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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23 14:00

胡歌,许久未见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GQ报道(ID:GQREPORT),作者:欧阳诗蕾,编辑:杨帆,原文标题:《胡歌:此房是我造》,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人生如建房,始终在装修和调整中,演员胡歌也是如此。工作中,他在影视与舞台作品中突破瓶颈;生活里,他也因年龄与阅历的增长而变化。对39岁的胡歌来说,那一扇生命的方便法门,现在开了吗? 


装修进行时


咚咚叩门。


沪上落雨,胡歌不响,开门,引人去屋里。


来,坐。他刚从牡丹江的《驯鹿》电影剧组杀青,又回到出生长大的上海。城西的别墅小区里,他和来客从繁花似锦的院子进屋,室内只刷了白漆。这栋租来的别墅在两天里撑起布景、灯光,台为他一人而搭。


在《智族GQ》4月刊封面的拍摄现场,“好久不见。”胡歌笑笑。



现在,这栋房子的屋外有什么?


几树玉兰,路边车位有拍摄器材,院外围了几位邻居,系围裙的阿姨边剥蒜边看,穿睡衣和拖鞋的爷叔探头望。正是中饭时间,路过的送餐小哥也减速,“拍电影哦?”回家吃饭的邻居从车窗探出一颗脑袋:“屋里有明星吗?”


生活中的他,最近在干什么?


他最近在研究室内装修,特别喜欢侘寂风:以黑白灰和原木色调为主,看上去素净、淡雅。“外表看上去比较朴素,甚至是有一些不完美的,但有底蕴(内涵)。”他说。


胡歌今年39岁,从23岁时的“李逍遥”进入公众视线。当2015年以《琅琊榜》《伪装者》重回演艺事业的高峰时,生活低调的胡歌成了演艺圈的转型与谦逊、励志的榜样。“受之有愧,受之有愧。”他常这么说,他在近年不少采访里都自我审查得严格。


年轻时,他想得最多的是如何在专业上有改变和突破,“但是现在这个阶段,我看到了自己的天花板在哪里。我人都40了,可能我再努力、再突破,也就这样了,已经看到天花板了。”


演技在更精细选择的角色中继续磨炼,但那种“受之有愧”之下,他开始更多思考自己和社会、和自然、和世界的关系,想一想,自己能做什么。最近这几年,他热心保护环境的公益。



有空时,他是宅在家,还是出去玩?


“不出去,我没地方去,我就宅在家里。”他说。


4年前,胡歌也有过一场走向荒唐的出离:骑摩托车、头盔捂得严严实实,去四川甘孜色达见自己的上师,半路被人拍下视频发上网,还没到色达,但全国人民都知道了他要去色达。


“我去哪儿呢?”他笑笑,似乎已经重新接受和适应了演员身份的附加选项。


在家里,他依然需要一个不被人打扰的空间,一个空屋子,里头放一张垫子或一把椅子,或什么都没有。生活中他需要独处时间去胡思乱想或放空。


这几年,他住家里比较多,还是住剧组比较多?


过去的话,他一年中大部分时间在剧组。这几年拍戏的量少了些,他在家时间相对多了一点儿。从2004年的《仙剑奇侠传》到2021年2月杀青的《驯鹿》,拍戏十几年,他也适应了剧组生活。如果要去剧组待几个月,他会带很多东西,把房间布置得有家的感觉,自己做饭。



屋里那猫是他的吗?


是拍摄道具组借的猫。他的猫之前养在上海,但因为常出差,实在找不到人照顾,他把猫都送到北京,请同事代为照顾。


住过那么多角色的家,哪个最舒服?


