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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霞光社(ID:Globalinsights),作者:郭照川,编辑:宋函,原文标题:《我在非洲开工厂,快乐得不想回来了》,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中国人出海非洲已经超过30年了,有许多出海人和企业在那里扎根。
但对于这片被视为“出海新兴市场”的土地,许多人其实对其了解不深。
从“早期支援”带来的第一批国内出海者,到中资企业出海潮流带来的“非洲热”,再到许多有创业思路的出海人从大平台逐渐“跳出”,在当地完成了事业的蜕变,非洲真正意义上是一片长期被忽略的“梦想大陆”。
而非洲本身,也在以超出我们想象的速度“飞”速发展。从一开始当地居民对中国品牌的不信任,到非洲人对“中国制造”的极大认可,中国品牌也经历了“由小到大”、由聚集到分散、由被怀疑到被信任的历程。
在非洲哪些市场仍然是“蓝海”?在非洲建立事业的人们,又是如何克服与当地巨大的文化、用人差异?出海非洲,他们靠什么淘金?
霞光社和几位在不同阶段出海非洲的中国人聊了聊,听他们讲述自己经历的故事和他们眼里的非洲市场。
非洲当地环境。图源:受访者
一、搭上当地东风,中国人非洲“淘金”
上世纪六十年代,国内各省援建项目派遣出的许多工作人员,不远万里来到非洲,开始了对当地基础设施如电站、水坝等的基础搭建。
改革开放以后,颇具胆魄的中国东南沿海一带的人,一批批带着国产商品来到这里,成为了在非洲当地开展生意和注册的侨商。
他们中的一些人选择留在非洲,成为个体经营者从事贸易。有的从国内采购一些小商品和日用品,通过海运送到非洲,在那里成为了最初的“中国店主”。另一些人在当地开起了中餐馆,把华人美食风味带到了非洲。
遥远的出海非洲市场。图源:受访者
“当时在非洲的中国出海人的圈子很小,在当地某班飞机上偶然遇到的几个中国乘客,经常会发现大家都相互认识。”现就任于非洲某商会秘书长的杜睿告诉霞光社。
自2006年后,杜睿就和先生一起来到了非洲南部国家津巴布韦。
从创业起步期走到今天,他们从事的行业已经包括了非洲的建材、矿业、房地产和工业园区开发等众多行业,企业中当地员工的数量已经接近400人左右。
最初在非洲的个体出海者,大部分都集中在小商品贸易和餐饮这两个领域。但在2010年之后,转变已经在逐步发生:
中国人在非洲的生意已经从最开始的“贸易”,转变为了“制造”—— 即在当地做实业,在当地设厂,并雇佣当地人从事产品加工,已经走出了简单的商品交易范畴。
“我还记得在2018年的时候,我们在整个产业升级上投资了4000万人民币左右。”杜睿说。
从2009年到2015年,伴随着津巴布韦为期六年的经济高速增长,杜睿和先生也搭上了当地发展的“东风”,积累起了事业前期的基础。随着2017年津巴布韦政局逐步稳定,大量关于工业园区、房地产、上下游建材类的项目投资开始逐步上线。
另一家在津巴布韦开设矿泉水公司的中国厂商也深有同感。
这个矿泉水品牌在非洲当地的市场占有率非常可观,还是津巴布韦航空公司的飞机饮用水。这家矿泉水公司在当地生产制造,并推广创立了自己的品牌。
水资源自然是在非洲当地“就地取材”,而在他们规模扩大后,逐步拥有了自己配套的包装物厂,例如矿泉水塑料瓶盖所需要的聚乙烯的颗粒,很大一部分是从国内进行原材料的采购,也促进了双方的出海贸易。
越到后期,中国出海人在非洲的投资,已经扩展至对当地土地的投资,也就是我们说的“花钱在非洲买地”。
非洲的土地实行私有制,很多土地都是在市场上挂牌销售的,通过中介就可以达成交易。当然,他们也有商业用地、住宅用地等土地使用性质的区分,购买时买方也会通过律师进行土地背景的调查和资质审核,但归根结底,以买卖方式达成的“土地储备”,在非洲是一种纯商业行为。
