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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那些原本是废话的常识,作者:叶克飞,原文标题:《开着音箱功放招摇过市的无公德者,为何听的总是民族风或阴谋论》,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昨晚在公园里散步,路遇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女的手里提着一个音箱,放着节奏强劲的民族风音乐,音量开到最大,走到哪里,噪音就跟到哪里,原本清静的林荫道变得氛围极其糟糕。
这种逼着公园所有人“共同收听”的行为,毫无公德可言,是对他人基本权利的侵犯。有人经过他们身边时轻声劝了一句,希望让他们将音量调低些,不要打扰他人。他们立刻脏话不断,但比起脏话,最可笑的一句是“你不是中国人,你是日本人!”潜台词就是,劝他们注意公德就等于不准他们听民族音乐,就意味着是“敌人”派来的,是在搞破坏。
我有不少朋友都相当乐观,认为网上那些动不动就党同伐异的极端论调,都是极少数人在宣泄情绪,或是专门安排,现实中多数人不会这么傻。我从来没有这样的乐观,因为这些人并非单独存在,一个在网上天天痛骂全世界、大谈阴谋论的人,多半有三观相同的父母、亲戚和朋友,他们的认知层次才是大多数。
我很少来这个市中心的公园,多半只有周五晚上才会来。大多数情况下,我会选择去远离市区和聚居区的公园,直白点说,我会选择老人不太方便去的公园。
因为我有洁癖,路上有人吐痰,我离老远就会绕开。那种一边走一边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甚至随身带个大音箱的缺德人,也是我不想见到的。尤其是一些回环状的公园,如果碰上这样的人,走到哪里就会听到哪里,形同灾难。
随地吐痰和乱开功放制造噪音,在市区公园特别常见,一方面是公园门口晚上的广场舞,公园内部则从早到晚都会有缺乏公德的散步者。中老年人越多,这种情况就越严重(不是说没有年轻人这么做,我说的是“相对”)。选择远一点、必须开车前往的公园,起码能隔绝一大部分老年人。
当然,我的这种做法是中国社会最常见的逆淘汰,是“劣币驱逐良币”——为了避免没有公德之人的滋扰,正常人只能选择躲避。在一个正常社会,这种没有公德的人才是极少数,而且会被正常人驱逐,我却只能面对相反的局面。
长期以来,我观察到一个特别有趣的现象:那些拎着音响、开着功放,把音量开到最大招摇过市、滋扰他人的人,听的歌基本是两类:一是广场舞式的民族风歌曲,二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红卫兵歌曲。
没有人会用这种方式听着英文歌或独立乐队小众作品招摇过市,这就好比开着摩托车炸街赶着投胎的人,总是在听的士高音乐一样,属于“无公德者的标配”。有人或许会说,音乐没有高下,自己喜欢就好。我承认这一点,但如果“自己喜欢就在公共场合逼着大家一起听”的人集中在听某一类歌,我就会对这类歌曲看低一线。
有时在小区散步,也会遇到将手机音量开到最大,一边走一边听音频的人,歌都差不多,民族风或红卫兵记忆。如果是听音频节目,中老年女性听的不是虚假养生,就是劝人麻醉自己逆来顺受的心灵鸡汤。中老年男性听的都是国际大事,不过都是阴谋论和各种谣言,总结起来就是“其他国家都坏死了,除了鹅,各国人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没有公德和低层次认知或低层次审美,当然没有百分百的必然联系。认知和审美层次都不是单一维度,有人可能审美差但道德感强,或审美多元但公共意识淡薄,或认知低却有公共意识的底线。但相对而言,低层次认知者缺少公德、无公德者认知低下的几率确实会高得多。
公德行为涉及对他人权利、公共空间规则和共情的认知与尊重。如果一个人在成长环境或教育中并未被强调公共规则,或是长期处于较低水准的社会环境,就会忽视这些规范,导致频繁的扰他行为。
传统社会的认知体系,与现代公德原本就是格格不入的。虽然传统文化强调“礼”,但依托的是权力,皇帝上朝,百官要肃静,官员出行,路上要安静,但日常公共空间秩序的维系往往被忽视。
费孝通提出的“差序格局”精准地描述了中国传统社会的结构特征。社会关系如同水波纹,以“己”为中心,一圈圈推出去,愈推愈远,愈推愈薄。在这种结构下,道德义务也是相对的。对父母要“孝”,对朋友要“信”,但对“陌生人”,其道德责任则急剧衰减。因此,“公德”(对待陌生人与公共空间的道德)在伦理体系中始终处于一个模糊且次要的位置。
一个人可以在家族内部是孝子贤孙、私德无亏,但在公共场合却可以随地吐痰、大声喧哗,这在逻辑上并不矛盾。公园里的高声功放,正是这种“内外有别”思维的现代变种:我的音响是我的“内”,公园里的陌生人是“外”,我无需为“外”人过度克制“内”在需求。
晚清以来的城市化和公共空间建设,对个人权利和公共利益的塑造,也一次次被打断。尤其是历次政治运动,强化的是集体主义表达。
直至今天,无数人在公共场域的行为模式依然是疯狂的,习惯的是“群体行动”(比如暴走团)和高音量(广场舞或开着音箱功放散步),因为他们并不认为公共场合需要考虑他人的权利,也因为他们从小就习惯了公共广播和村口集体大喇叭,他们的审美和行为模式都被官方主导和塑造,也习惯了“所有人一起听同样的东西”,对个体差异反而深恶痛绝。
无论是无视他人对安静环境的需求,还是轻易接受将世界简单二分为“敌我”的阴谋论,其背后都是共情能力与批判性思维的薄弱。在公德层面,他们无法或不愿想象自己的行为会给无数陌生人带来怎样的烦躁与不快。在认知层面,他们无法或不愿站在不同立场去思考问题,而是倾向于接受一个能满足自身“受害者”或“洞察者”心理的简单叙事。
每次见到这样的人,听到这样的声音,我就知道很多事情不会变好。即使是我的孩子,未来也依然会面对这一切。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那些原本是废话的常识,作者:叶克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