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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6-28 12:05
她说:“房思琪是一种文艺病”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知著网 (ID:covricuc),作者:马冬梅,头图来源:《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书封


就在不久前,因“高学历奥美创意总监转型参加浪姐3”标签而走红的乐队主唱刘恋又上热搜,起因是网友翻到了19年刘恋对《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发表的书评。


“看了这个我只能建议:不要在心智未成熟前过早接触过多文学作品或另类音乐,否则会因为文学滤镜而沉浸于苦难的自我献祭。毁掉房的两个元凶,一个是老师,另一个是自己的文艺病。”


刘恋19年书评


正是“文艺病”三个字激起了一众网友对刘恋的声讨。事实上,《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一书一直因其内容的深刻性与作者际遇的复杂性,被看作是“女性向死而生的文学绝唱”。书中的房思琪不仅是作者林奕含被性侵遭遇的真实写照,更是一种处在单纯与混沌中的斯德哥尔摩处境。


自然,《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一直面临着诸多争议,如刘恋般认为“房思琪是上了文学的贼船下不来”的言论也不在少数。然而,当房思琪三个字从一种处境上升成为更圣洁的信仰时,发表不解与痛心的人们正在被舆论放逐成“其心必异”的异教徒们。


再读房思琪——被文学束之高阁的性侵刻痕


批判“文艺病”是否适用于形容“房思琪”前,必先回到书里那个混沌的、含糊的、杂糅的文学世界。


十三岁的房思琪,便能够咀嚼同龄人难以理解的难字生词,她的书架上满是大学生阅读的书籍,而正是这个盛满她文学幻梦的地方,也成为了她被男人庞大的欲望碾压粉碎的床榻。


李国华就是这么做的。他用像狗一样贪婪的目光注视着她,用粗糙的手一次又一次撕碎面前这个仿佛搪瓷娃娃般的精致女孩。他看透了房思琪的精致与强烈的自尊,并以此打落了她的文学梦想,让她在破碎的话语里长大,再让她被自己莹白的文学幻梦欺骗。


看到房思琪日记的伊纹,即使痛心,她也仍然将房思琪看作是“爱失禁”的受害者,亦或者用更加心理学的视角看待,房思琪是陷入了“强奸想象”中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玫瑰”。


作者林奕含采访片段


然而这实在低估了这朵玫瑰的荆棘之力。固然房思琪对李国华陷入了痴迷的、洛丽塔般的迷恋,然而在李国华“批改”着她的身体的同时,她对老师的注视更像是跳脱性别之外的、对文学的爱恋。可以说,房思琪对文学有着近乎痴狂的温柔与宽待,她笃定文学的幻梦与真善美是并蒂而开的双生花,以至于她可以忽视现实中的苦痛与伤痕。


又或许,对房思琪而言,如果她连文学都不爱了,那些仅存的柔软和温情,早已无法支持她在与丑恶的混战中活到现在。


被李国华精巧的谎言编织而成的渔网牢牢困住的房思琪,正处在对文字“爱嗜其文,不能释手”的年纪。她试图在面前这个侵犯她的老师身上找到她渴求的文学之美:老师打呼时像牲口一样,脸上的青筋如同颜楷般此起彼伏;老师鼻里永不停歇的鼻涕泡,像她心里戳不碎的美好幻梦。


可她不知道,她渴求的纯与善的国度,并不是李国华的,而是她亲手为自己打造的。至此,她在联想、譬喻与象征中不断颠簸,一朵飞不上天空的云就这样被埋葬在了禁忌深处。


作者林奕含最终选择自杀告别人世


带着浪漫的、梦幻的滤镜看完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或许叫失乐园更为合适),看到的便是上边描述的这番景象。然而,文学需要浪漫的解读,同样也需要冷峻的视角。正如王路所说,“长久受文学熏染的自尊,更容易长养自恋、自负与自欺、自怜。文学是让人高傲的东西,又是让人脆弱的东西,如果一个人只能上文学的船却不能下船,那么这种洁癖终究免不了被生活的重锤所击毁。”


显而易见的是,作家林奕含通过含糊的意向、曼妙的隐喻以及血泪的刻痕成功打造了一本关于懵懂少女美与痛的文学血书,这本书也是作者本身悲惨现实境遇的写照,也由此“房思琪”逐渐被看作被侵犯少女们的圣洁的意指,使得仍显卑弱的女性处境被众人更加体面审视,这都是好事。


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当少女们自顾自地将自己沉溺于文学幻梦时,被忽略的性侵事实才是真正绞杀受害者的凶器。


当人们的眼光从房思琪的失乐园中拔出的同时,更加惨烈的现实正在大声地呼救。如果说丰县八孩、恋童癖许豪杰等事件听起来仍然有些遥远,就在一个月前,时尚先生专题组用一则“被性侵的、被救助的、被捆绑的童年”深度报道揭示了一个00年的女孩思思(化名)被性侵后难以被救赎的故事。