很多决定在非洲买地的人,一方面是因为当地招商引资的交易方式,即“土地支付”,另一方面他们也觉得在当地花钱买地“很划算”。哪怕在一些非洲小国家的首都,地价也并不高,一英亩(约等于4000多平方米)的土地,仅需要花费不到50万美金(约合360余万人民币)。
“我见过很多中国的企业,在非洲某国一次性买下7000 亩土地。”一位在非洲生活接近十年的老出海人告诉霞光社:“中国人在当地买地、建造工业园区招商,都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二、中国商品“占领”非洲
在2013年被某大型国企派遣到非洲市场的赵新告诉霞光社:“其实在有影响力的中国品牌真正进入非洲之前,非洲人对中国制造持有很大的怀疑,一度认为我们生产的是假冒伪劣商品。”
由于上世纪末一部分杂牌和低端商品进入非洲,导致国产商品口碑不佳,为许多国产品牌大公司打入当地市场人为制造了许多困难。
2010年之后,越来越多的中资民营企业向非洲派遣员工。家电、手机类的国内品牌如TCL、海信、美的、华为,再到格力、康佳等“对非输出”,也在这十年达到了一个小高潮。
大量高性价比的中国商品打入非洲市场,当地人也对“中国制造”的态度大为改观。随着中国品牌占领非洲市场,原本在非洲市占率很高的海外品牌消费者群体反而一再缩小。
“2010年中国品牌出海以后,对原先在家电品类占据非洲市场的三星、LG等品牌来说,造成了一定的冲击。原先他们在非洲的市场份额在80%左右,到现在落到只剩10%。”建立了非洲本土家电品牌MOOVED的创始人徐冉告诉霞光社。
他也是赶在前十年那个“出海非洲热”的时间踏足非洲大陆,那时大批中国品牌在非洲落地生根,是非洲出海创业的先声。
“当时的中国品牌出海非洲,甚至比现在还要热一点。”徐冉说,“中国家电企业出海那可是真金白银往外投啊,先是东南亚和欧洲,走到非洲几乎都已经是最后一站了。”
当地人买东西看重的一方面是商品性价比——“当口袋里的钱不够的时候,买东西是一定会考虑性价比的”,另一方面是大件商品的售后政策和质量保障,这对于非洲当地消费者的购买决策来说至关重要。
非洲当地常见的卖家电的小店。图源:受访者
徐冉回忆起当初创业的艰辛,他曾经跑遍了西非几乎所有的国家:“当年也是从0开始做,最后在科特迪瓦一个国家的年销售额都做到了3000~4000万人民币上下。”
“开拓渠道是个辛苦活,你需要到处跑,把非洲各国的客户跑下来。”他亲身经历了当年在非洲艰难的品牌开拓,也为他后续创立自己的品牌提供了很多获客新思路。
在2019年,徐冉在非洲创立了自己的品牌。
品牌诞生于中国深圳,背靠国内的研发和供应链,但主要市场却是面向非洲的加纳、科特迪瓦等地。与此同时,他们还与另一家国内面板企业合资,在非洲加纳建立工厂实现量产。
对于当下现状,徐冉则认为,“我们从前出海都是复制国内成功经验,而现在出海的专业度更高,国内竞争如此激烈,再加上许多大厂的互联网出海本身就有投资加持,已经不止是‘把东西卖出去’那么简单了。”
他在本地建工厂,只是“深度本地化”的其中一步,渠道侧的大量本地布局,才是解决当地人担心的家电售后质保的根源。
“当地人被没有售后的商品骗怕了,而我们有1000多家线下店,把控渠道和终端,有实体店,规模又大,当地老百姓会觉得更靠谱。”于是徐冉的公司在非洲整合了大量线下门店,都打出了深蓝色的大招牌。
事实上,非洲许多地方的家电销售,依然是当地人“夫妻老婆店”式的小门店,十几个平方米的小店里堆着杂物和商品,也没有丰富的展示陈列。
而徐冉新开在市中心的店铺宽阔又现代,“我们的大店里十几台电视机,一起播放《变形金刚(Transformers)》,当地人来了之后看到都直呼amazing(太神奇了)!”