“肯定苏宅是最舒服的,但不实际吧,得把古装角色都去除。”他说。按他所说的“不实际”,去除那些英雄人物的古装角色:《琅琊榜》的梅长苏,《仙剑奇侠传》的李逍遥,《射雕英雄传》的郭靖,《少年杨家将》的杨六郎…… “因为早些年拍的古装戏比较多,我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排除后可选择的并不多。”


而在胡歌近年来的现代影视作品中,至少也得排除一半角色的家。“比方说周泽农的家就太差了。”说起自己满意的角色,胡歌语气都发生了变化——那是个被警方通缉的扒手头子,最后死于枪击。而刚杀青的《驯鹿》里,他演的是一个人贩子,也是一位孩子的父亲。


前两年,他和闫妮拍电视剧《生活启示录》,他演电脑维修师鲍家明,剧中的屋子是个上海老洋房改建的房子,面积小,但收拾得干净、温馨,层高很高,比较开阔。“人在里面不压抑。朝南窗户看出去就是一个花园,有很多植被。西边窗户看出去是一棵梧桐树,枝繁叶茂的,伸手就能够到树叶。”他有一场戏在树枝上,二楼的于小强(闫妮饰)一打开窗,发现他爬上了树枝为她歌唱。



现在的窗外呢?


雨变小,邻居们回家吃饭了,只有穿睡衣的爷叔回屋加了装备,右手夹烟,左手保温瓶,站在院子台阶踮脚伸脖子,“拍电视剧伐?”


上海阿宝


那部很多人期待的《繁花》剧集,可以聊聊吗?


胡歌不响,笑笑,来,吃咖啡。导演有规定,暂时还不能讲。


聊一聊王家卫导演呢?


“原先我对他的印象是充满神秘感,一直想,这个男人摘下墨镜后的眼神是什么样?当摘下墨镜,他的眼神比我想象的温和得多。他是非常细腻的导演,生活中很会替别人着想。”


在王家卫的电影里,他印象最深的是《阿飞正传》。“这是王导比较早期的作品,当然他后面作品的个人风格越来越强、电影越来越精致,但我会被这部电影里更原始、更有那种粗粝感而吸引。当然张国荣在这部电影中的表现,实在是太好了。”


阿宝是谁?


如果在上海老街和弄堂,你唤“阿宝”,或许转回头一张张男子的脸,这是个常见的上海男子的小名。王家卫导演的剧集《繁花》由作家金宇澄的长篇同名小说改编而成,故事发生在上海,围绕着角色阿宝展开,“跟小说来比,我们这个剧的故事情节的改编还是挺大的,保留了小说的人物关系。”剧集讲述20世纪90年代初的上海故事,人人争上游,胡歌饰演的阿宝也变成了宝总。



上海男人什么样?


作为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他觉得上海的地域标签随着经济发展、全国乃至全球各地人们的融入而越来越淡化,“但单说共性的话,上海男人性格会务实一些,我做得到的事情我会答应,但如果我做不到的事情,可能不会那么快地(答应)。”


作为上海人,读金宇澄先生的沪语小说《繁花》很顺畅吧?


“当然,当然。”他读完小说很喜欢,在童年时,他常听到父母讲他们小时候的上海是什么样的,但以往影视作品也没太多涉及这一时期的上海。“其实我特别感兴趣的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上海。”


小说里,正文开篇,10岁的阿宝和邻居贝蒂爬上屋顶,瓦片温热,眼见半个卢湾区,前面香山路,东面复兴公园,东面偏北,看见祖父独栋洋房一角……东南风一劲,听见黄浦江船鸣,圆号宽广的嗡嗡声。“我觉得金老师特别厉害的一点是,他用文字非常具象地还原了那个年代的上海。”他从小说描绘的那个时代的上海里感受到一些特别的东西,是精神层面的信任憧憬,或者说是一种精神力的贵族气质。


你自己在上海怎么长大的?


