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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7-30 07:00
易烊千玺“上岸”背后:放弃叛逆的一代人

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组

作者 | 黄瓜汽水

编辑 | 渣渣郡

题图 | 《少年的你》


本文首发于虎嗅年轻内容公众号“那個NG”(ID:huxiu4youth)。在这里,我们呈现当下年轻人的面貌、故事和态度。


易烊千玺与小镇做题家的这场战争,以易烊千玺放弃编制为结局。

 

尘埃落定之后,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在微博里搜索这四个字,粉丝们依旧刷新着他的照片,流水线上日夜兼程生产着支持偶像的文字。

 

但易烊千玺恐怕无法全身而退。


22岁这年,成为00后百亿演员的他,恐怕没有预料到,因为不合规的“上岸”和“萝卜坑”事件,他冒犯了全体正在社会中挣扎沉浮的青年。

 

所有眼睛都盯着这个充满争议的年轻人。他的神秘父亲、中考疑云、工作室注销时间,全都摊在了大众面前。

 

抛开已经盖棺定论的议题,这件事依旧有值得回味的地方——

 

在易烊千玺选择编制又放弃编制的背后,也许是整个社会时代气质的悄然改变。

 

 

易烊千玺为什么要考编?

 

这似乎是普通人进入这场事件后,感受到的第一波冲击。

 

一个身上挂满了一线品牌代言的吸金偶像,一个唯一达到百亿票房的当红炸子鸡,赚到的钱足以躺平养老,为什么却要和千千万万普通人一起抢一个稳定饭碗?抢就罢了,还要插队抢,抢到之后还吧唧嘴。

 

我在B站看到一句很有意思的评价,大抵能描述出易烊千玺事件中被点燃的平凡人之怒:我在路上捡瓶子,你开豪车过来和我抢瓶子,还放狗咬我,还要我夸你瓶子捡得好。

 

一个全中国最不需要编制的年轻人,为什么要和普通人争夺生存空间?一个“国”字头的单位,对他来说是稳住未来仕途的避风港;但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不得不为了生存而爬上的岸。

 

还有人体察到了一种幽微的不适感:印象中的那个易烊千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热衷编制和上岸的00后。

 

就像班里最后一排的叛逆男孩,上课只知道睡觉看漫画,没想到竟然会去竞选团支书,最后还走后门真的选上了。

 

 

大众对他的叛逆印象,是在近几年逐渐被塑造而成的。

 

易烊千玺的出身带着“流量原罪”。三个童星,在不具备成熟业务能力的基础上,被一把推进娱乐工业,并且迅速发展成“帝国级”流量偶像,收割了近乎宗教崇拜式的粉丝。

 

2014到2016年,是TFBOYS最火的时期,也是遭遇网暴最严重的时期。如果你还记得他们当初的绰号的话,就能回想起来当时“人人喊打”的三个男孩。成名曲《青春修炼手册》的观感,并没有比现在的抖音神曲的口碑好到哪去。

 

而易烊千玺相比于另外两位队友,开局就没有赢得路人缘。最晚加入的他,是空降的,又不爱说话,长相也不够俊俏,存在感最低。如果不走专业演员这条路,很难想象他该如何把流量偶像的路走出花来。

 


普通观众对易烊千玺的第一次“刮目相看”,是他的第一部电影《少年的你》。

 

2017年,导演曾国祥先确定了少女陈念的扮演者周冬雨,但却没定下来男主角。如今娱乐圈还有哪个知名年轻演员,能演出来十几岁街头混混的面貌?

 

第一次和易烊千玺见面时,导演并没有定下来他,因为看上去年纪太小了。又过了半年,导演再次看到他的照片,发现他竟然长开了,“那感觉,就好像已经过了两三年”,曾国祥想起来,自己也是在一个夏天蹿了十公分,一瞬间长大了。

 

也许这就是易烊千玺的第一个机遇。制片人许月珍很喜欢易烊千玺身上青少年过渡期的质感:“再换一个大一点的演员,可能就没有了”。

 

后来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了。小北这个角色收获了11个电影奖项提名,当然,更重要的是大众舆论风向悄悄变了——在不关心饭圈的普通观众眼里,易烊千玺敢于出演一个与刻板印象完全不同的角色,并且还是一个社会争议话题中的底层角色,甚至诠释得并不差,还算有点本事。

 

