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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19 21:00
夜深了,这些互联网人去遛狗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人物(ID:kanrenwu),作者:罗镇昊,编辑:汉卿,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养猫,已经成为不少都市年轻人的“标配”。毕竟,养狗还要花时间去遛。


但是,有这么一群在互联网大厂上班的年轻人,尽管工作996,下班不定点,但这并不阻碍他们养狗。


在他们看来,遛狗的那段时间,才真正属于自己。


夜里十一点,北京西二旗后厂村的路上还处于严重堵车状态。


腾讯、百度、滴滴等互联网大厂落脚在后厂村软件园,也使这里成为全国互联网公司最为密集的地区。


此时,刚刚从后厂村下班回家的王新(化名),放下背包就迅速牵着狗下楼。


他养了一只叫“发财”的柴犬,遛狗成了每天下班后的“必修课”。就职于后厂村的互联网大厂,王新的工作是用户增长运营,主要负责在媒体平台投放广告,促使看到的人下载APP,成为新用户。


周围很多同事不理解他为什么养狗,毕竟工作太忙,“很多人睡觉都不够,怎么可能想着养狗呢?”


小区里“发财”围着树根酝酿屎意。站在一旁静静等待的王新,表情略显凝重,和身边的人说话也心不在焉。直到“发财”拉出来那一刻,他才完全放松下来,“那感觉就像完成了KPI,剩下时间全凭我心情。”



入行三年,他明显感到自己的工作越来越趋于被动,而遛狗成为他一天难得的放空时刻。


一、放空


在王新居住的西二旗龙域中路的融泽嘉园一号院,和他一样在互联网大厂工作同时又养狗的人,并不少。这个离软件园不到三公里的小区,紧邻两个小型商场,便利的生活以及充足的绿化面积,吸引了大量互联网员工入住。


小区共有十四栋楼,每栋楼被宽达三米的绿化带包围,冬天草都枯萎了,十几块草坪看上去就像一个个小土坡。到了晚上,这里就成了一个群体的乐园。


这个群体有一个共同的微信群——1号院狗子大队。



去年上半年,群刚成立时,里面只有四五个人,通过一个拉一个的方式,到了年底,人数扩大到了32个,多数是在大厂工作的年轻人。群主是个做服务器相关工作的男生。他说,建群的主要目的就是让大家互相有个照应,遇到加班或者出差的情况,有人能帮着遛狗。


虽然忙碌一天后的疲惫,有时会让他们在遛狗之前产生挣扎,但当真的带着狗下楼之后,一切都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晚上十点,十几个人,七八只狗,一同聚集在小区的运动器材区域,朝最近的北门进发。初春的夜晚冷清,马路上隔几分钟才有车辆驶过,遛狗队伍成了一道独特的场景。


嘻嘻是个健谈的东北姑娘,养了一只柯基,名叫“股票”。她双手插兜,边走边聊天,时而回头呼唤没跟上的“股票”,但从来不掏手机。眼下,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数据安全的她,刚刚经历了部门人员调整。换了新领导,工作也更加边缘化,她一直为找下家的事而焦虑,“只有遛狗的时候我才能不想这些事。”


途中,遛狗的人有说有笑,狗互相打闹。环绕小区游走一圈,花费半个小时。回到原点,他们围成个小圈,意犹未尽地站着闲聊,又过了半个小时,才开始陆续牵着狗离开。


晚上十一点才出来遛狗的老K,今年三十岁出头,已经结了婚。因为天冷,他把牵狗绳的手缩进袖管里,被前面的柴犬扽着走。遇到半夜买煎饼吃的“狗友”,并没有发胖的他,也为自己的身材担忧:“大晚上我可不敢吃高热量,年纪大了,新陈代谢跟不上。”


作为新浪的一名前端程序员,长期和代码、数据、最终效果打交道,“我最大的压力是不想上班。”老K做程序员八年,他习惯把自己的工作称为“包工头”,“产品经理说想要个什么样的东西,设计师把东西设计好,然后我带着一帮人干活。”


深夜遛狗是他排解压力方式中最静态的一种。周末,他会去飙摩托车,或者滑雪。


二、委屈


夜里十二点半,鲜有人走动的小区显得格外幽静。


绿地旁边的凉亭里,挂着一块纸壳牌,上面写着:哪位在8号楼后面的树上捡到一个狗窝,如您捡到,请您挂在小树上!谢谢!