“非常奇妙,我出生那一天,有一只猫跑到了我家门口。”胡歌小时候住在弄堂里的老洋房,弄堂里野猫来来去去也正常,但那只猫一直蹲在他家后门,不走了。他和爷爷奶奶、父母住一起,奶奶属鼠,不是特别喜欢猫。当妈妈抱着胡歌从医院回弄堂时,那只猫跑过来在周围溜达。后来,奶奶让爸爸把猫带去其他地方,但猫又跑回来。“然后呢,我妈妈觉得这猫是不是跟我有缘分,那要不就把它留下来吧。”


胡歌对猫的印象停留在5岁前,它一直住在弄堂里,但是家人每天喂它。那时的小胡歌有点儿胖,胆小、不自信,性格和家里谁都不像,后来他总结为“小时候和猫相处太久了”。他读幼儿园时,家里为锻炼他的胆量,带他去考了少儿模特队和艺术团,他在两次考试中都从头哭到尾,但却考进了艺术团,就这么开始了艺术之路。



现在他对自己的工作感到满意吗?


看起来似乎不错。他刚从牡丹江的《驯鹿》剧组回来,这是他在电影《南方车站的聚会》后又一次出演犯罪题材影片。他在片中饰演一个诱骗女人的人贩子,自己儿子在老家被人拐跑,他为了找寻儿子,去拐走儿子的犯罪团伙卧底。


2019年年底,《南方车站的聚会》在国内上映时,不少观众写影评说没认出片中扒手头子周泽农是胡歌。这部提名金棕榈奖的电影被视为胡歌的转型之作,“其实周泽农已经是转型后期的角色了,我在转变的过程中也经历了漫长的过程。”他说,“刚离开学校的那几年,我演的都是无法深刻地去表达的人物,呈现更多的是一些荒诞、夸张的表演。”


“肌肉记忆是很可怕的。比如‘李逍遥’,从李逍遥一直到《神话》里的易小川,我在6年里演的角色都差不多性格、差不多人物命运。演了太多同类型角色以后,首先表演很难从那个类型模式里拔出来,而且我在生活中都带有那个类型角色的特征,那段时间,我在生活中的讲话方式,包括我一些习惯性小动作,都是那个角色的样子。”


2010年春节档,几个电视台同时播放胡歌不同时期的电视剧,当比对发现自己演技并无太大进步,甚至发现最早期作品的表演是最纯粹、最好的时,他下定了决心要转型。


出演复杂的角色,是一个好玩的事情吗?


“自己争取的角色肯定是好玩的,张超这个角色就是我自己争取来的。”他说。2018年,在岩井俊二导演的电影《你好,之华》中,导演组原本希望胡歌出演另一个角色,但胡歌看完剧本后选择了张超,一个阴暗困郁的角色,虽然这个复杂的角色在片中只有一场戏,给的表演空间很有限:他也曾怀着作家梦,在酒馆里望着出过书的男主角说,“你只不过是个不出名的作家……感谢我,让你拥有了宝贵的人生经历,得到了写作素材,对不对?”


那天在剧组拍摄收工后,他意犹未尽,也觉得自己的表现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回酒店后,胡歌借着衣帽间的一束顶灯当灯光,摆好手机录像,又演了一遍。他想拍完后发给导演,告诉导演这是他理解中的那场戏。


拍完后,他自己看了两遍。“哎,算了算了算了,可能发过去他们也没有时间再重拍了,我就一直留着。”等到这部电影在北京电影学院首映时,他才给岩井俊二导演看这个表演视频,导演很惊喜,“すごい!すごい(很厉害)!”“虽然对我来说有点儿遗憾,但过程还是很开心,因为我们把演戏这个事情变得很纯粹了,完全是出于喜欢。”他说,“我想演员都是这样,如果有不同角色摆在面前,还是很愿意去冒一次险。”



如梦之梦


他不喜欢采访?


“其实我并不是那么喜欢采访(笑)。”


采访他为难吗?


也没有,他回答问题时认真,看起来也很真诚。“我其实很紧张。”他在采访结束后说。


现在面对外界的赞美,他还说“受之有愧”吗?


“这个是事实嘛。大家印象中的我是一个被美化过的形象,我自己眼中的我并没有那么好。大家对我的印象可能更多是角色赋予的,比方说梅长苏这个角色本身具有非常多的光环,观众可能把梅长苏身上的光环加到我的身上。”


“在这个过程中,我曾经也尝试过在采访中百分之百真诚交流,最后大家看到呈现出来的一个更真实的我。但我觉得做采访,好像那个答案会有一个范围,而那个范围就是大家所希望看到的样子。”



那“更真实的我”是什么样子?