故事的经历与房思琪何曾相似,只是思思最终并没有选择死亡,也没有文学支撑着她继续幻想,思思只是继续在这混沌的现实间不断寻找着她的下一段爱情。


《被性侵的,被救助的,被捆绑的童年》报道片段


失去了文学迷蒙的滤镜,性侵的可怖才更加血淋淋。从这个角度而言,刘恋对房思琪“文艺病”的批评并非是空穴来风。


固然“文艺病”三个字的本意带有了一定的负面内涵,加之“病”之一词的出现本身就容易带来恐慌与不适,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过于沉溺于文学的幻境,再度回首现实时难免会自发忽略真实的丑恶与伤害,而这样的行为正是需要被当做一种病症看待,那是连专业的社会救助机构都难以救治的的“自恋”,这也正是社会工作者们当下面临的最大困境:毫无成功案例可作为前车之鉴的无力与窒息。


思思目前已经是中国大陆社工救助最深的案例,然而仍然进展甚微


更进一步说,对房思琪“文学幻想”的不解与批判,不仅是批判过于沉溺文学环境带来的麻痹与现实的脱节,更在于解构“文学”不再是某一种文学体裁,更是“房思琪”处境中的部分少女们自发放弃主体性,将话语权交给空中楼阁般的存在,这里的存在甚至不需要任何具象的映射,只消有美好的寄托,与不切实际的幻想。


文学内外——当“不解”不被理解


从发表书评的角度而言,刘恋也许并没有做错什么。


经常混迹于豆瓣的豆友们,应该很明白豆瓣书评的书写机制。豆瓣的书评向来分成短评、长评、讨论、读书笔记等几大板块,而刘恋所发表的正是有着严格字数限制的书籍短评。


是真的言尽于此,又或是字数限制了更多想要表达的话语?这些细微的心理活动我们无从辨真假,但至少光靠短评的文字尚还无法印证刘恋是否是网友嘴下“对他人痛苦的无视与傲慢”。


更何况,记录书评这件事本身只是个人的选择与权利,被拉到公共话语空间进行审视本身便一定程度上损伤了当事人的部分隐私。


如果放下先入为主的偏见重新审视刘恋的书评,不难看出其文字中间流露出对慧极必伤的感叹,以及对心智尚未成熟的青少年的奉劝与建议。的确,在缺少是非判断能力前与正确的引导前,儿童对房思琪一书的阅读确实非常容易走进盲信等极端的误区。


然而比起争论刘恋本意为何,又或是房思琪一书究竟应当被如何看待,刘恋言论引发争议的背后更发人深省的是,对于旁逸斜出的话语的出现,舆论的容忍度为何越来越低?


这里的容忍与沉默的螺旋中所强调的“被主流话语淹没”还有所差别。如果说淹没是一种大势所趋的、不知不觉的取而代之,舆论对旁逸斜出的话语的不容忍更像是一种不听辩解的、强硬的驱逐,方式也更加的组织化、制度化。


如刘恋书评被网友扒出的当瞬,便遭到众多房思琪书粉们的强力炮轰,批判她作为女性群体中的一员,甚至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一批人之一,仍然对底层女性的处境视而不见,将房思琪的陨落看作是自己文学幻梦造成的恶果。


批评刘恋书评的部分微博


不仅如此,细剖批判刘恋的评论就能发现,房思琪代表的少女处境不仅是她们印证自身观点的工具,更是驱逐“文艺病”话语的利刃。不难看出,当“房思琪”成为了人们心中更加圣洁的信仰时,发表不解与痛心的人们正在被舆论放逐成“其心必异”的异教徒们。然而主流与旁逸斜出的话语争夺话语空间的同时,被伤害的往往正是本应被体面珍藏的“房思琪们”本身。


于是女性不再是一种处境,更像变成了一个战场。


又或许,将“房思琪”放置于信仰高地,是否证实了尼采所说“信仰就是不想知道真相是什么”?对不同话语的声音驱逐,是否是对个人话语权的剥夺,也将意味着神话般的信仰具备着将具有破坏力的绝望转化为令人俯首贴耳的绝望的能力?


必须承认的是,过于纯粹的“理中看客”确实一定程度上模糊了性别暴力对女性受害者们造成的伤痕,然而一味强调文学幻梦给房思琪们带来的救赎也并非是治愈现实的良方。我们自然无法要求人人都做到感同身受的共情,然而一旦人们看见对房思琪不解的声音出现便群起而攻之时,真正该被审判的李国华们在舆论中逃之夭夭的可能性便悄然增大。


比诸争论究竟何种话语应当占据主流,不妨承认不同话语都被允许在公共空间中都占据一方领土,不必造神也不必毁神,将房思琪从文学拉进现实之后,也请将她悄然送回她的“初恋乐园”,不要让“房思琪”三个字成为舆论炮火的牺牲品。


“一根草,只是一根草。每个人都以为与众不同,每个人都自怜自爱。大家都错了,她也和其他人一样错了。”


参考文献:

王路:《不要上了文学的贼船下不来》


(图片来自网络)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知著网 (ID:covricuc),作者:马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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