《少年的你》之后,就连在社交平台上从不追星的人,也敢于表达对易烊千玺转型后的欣赏。无论如何,喜欢一个业务过关的青年演员,总比喜欢一个两手空空的流量偶像,来得更体面一些。

 


此时的易烊千玺,确实已经洗白了一部分“流量原罪”了。

 

接下来,他的风格——或是从另一种角度说——他的团队塑造的人设,也走得越来越清晰:一个拥有高级脸的、不苟言笑的、脱离了低级审美趣味的“叛逆顶流”。

 

这套方案明显奏效了,而且相当成功。

 


如果说《少年的你》收割了电影观众的基本盘,那2021年他在微博上发布的一则黑白vlog,则让更多人将目光投向这位年轻人。

 

在手持DV的镜头里,易烊千玺坐在公交车上,戴着一副泳镜吃雪糕,画面外的配音是《顽主》的台词——

 

“我要打人。我真tm想打人。”

“要不这样,咱们出去找个什么茬,让人家惹着咱们,咱们揍他一顿。”

 

偷拍门口保安、偷拍公共厕所还被环卫工人误以为是上级检查、偷拍街头的脚气王广告、偷拍长椅上睡午觉的男人、偷拍吹葫芦丝的老头。最后,他顺路去小吃店买了一块炸糕,也终于找到了他想揍的人:公交车广告上的雷佳音。

 


这段逛大街的影像,配乐恰好选的是90年代金曲《玩的就是心跳》,和这场反叛出逃构成一组幽默的互文。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流量明星会有的视角,手持DV的眩晕感,甚至有点像《有话好好说》里对准北京胡同的横冲直撞的长镜头。

 

 

在更早的一篇手持DV作品里,易烊千玺开着夜视模式,坐在北京公交“345快”的后座,一路从德胜门西坐到昌平东关。据他口述,这是小时候母亲带他上补习班的固定线路:在北新桥附近上兴趣班,八九点下课后,坐公交车回家。

 

他自说自话道,积水潭地铁站背面,有两家卖麻辣烫的地摊儿,还有一家卖盐酥鸡的小门面。他甚至还顺带还评价了公交车上一位路人盘的核桃“品相一般”。这些普通人能说出的话,近十年来,很难从一个工业人造偶像的嘴里听到。



有一点反骨,不多,刚刚好,这已经是千篇一律的明星机器里,为数不多的活人。而这种行为本身就可以被理解为一种“身为偶像的叛逆”。

 

在易烊千玺的IG里,还能打捞更多他作为普通人的瞬间。

 

推荐班宇的《冬泳》、看了电影《钢的琴》、去一家工作室捏泥塑、在片场端个塑料盆去泡脚、坐在车里偷拍北京路边遇到的人。

 

相映成趣的是,几乎每一则内容的评论区都充斥着粉丝流水线生产的应援文案,这些人也许并不关心、也看不懂偶像究竟要表达的是什么。

 

横亘在偶像和粉丝之间的割裂,也算是一种奇异的现代景观。

 

这些照片更接近Z世代社交网络流行的“0.5 selfie”风格,

是一种反潮流与反审美的新常态拍照方式,这都是题外话了。

 

其中有一张来自2018年的照片,他配了一个问句:如果突然给你一个逃走的机会,你怎么做?

 

其实这个问题他自己也回答过。

 

曾经在一次采访中,他被问到“如果不做艺人会做什么职业”,他的回答是“当一名出租车司机”,因为“司机可以每天碰到许多不同的人,这样就可以用另一个视角去观察大家”。

 

图源:易烊千玺IG


作为易烊千玺这一出《楚门的世界》的旁观者,观众总能隐隐约约从他身上嗅出一丝来自楚门的觉醒。

 

比如用一首《四字歌》讽刺消解自己:

 

准时下课 付费上钟

指令入耳 头脑空空

摆好姿态 名利梦中

艳皮加身 人心浮动

吹嘘客套 标准笑容

 

凡此种种,让大众猜测他大抵是个叛逆的年轻人:一个困在框架内的、反主流的、却又小心翼翼不敢太出格的00后。

 

很可惜,这种印象终究是一场美丽的误会。


 

易烊千玺的叛逆其实是所有人的错觉。

 

几个了解易烊千玺的女性朋友告诉我:易烊千玺绝不会是一个叛逆的人。恰恰相反,他的每一步选择都是主流稳妥的。

 

当所有小道消息都指向了“易烊千玺是一个资本宠爱、背景神秘的太子爷”时,我开始好奇这位所谓的太子爷在成为太子爷之前的故事。

 