举个例子。那是好几年前了,2012年年底,在上海,他那时状态不太好,剃了个光头。岩井俊二来上海,朋友知道他喜欢岩井导演,约了一起吃麻辣火锅,他开车到火锅店门口,又开走,和朋友打电话说不来了。“那一刻我就觉得哎呀,那我见了导演要说什么呢,我有点儿紧张。”一念之差他走了,但又被朋友在电话里骂了回去。


“可能这是最真实的一个我吧,到现在也是,我觉得我不是一个很有自信的人。我原本骨子里就是一个很不自信的人,但我做了演员之后,自我欺骗说‘啊,你可以的’,别人也说‘你可以的’,但本质是没有改变的,所以这个本质还是会在某些时刻暴露出来。”


那场逃走,就像他生命里的其他几次出离,他被朋友“骂”回火锅店后,导演还没到,火锅局像什么插曲都没发生过。而那场过程有些荒唐的色达之旅的最后,他仍然骑着摩托车抵达了终点色达。



他曾说希望可以多做些个人价值之外的更有意义的事,有没有新尝试?


2019年,他去青海做公益,和志愿者一起捡垃圾、买菜做饭、挑水,修理设备。在长江源头的烟瘴挂大峡谷时,他感到了自己和生命的渺小。“好像从入行直到那一刻,我都一直试图突破自己去实现个人的价值,但是在那样一个环境面前,那些事情的意义、视野和格局都太小了。如果我有一份力,做的事能够超出我的职业本身、可以对更多人带来意义的话,那我觉得这个事情是更有价值的。”他说。


最近几年,胡歌有时间就去公益现场帮忙,“我在那里可能只是做很微不足道的事,只是捡个垃圾,但是这个行为如果传播出去让大家关注到环境问题的话,就很有意义。公益的力量在于改变人的观念,如果我们对身处的自然没有敬畏心,对这些和我们平等的生命没有爱,那其实做一切事都不会有特别大的动力。”


几年里,他的生活、事业和世界都发生了很大变化,但他出演的话剧《如梦之梦》还是如常演,去年呢?


去年因为疫情原因,话剧《如梦之梦》没能如往年那样在剧场上演。从2013年开始,胡歌开始出演赖声川导演的话剧《如梦之梦》里的“五号病人”,话剧时长8小时。四面环形舞台是赖声川从印度菩提迦耶获得的灵感,那是传说中释迦牟尼顿悟的地方。后来胡歌也去了迦耶,看到世界各地虔诚的佛教徒去到那里,绕正觉塔转,“那个塔就跟我们的莲花池环境是一样的。”他后来回到舞台,又好好看了看舞台中央下沉的莲花池观众席,“演《如梦》我有很多很多感受,是拍电视、拍电影时都没有的,有个特别奇特的感受。”



多奇特的感受?


“每年的固定时间,我们都会在同一个地方说着同样的台词,我从2013年开始演,每一年都会重复、重复、重复,差不多到第五六年,突然演出时有一个非常神奇的时刻,我在舞台上念一段台词时,恍惚记起去年我演到第几个小时第几分钟第几秒的时候,我也在说这个台词。之前每一年、每一年、每一年的这个时刻都联系了起来。”


“好像去年到今年这一年,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事情就是一场梦。比方说,我天天回家睡觉,睡觉时躺在床上,闭起眼睛,做了一个梦,那个梦里我去到了很多地方,第二天醒过来时,我还是在床上,还在那个地方。在舞台上的那一刻,现实和虚幻完全反了过来。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事情反而是梦,但是在舞台那一刻才是真实的。”


拍摄结束,雨停在傍晚,人与物分批离场,这栋房子又回到之前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GQ报道(ID:GQREPORT),作者:欧阳诗蕾,编辑:杨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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