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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6-06 09:00
人人都在说“做自己”,为什么我们反而找不到自己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NOWNESS现在(ID:NOWNESS_OFFICIAL),作者:陈迪佳(建筑学博士在读)、白素(前媒体人)、Yvonne Du(媒体人),头图来自:《纽约的一个雨天》剧照


在政治正确和商业正确两种语境下,“做你自己”的话术已经流行了很多年。这种口号的可疑之处在于,它已经预设了有一个“自己”躲在你内心的某个地方,只要通过一些途径就能找到它。一旦找到就万事大吉,接下来只要“倾听自己内心”跟着做就好。但最大的问题是,自己究竟是谁啊?


或者说,谁在制造你的这个“自己”?你在7点整强迫自己起床、刷牙、从屋子踏出房门、等红灯、神情紧张地抢购物节秒杀券、关心远在大洋彼岸的某个陌生人的命运,你的每一步行动,都是在自我意志和外界引导下共同完成的。


我们通过各自的榜样来修正自己,但是如今的榜样主要是商业的榜样,审美主要是消费的审美;我们通过体验去经历世界,但是如今体验主要是他人的体验,少部分人虚构的体验取代多数人真实的体验;我们有更多自由去做更多选择,但是如今的选择是更多地压榨自己;我们对远方的人类和世界了解得越来越多,但对附近的彼此了解得越来越少。


对此,本期【NOWNESS圆一桌】,我们邀请了三位年轻人——陈迪佳(建筑学博士在读)、白素(前媒体人)、Yvonne Du(媒体人),根据自己的经历和观察,共同聊聊“当代人的自我都是怎么被塑造出来的”。


“我们可以选择被谁影响吗?”


NOWNESS:打从一出生起,自我就无时无刻不在被教育被影响被塑造,而现在许多普通人的参照系是社交网络上的各路大V、KOL,尤其是年轻人,常常会跟着模仿,学他们说话的方式、拍照的姿势,去他们去过的地方,买他们推荐的商品。这些有大量粉丝的博主,是让人变得更有生活品质,还是让人变得更雷同,你怎么看他们对受众“塑造自我”的影响?


陈迪佳:这个问题里面一个隐性的问题是:什么是“生活品质”,是谁定义了“生活品质”高低的标准,而“自我”的概念又为什么会与“生活品质”挂钩呢?这或许涉及到现当代社会中通过消费品来定义人的个性的资本主义逻辑。一个牌子的口红可以有200种名称,每一种都要代表某种气质、心情、性格、欲望,事实上它们的RGB值差异或许肉眼难辨,但是美妆博主却总能成功把它们被赋予的涵义推销出去。人们看似有了更多的选择,实际上这些选择之间并没有什么本质差别,人们跟从大V所消费的正是这些“自我”标签。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自我”受到周遭世界的影响又是不可避免的。拉康在“镜子阶段”理论中提出,婴儿在6~12个月大的时候会开始在镜中认出自己的模样,并将其作为一个在自己身体和意识之外的“自我”来指涉。从那一刻起,在语言和社会规约还没有开始构成人的自我认知开始,“自我”就已经是一个在自己凝视下的、在自身之外的、与自我并不重合的虚拟影像。换言之,纯粹的“自我”概念本身也是不存在的,它从一开始就是外物建构的结果。


Yvonne Du:在中国生活让人有一种焦虑。小学生在上补习班,中学生争分夺秒冲刺高考,大学生忙实习,毕业生忙就业,职场年轻人挤破头升职。的确,中国的经济在过去二十年实现了质的飞跃,但是我们的幸福指数却逐年下降。用指数这个概念去理解“幸福”也许会触发更多焦虑,但是这正是社会每个阶层都普遍存在的情绪。作为集体主义社会,个人难以不被主流影响。


KOL与各路大V的存在,一方面是因为“注意力经济”里,人人都在争夺话语权,另一方面因为人们对各种各样信息的好奇以及对不同生活方式的向往。这是一个跟风的时代,人们对生活的焦虑被投射消费主义上。有烦恼不顺心?一键购买,多巴胺即刻满足。KOL,大V与偶像不是单纯的分享,他们与社交平台一样,变成了商业机构,带有目的性地传播有目的的信息。但是买买买的背后,往往是卡债与更多的空虚。


获取信息是人类的本能,而在信息爆炸的当下,我们泡在网上的时间,远远超过跟自己或家人朋友相处的时间。所以我们才更要警惕单一独断式的“高水准参照”,因为它们会扼杀创造力与可能性。每个人的人生是独一无二的,我们追求变得更好,但是不需要变得一模一样。


白素:曾经做过人物记者,所以看到问题开头,我想说,我不是选择了具体某个“谁”影响自己,而是这段职业经历影响了自己,重新了解自我。回答提问之前,我想应该先明确这些博主/大V/偶像是谁?自身对“生活品质”的认识是什么?我们眼中的“高水准”参照系又是什么?