黑色幽默的是,他的童年经历里,竟然也有和广大做题家暗合的故事线。

 

易烊千玺不止一次说过,母亲要他“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易的母亲在接受《人物》采访时,十分直白地透露过这种执念。她高中辍学,少女时代就南下深圳打工,十分羡慕班上的文娱委员,这些人总是多才多艺,能在众人面前闪光。所以,在她还没生下这个男孩时,就决心翻破字典,也要起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

 

母亲的执念,让易烊千玺的童年异常奔忙。

 

中国舞、民族舞、现代舞、拉丁舞、街舞、魔术、葫芦丝、手风琴、声乐、架子鼓、书法、变脸。正常的、离谱的,你能想到的少儿培训班,母亲都送他去学过。

 

甚至在拉丁舞培训班,母亲也报了名全程旁听,学会所有动作,晚上再回家辅导儿子。有趣的是,我妈曾经也做过类似的事,她会坐在小学奥数班的最后一排,把老师的解题过程抄下来回家辅导我。这种相似的对照,让我对面目模糊的易姓母子俩又有了新的体感。


在这些故事的细节里,你能拼凑出所有90后与00后被迫成为人上人的过程。只不过他学的是跳舞,更多人学的是数学、英语或别的文化课。母亲把梦想转嫁给孩子的背后,是令人窒息的甜美期望,以及贡献全部人生的决绝。

 

易烊千玺在采访中回忆,他儿时在卧室里摆放了许多自己折的纸人,让纸人之间对打,每次母亲进入卧室后都会把纸人扔掉,这会让他有点不舒服。如果你也有相似的经历,你会对这种感受很敏感,“不舒服”已经是一个顺从型小孩能表达的最大限度的不适。

 

母亲告诉记者,易烊千玺的童年经常会有一些奖惩式练习,比如誊抄硬笔书法,写得好了,一张就合格;写得不好,就一直写到合格为止。后半句没说的话,我大概能替这位母亲猜到:这是学习态度的问题。


图源:易烊千玺IG


他成名前的“鸡娃”经历,据说是非常独特的,因为在明星里太少见了。

 

“每周二、三、四中午放学后,母亲会帮他请好下午的假,他坐十几分钟的公交车回家换衣服,然后与母亲坐919路进城到德胜门,再换地铁或44路公交车去北新桥上课,整个过程耗时约2小时。周六日的早上,他要6点起床,先在昌平少年宫上课到11点,下了课坐三轮车到车站附近,母亲拉着他,飞速打包一碗沙县的干拌粉,拼命跑向919公交站。他们通常坐在最后一排,因为食物的味道太大,吃完饭,母亲会拿一件大衣挡住,让他换上舞蹈服。下课时间通常是夜里10点、11点,他们坐地铁返回德胜门,再坐345路回到昌平东关,倒13路回到家。最后一班公交上,他们是常客,母亲会拿出一块菜板,那是儿子在公交上写作业的课桌。”(《人物》)

 

在这些采访里,易烊千玺亲口说的话并不多,但偶尔几句就能感受到,这是一个被安排和规划往前推着走的人。“14年、15年那两年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懵的。没有反抗。也没有对谁倾诉。也没想那么多,就是(被)安排,然后去做,(被)安排,去做,就这样。”

 

他身上的服从性,从青少年时期一直延伸到成年之后。

 

他和团队的选片眼光非常审慎稳定,每一部作品都评分不低,也正是因为这种难得的稳定,才得以让他有机会靠业务能力收割路人缘(即便编制事件让他的路人缘如今损失惨重)

 

从《长安十二时辰》的李泌,到《少年的你》的问题少年小北,到《送你一朵小红花》的抗癌患者卓一航,再到《奇迹·笨小孩》里靠着修手机在深圳白手起家的底层青年景浩,最后是《长津湖》里站在吴京旁边的弟弟。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在一步步向主流话语靠拢,是一个非常懂得向上争取的人。

 

他并非是看上去很酷的叛逆后座男生,反而是真正会竞选团支书的那个。当然,他本人是否有过思考和徘徊,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这种徘徊体现在作品里。很多网友发现,他的待播作品几乎是割裂的。有娄烨的文艺片《三个字》,也有张艺谋的大制作《满江红》;有和影帝王景春搭戏的《白鹤亮翅》 ,也有和影帝廖凡搭戏的《江河日上》。是资本为他拉来的资源也好,是导演找上门来的双赢合作也好,都侧面证明了他的商业价值已经被市场认可了。

