,但是在老家的县市做小买卖、开货车等工作达到5、6000的月收入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我发现,近五六年来,全国的劳动力报酬越来越接近平均水平,以保洁员、餐饮员、店员、工人一类为典型的劳动力工作者,他们无论在家乡还是在发达城市都是在3000-4000元左右的月工资。
打工者们挣到的钱与家乡同辈挣到的钱差距越来越小,打工对于他们的吸引力也在下降,他们随时都在寻找合适的机会返乡,不再像第一代农民工直到劳动能力完全被劳动力市场抛弃了后才被迫返乡。
小方和老婆两人所从事的行业在老家也能获得差不多的收入,但是在广州,其生活成本更高,食、住、行、玩都是完全市场化的。每天一睁眼,还没开始工作,已经产生了生存的费用。他们所挣到的钱被各种琐碎的开支所切割,大钱变小钱,小钱变没有。
广州是以“三来一补”企业发展起来的,最先都是劳动密集型产业,改革开放发展40年了,其产业升级的脚步越来越快,“高耗能、低附加值”的企业越来越生存不下去,这也压缩了普通工人的就业机会,工人的工资越来越不具有优势。对于无技术、无资源的打工者而言,大城市对他们越来越不友好了。
6、消费!消费!
1982年全国农村开始实行包产到户,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大大提高,彻底解决了家庭的粮食自问题。1991《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加强农业和农村工作的决定》更是给予了农村自主发展的空间。
90后的孩子,即使是农村户籍,也不再体会过温饱难题,再加上计划生育的国策,家庭人口规模缩小,他们所享受到的家庭资源更集中了。父母那一辈的人上养老下养小,有很重的家庭担子。可是这一辈的年轻人即使成家以后,仍然享受着父母的支持,家庭的责任感尚未培育起来。
此外遗憾的是,农村孩子在教育资源上还是有欠缺的,他们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机会仍然很小,大部分最后只成了社会中的普通劳力者。
可是再看现在,手机里的广告植入、电视里的生活场景、地铁里的宣传海报、商场的打折优惠、便捷的信用卡办理……这些似乎都在告诉所有阶层的人“要对自己好一点、品牌是保障、花明天的钱办今天的事情等等”。90后消费的欲望不断的膨胀,在消费能力没有增长的情况下,最后就是压缩了储蓄。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事情,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打工只能勉强养活自己,他们似乎把自己的工作看作是一种闲暇,不再可能是辛苦的劳作。而家庭中的长者,只能默默压榨自己以此减轻子代的负担。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行业研习(ID:hangyeyanxi),作者:钟瑞(中山大学政务学院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