诚实地说,我并不了解他们——不管他们是拥有多少粉丝的网络红人,还是对外曝光了哪些“惊人之举”,我只是看到或听到公众平台上呈现的那个“他们”。他们无论过着怎样光鲜高档的生活,都无可厚非,除非犯法违规,损人利己。仅就物质层面,有些人的“生活品质”,确实无法与另一些人同日而语,但在精神生活的品质追求上,其他人也无法与之相比。


说到这里,我已在变相地回答了问题。如果一个人或一类人及其生活,有助于我开始去了解自我、开始有所行动、有所变化、走向真正的独立,那就是我认为的“高水准参照系”。如果自我实现真正独立,那么应该也不存在所谓的“雷同”。那时,应该也会很清楚,自己愿意接受被谁影响,或者不受任何力量的影响。


“亲身经历是不是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NOWNESS:和各种社交平台的“XXX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式问题相对应,如今人们通过vlog博主的视角去体验生活,通过看别人玩游戏来游戏,通过别人养猫来云吸猫。在体验之前已经有过经验,当自己去亲身体验后,仿佛只是照着剧本重演了一遍。在什么都搬到线上的“云时代”,有哪些事比起自己做,你更愿意看别人做?你觉得现在自己去亲身体验还重要吗?就你个人而言,你觉得自己现在还有多大程度上是私人的经历,而不是一种模仿、一种二手人生?


陈迪佳:即使是对着剧本演一遍,“演”的经历也依然是私人的,我不认为任何两个个体对同一件事的经历是完全相同的,更不认为这种经历对个体来说不重要。尤其譬如养孩子这样的事,大多数人多半只会在社交平台上po一些相对美好和快乐的片段;而其中的酸甜苦辣必然只有自己清楚。换言之,即使是参照了他人经验的生活体验,也同样对个体而言独一无二。


前现代社会也会存在代际之间的经验输出,以及社区、邻里等社会单位里人们的生活互相参照的状态。信息时代只是给了人们更多了解生活可能性的选择,以及或许更加多元和详细的参照对象,这并不代表体验本身不再私人化。


Yvonne Du:如果说游戏是一种身临其境的模拟,我们的人生何尝不是一种模仿。王尔德的 “Life imitates art” 早就指出人们的行为受艺术影响。与其说艺术源于生活,倒不如承认生活模仿艺术。单纯的模仿,归根究底,只能触摸到事物的表面。如果追求的只是单纯的“通关”,那也足矣。若要探索事物的本质,除了看攻略以外,需要怀有纯粹的意图,认真经历过程。这样的乐趣是观看、意淫所无法企及的。


那么,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爱看别人吃饭、撸猫、开黑、旅游、做菜呢?我们并不是不需要去亲身体验这些事情了,而是我们习惯了流媒体、习惯了永远放映的屏幕、习惯了源源不断的信息投喂着我们的脑神经。就像科幻小说《华氏 451 度(Fahrenheit  451)》里描述的那样,每个家庭的客厅里都有巨大的屏幕无时不刻地播放着真人秀,而人们麻痹了似的盯着,仿佛没有了灵魂。


白素:不能一概而论。比如我喜欢小猫,但还没想好做猫奴,所以目前,我更愿意做一名“吸猫”观众。但有些事情,我认为必须要亲自体验。比如阅读,即使一篇书评写得精彩绝伦,可自己没读过这本书,仅看书评,就无从谈起对作品的思考与掌握。


我还记得《四个春天》的导演陆庆屹曾经提起,在他制作初女作之前,看过对侯孝贤导演的一篇访谈。上面说到,当听到学电影的学生提问,不知道怎样去拍电影时,侯导回答道,你想拍电影就去拍啊,你不拍怎么知道开始。这句话对他触动极大。


最后,还有谈恋爱与处理亲子关系——如何与自己最亲近的人相处。即使关于此类的影像书籍多么丰富、课程讲解多么精辟,到头来,重重问题你还不是得亲历与面对?


“自己是给自己更多自由,还是更束缚自己了?”


NOWNESS:一种流行的观点是,现在的社会已经不再用“你应该”来规训你要求你,而是用“你能够”来让你对自己进行压榨。在“你可以做你自己”背后,是你为了能活得更健康、更苗条、更智慧、更有品位的一系列自我鞭挞,这种鞭挞又无时无刻不伴随着对自我不够好的否定,而让自己在成为更好的自己的路上疲惫不堪。你觉得这是一个自我压榨的时代吗?在做自己这件事上,是更自由还是更被束缚了?