 

 

在这个时代,叛逆逐渐沦为一种议价能力。

 

我们曾经以为GAI是叛逆的,毕竟他敢喊几句“老子是社会上的”,后来发现,放一首红歌他也可以唱得响亮;我们曾经以为老舅是叛逆的,他把东北那群被国家遗忘的人唱进歌里,后来发现,老舅上春晚了,台词也乖乖改了。

 

叛逆是一门生意,有人靠这幅面孔敲开了受众的心门,一身逆鳞反骨,满足了大众的“反叛幻想”。

 

等到真正走进主流视野后,就会踏上漫长的归顺之路。

 

在电影《北京乐与路》里,耿乐扮演的摇滚歌手去唱片公司面试,被老板狠狠教育了一番:

 

“能红起来的乐队,都是外在反叛、内在听话的。”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无论是明星考编,还是特权阶层暗渡陈仓,这些“常规操作”都不会再让我感到意外。反而是“大众对易烊千玺考编感到意外”更让我意外。

 

如果大家都不在乎编制,恐怕也不在乎一个明星会不会考编,就像当初不在乎刘昊然进入体制内一样。

 

而现在公众如此愤怒,一是不透明带来的不公平。如果易烊千玺能和普通人坐在同一个考场,那大家想必心服口服。很可惜他没有。

 

第二个原因,是越来越逼仄的阶层上升通道。

 

人们终于发现,有人背叛了群众,正在插队抢面包。


国家统计局最新数据显示,2022年4月,16-24岁青年的失业率达18.2%,创2020年3月以来新高。2022年国考,计划招录3.12万人,通过资格审查的有212.3万人,招录比为68:1。最热门的岗位招录比为2.08万:1。

 

抛开易烊千玺来看,是整整一代人在日复一日的捶打之下,逐渐丧失了叛逆的气质。全体选择挤上温暖的岸,没人想再留在冰冷的海水里。

 

但别忘了,曾经的年轻人,是渴望跳入海里的。反叛是特定时代、特定环境下、特定人群中才会迸发的一座稀有金矿。

 

80年代,人们崇拜的是诗人和摇滚乐。

 

那时的舞台,只留给朗诵诗歌的人,唱歌都显得过于轻浮。

 

因为诗就是顶级反叛的文字。

 

90年代,人们不再读诗,转眼看到了香港的四大天王和电影明星。

 

皮衣和摩托车,飞机头和发蜡,刘德华在《天若有情》里流着血飙车,周润发叼着牙签说“香港的夜色这么美”。

 

我们儿时看到的这些江湖和英雄,还保留着最后的叛逆叙事。

 

电影《天若有情》


千禧年之后,叛逆不再是群体追求的审美,变成了个体身上的标签符号,用来吸引处在同样迷茫阶段中的不同的人群。

 

它可能以流行文化的方式呈现出来。

 

就像周杰伦在《忍者》里哼唱的,是所有大人都不理解的结巴絮叨。

 

也可能带着庞大的自毁性。

 

就像《昨天》里的贾宏声抱着回音壁大喊着“坚持住”,但最后还是没能坚持住,在迷茫中走向毁灭与死亡。

 

电影《昨天》


接下来的时间,叛逆逐渐在主流视野中隐匿。

 

年轻人越来越不喜欢坏男孩,也越来越不喜欢被当作坏男孩。所有曾经以叛逆形象示人的人、事、物都销声匿迹了。

 

再也不会有《顽主》和《本命年》这样的电影,因为这些主人公们都是被主流鄙视的闲人。我们都变成了喜欢指点江山的赵尧舜教授。

 

电影《顽主》


于是我们目睹了叛逆的消亡史。

 

当更年轻的观众再也无法体会《顽主》的谐趣,纷纷把爱慕的眼神投向厅局风男友时,我们可以确定,旧的审美趣味和反抗精神彻底死亡了,新的价值导向正在缓缓浇筑成型。

 

70、80、90后——每一代都曾被媒体痛陈为垮掉的一代。而00后以及之后更年轻的人们,将是唯一不会垮掉的一代。

 

师范大学的分数线越来越高,公务员的独木桥越来越拥挤,留给年轻人的叛逆时间线被压缩得越来越短,直至坍缩消失。

 

没有人再对理想主义死磕,唯一的主义只剩下生存。

 

后来我们终于发现,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叛逆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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