在草坪里,偶尔也能捡到狗跑丢的小鞋,或者落下的玩具球。


无论多晚,总能等到一个遛狗的人。王建华(化名)就是这时出现在路灯下的。


他脸上还保留着早上化的淡妆,身穿一件白色中长款羽绒服,耳朵里塞着AirPods,眼神始终盯着一只正在墙角认真“识别信息”的小土狗。随着狗左右跑动,他不断根据距离调整着伸缩狗绳的长度,“你看它从来不跑直线,像螃蟹一样。”


王建华是快手的一名运营人员,同时也是一名主播。332条短视频里,他以一个阳光大男孩的形象出镜,教各种中小型实体店商家,如何运用平台来卖货。


私下里,他有个发布日常生活的小号,深夜遛狗经常成为其中的素材。一条视频里,他牵着狗奔跑的镜头被剪辑到了一起,画面不断切换,单元门、草坪、人行道……背景音乐是《动物世界》的片头曲。剧烈晃动的镜头背后,是他一天当中极少数感到释放的时刻。


最近,他们正在策划一场直播活动。下班前的十几分钟里,王建华还在微信群为请嘉宾的事争论。因为有两个领导也在群里,合作部门的小伙伴一口气打了上百字,说明自己已经尽力了,但名企大佬并不是他能左右的。王建华一边思考如何针对对方的阐述进行回应,一边表示理解:“我能感到他很委屈,大家加班到这个时候,都不容易。”



等他打开手机准备叫车回家时,发现前面已经排了九十多人,“十点之后就不好打车了。”最后,一个骑电瓶车的同事把他送到了小区。


夜深人静的小区,遛狗时,王建华从不敢把绳子解开,“我真的很怕它跑掉。”


几年前,王建华经历了自己人生中的至暗时刻。谈了两年的女朋友因为出轨分手,紧接着,养了四年的猫在搬家后出现应激反应,一点一点在他面前断了气。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敢再养宠物。


那时,他刚从朝九晚五的国企出来不久,完全不适应互联网大厂的工作节奏。到了年底,绩效评级远远低于他的预想。他担心自己过不了试用期,年也没过好。


由于压力太大,王建华晚上经常做噩梦。有时,他梦见马上就要高考了,物理题却还全都不会做;有时,他梦见床头柜上站着一个人,吓醒了。


为了能有个陪伴,他想养一只狗。


四张柴犬的照片,他从里面选了一只脸最圆的。接到狗后,他一看,这哪是柴犬,明明就是一只小土狗。他给这只雄性小土狗取名“公主”,寓意是“虽然是只串串,也要做一个骄傲的小公主”。


直到“公主”到家,他做噩梦的状况才慢慢消失。


此后,工作也开始有了起色。


遛狗的时候,王建华完全沉浸在一种既能独处又不孤单的状态中,脑子是放空的。“公主”时而跑进草坪低头闻着什么,他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等,从来不着急走。星空之下,这里仿佛和白天隔绝成两个世界,时间被按下了0.5倍速。


三、孤独


凌晨两点半,空荡荡的小区只属于方大庆(化名)和他的狗。


草坪上,这个身材消瘦的男生,用力挥舞着手里的狗绳,一只黑白色边牧兴奋地追着绳子来回跑动,看准时机后,起身一跃,稳稳叼住了绳子的末端。这是他们最喜欢的游戏。


这个深夜,为了弥补对狗的愧疚,他们足足玩了一个小时。


傍晚时,方大庆从食堂吃完晚饭回到工位后,心里就开始发慌。从早上七点半他出门上班到现在,狗在家已经被关在笼子里十二个小时了,没吃饭,也没喝水。


手头的工作还没完,回去遛狗的时间又被延后了五个小时。


凌晨一点半,刚坐上车的方大庆,眼睛紧紧盯着导航上缓慢移动的小车,动了一百米,又动了一百米,红灯怎么还不变绿……就这样,一直紧张到家。


他打开家门的一瞬间,狗猛地伸出头来,张了两下嘴。他猜测,一定是因为太久没见到人,嗓子已经叫得出不来声了。没来得及换鞋,他赶紧走到笼子前,一边把狗放出来一边念叨:“我这是图啥呢?咱俩都不容易。”同时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把狗带下楼,他直接解开绳子,让它随意在小区里奔跑。即使天黑,也完全不担心狗会跑丢。他知道,这只聪明的边牧一旦离主人距离远了,就会马上跟上。这种没有束缚的自由让方大庆感到无比轻松。