陈迪佳:这确实是一个自我压榨的时代,从所谓的“佛系”生活和“丧文化”的流行就可以看出,年轻人事实上对于无处不在的价值标准和由此带来的自我鞭挞已经深感疲惫了。这两个网络用语的出现,一方面透露出在自我压榨下喘口气的需求,另一方面也显示出人们普遍对于自己生活的不满意——我或许明明能做到更好,但是我觉得很累。


但“你应该”的话语也并没有消失殆尽,至少在东亚社会里,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到什么年龄就该做什么事”的路线仍然掌控着大部分人的生活。


Yvonne Du:延续上面的回答,在集体意识强烈的社会里,真真切切“做自己”比较难。而当我们的主流价值观被更高更快更强的理想驱动着,我们也会遵循这些观点。


也许是因为中国的发展进程快得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也许是父母严厉的管教让我们习惯了心理攻击;我们仿佛永远可以做得更好。来自外界的压力,我们无法正面对抗,但是提高自己内心的承受度,学习与压力并行。我个人就是一个喜欢责备自己的最佳例子,但是25岁后,我发现这毫无意义。成长过程中重要的一课是学会与自己和解,与其责备自己“不够好”,不如鼓励自己继续向前。


你可以做一个小实验:在一张纸上,从形容词写下你对自己的认知,然后去问你的好朋友们,他们会从什么词汇来描述你。不出意外,比起你严格的自我审视,从他人那儿你将会收获更多更好的更宽容的形容词。


白素:我是谁?我接受这样的自己吗?——我想,我得先搞明白这两件事,然后再问自己,是否愿意去改变?如果在此基础上,自己做出了心甘情愿的选择,那么讨论其他,自觉已意义不大。现在对我而言——“是否愿意接受如实的自己”,还真不是件容易事。这就算是自己给自己的一点压力吧。


“为自己而活”会让我们更忽略他人吗?


NOWNESS:一种看法认为,当前的时尚是为自己而活。耐心地投资自己,用心经营好自己的青春,找对象看“潜力股”,交朋友讲究“六度人脉理论”,亲子关系也谈“情感投资”。在一个经济计算甚嚣尘上的世界里,能预测并掌控他人成了一项德行。自恋时代里,他人似乎成了塑造和提升自我的材料。你觉得他人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你怎么看“他者的消失”这种说法?你会觉得,“为自己而活”让我们更忽略他人吗?


陈迪佳:有趣的是,用“成本”来评判伴侣的价值,已经成为了一种如此理直气壮的宣言,人们甚至已经不屑于用感情的糖衣来包装这种计算方式,光明正大地把感情看做投资,把伴侣看做资源,把婚姻看做生意。低经济成本、高时间精力成本的付出被认为是廉价的。这种思路的引导下,每个人都必然会越发倾向于投资自己,这或许是当代社会的必然,也是保证个人利益稳定增长、个体抗风险能力不断提升的最佳方式。


Yvonne Du:“为自己而活。” 何尝不是中国人在长期为父母、为子女、为伴侣长久牺牲自我后的反弹?马斯洛夫的需求金字塔简单阐述了人类需求等级体系,金字塔的最高点是自我实现,有些理论主张更高阶的 spiritual enlightenment(灵性启迪)。不难看出,自我修行的最高点非局限于“自身”那么狭义。更高意义上的自我即大我,大我即大爱。


自恋与自爱是两种相反的状态,前者是精打细算的利己主义,后者是对自己的尊重与负责,利己利人。西方的“pursuit of happiness” (追求幸福)本身是一个有歧义的概念。人生不是一味地追求自我满足才会幸福,关注自我的比重太高会造成迷茫。我们所欣赏的“特别自我”的人,通常不是因为他们过分沉迷于自身,而是因为他们勇于打破陈规、专注于某项专业领域和有着远大的愿景,才使得他们格外有魅力。


白素:曾有段时间,我听到这句话还挺困惑的,什么才叫“做自己”?后来想,不如干脆踏实点——尽量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会不断地观察与反思,过去和当前,我与自己的链接,我与他者的链接——这一过程,也让我重新了解自我。


直到今天,我还是想说,“做自己”于我,是尽量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只是每件事情要分清楚,哪些事是利人利己,哪些事只属于自己的“私人领地”。有些事看上去极具诱惑时,尤其要提醒自己小心再小心,小心自己给他者贴标签,他者给自己贴标签,自己给自己贴标签。从始至终,“他者”——不管以何种形式存在的生命体,于我从未消失过。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NOWNESS现在(ID:NOWNESS_OFFICIAL),作者:陈迪佳(建筑学博士在读)、白素(前媒体人)、Yvonne Du(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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