准备回家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带单元楼的门禁卡,只好和狗并排蹲在门口,期待有人回来开下门。他心想,都这个时候了,能有人么。


半小时过去,还真来了个背着笔记本电脑的男生。



方大庆养的边牧狗叫“长海”,这个极具东北特色的名字来自一条短视频——“通过长海认识俩老妹儿,四哥我提一杯奥。”寄托了单身两年的他希望能脱单的夙愿。


那时,他还住在朝阳区,因为小区里中老年人偏多,通过长海认识了不少大爷大妈。


一次遛狗,好不容易碰到个姑娘,问他的狗叫什么名字?好巧不巧,对方的父亲也叫“长海”。为了化解尴尬,姑娘又问:“那它姓什么呀?”方大庆想都没想回答道:“你爸姓啥?”


黑土地里生长出来的幽默,让方大庆看起来不像个抑郁症患者。


有一天,他独自坐在阳台的沙发上喝威士忌,这是他对抗失眠的惯用方法。正喝着,突然心生一种想从14层楼跳下去的冲动。他下意识拿起手机,拨打了北京自杀干预热线。等来的是AI语音提示:“您目前排队第六位。”


好在等位的过程中,方大庆把自杀的事儿给忘了。


在北京大学第六医院,经过脑血流、脑电波、心理测试等一系列检查,最后他被诊断为重度抑郁加重度焦虑。医生告诉他,吃药只是缓解,最好和心理治疗一起进行。


每当陷入焦虑,方大庆总想找个事来转移注意力。后来,医生提出一个建议:“不行你养条狗吧。”他就直接订了一条贵重的双血统边牧,想着:“品种越纯就越聪明,这样就能和狗交流了。”


从此,遛狗成了他消解焦虑最好的方式。


常常有小区的人看见,方大庆在草坪上独自挥舞着狗绳。他们以为那是一种独特的训练方式。遇到其他狗的主人,他会刻意上去攀谈几句,不是分享养狗小知识,就是聊狗的趣事。


有个大叔几乎能说出小区里所有狗的品种、名字和习性,方大庆唠得开心,直给对方递烟。他觉得,社会学家项飙口中“消失的附近”,正通过遛狗慢慢在他身边重建起来。


孤独是方大庆最害怕的东西。小时候,父母都去上班,为了找人说话,他用家里的座机给电视购物栏目打电话。到月底一查话费,花了五百多,因此他还挨了顿打。


从朝阳搬到西二旗,方大庆最直观的感受是:“后厂村真的是村,大厂真的是厂。”高度流程化的工作模式,让员工之间的真实交流越来越少,所有工作全部在线上对接,“入职一周,我只和三个人说过话。”


换新工作之后,他和人面对面说话最多的一次,是在遛狗时碰到了“股票”的主人。


为了养狗,方大庆租了个四十多平米的一居室,每月房租六千一,差不多是他月薪的一半。支付完押一付三和中介费,信用卡欠了两万多。


心情不好时,他也和长海聊天。只要一说话,长海就歪着头听,好像真能听明白似的。


今年过年期间,他参加了一个单身交友活动,十个人凑在一起玩狼人杀,晚上又去吃了火锅。整个过程,他的幽默,经常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但没人注意,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在喝酒。结束后,人们散去,各回各家。坐在车里,方大庆感到一种强烈的“after party”带来的孤独感。


有那么一瞬间,他特别想打开车门跳下去,转念间,他想:“不行,我还得回去遛狗呢。”


回到小区,他看到一个女孩正牵着一只柴犬走在人行道上。


她戴着耳机听着音乐,不远处,狗脖圈上的亮灯不停闪烁。


静谧的夜里,有人开始生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人物(ID:kanrenwu),作者:罗镇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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