在非洲新开店面的市场活动。图源:受访者
非洲当地的人工、地租等做生意成本都很便宜,哪怕是很市中心的区域,30~50平方米商业门店的地租也仅仅折合1000多元人民币左右,成本控制相对容易。
而当地消费者对新事物的接受度又非常高,常常会抱有“很好奇,都想试一试”的想法,这些情形对出海企业来说都很友好。
在非洲开设了服务于中资企业的会计事务所的毛慧玲,则从另一个角度向我们讲述了非洲的发展,以及中国人在非洲出海环境的转变。
“在非洲做生意现在越来越需要合规了。”毛慧玲说,“这么多年最大的变化就是税务,当地税务抓得相当严格,大家也都比较紧张税务问题。”
非洲许多市场虽还是“蓝海”,互联网的触角也还暂未在那里大面积普及,当地人还在购买不到0.5美金一份的报纸来获取最新信息。
但随着当地的发展和商业环境的完善,出海非洲的合规要求和专业度要求也将越来越高,早已不是一片全然“野蛮生长”的土地。
俯瞰内毕罗市中心。图源:受访者
三、文化差异下,如何“避坑”?
非洲营商环境的日益完善,对许多想在非洲本土“生根发芽”的出海创业者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因为成本低廉的另一面,必然是配套不够完善。在非洲“大蓝海”中开拓事业的优缺点,创业者同时都需要承受。
比如说一个“送货”的问题,就能难倒很多非洲出海商家。
“最后一公里”对于很多商家来说是刚需,而几年前加纳当地的邮政服务Ghana Post效率极低,一开始商家只能找一些小型车队帮做配送,但这些小车队合作不稳定,服务也十分堪忧,甚至半路出现状况,“屏碎了都不赔”。
一开始当地没有现代化的物流与配送行业,所以商家和品牌扩大规模之后,都需要自己买货车来组建车队。
2019年之后,同样属于中资出海企业的Speedaf(速达非)开启非洲物流本地化运营之后,情况才好了许多。速达非最初创立时,中通快递还是其原始股东。
“做物流服务线下的客户会很多,尤其是非洲本地批发商。”当地创业者告诉霞光社。
而巨大的文化差异带来的“误解”,更加比比皆是。
例如一位中国店主在非洲的新店开业,在他的想象中,开业庆祝理应是大红花大红绸的装饰,但当地负责开业装饰的店铺居然送来一块白布,上面装裱着白花,收到后瞬间让人哭笑不得,甚至有一点生气。
当地人给他解释道,“这个就是中国文化和非洲文化的不同。在中国文化里红色代表喜庆,而在非洲一些国家文化里,红色代表着危险(Danger),反而在中国文化中比较忌讳的白色,在这里却代表着喜悦。”
最终他决定既不用白色,也不用红色,而是选择蓝色花朵来进行装饰,好让双方的文化差异得以抹平。
打入非洲多年的“老出海人”,早已摸索出了应对与当地文化差异的“求同存异”之道。
非洲当地人的小摊。图源:受访者
类似的文化差异,某大厂外派到非洲的Alherizai在当地的生活中也颇有感触。“一方面这里的工作环境真的没那么‘卷’,但另一方面,这里的人的时间观念也真的是太随意了。”
当地员工还是希望有自己的休息时间,哪怕少赚一点钱,也要生活过得悠悠闲闲。如果节假日或是晚上需要当地员工加班,那么加班费是必不可少的,但最常见的情况是许多人宁可不要加班费,也会选择清闲的工作。
在这样的生活观念下,时间的准确性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一个“区间概念”。例如下午4点有约,很有可能朋友到了就已经是傍晚了,哪怕是商业约见也是如此。他们的毫无负罪感甚至习以为常,让来到此地的中国人觉得感叹又震惊。
当地人对于工作的态度,也明显影响到了中国人在本地化过程中,在当地的招工和扩张。
“拿我们工厂来讲,工人的平均工资差不多可以拿到人民币大概2000块钱左右。”一位在非洲开设有自己工厂的企业主告诉霞光社。
200~300美元左右的收入区间,对于当地普通工人来说,是一个很常见的月收入水平。而对于当地人作为企业高管来说,加上提成、补贴、代缴福利,收入水平要远高于一般工人。
当地员工在发传单。图源:受访者
国内外派员工一般到当地大多也是从事技术指导类工作,“几乎90%以上都是技术岗位,而且这部分人也很少,不超过20人。”
公司内保持着如此高的当地员工比例,很难不受非洲当地的工作习惯所影响,于是许多在非洲经历过员工雇佣的中国老板,都有一肚子对当地员工“奇异行为”的记忆:
“即使周末给他加班费,他可能也得先去一趟教堂才会过来上班。”
“招工时大家对玩和休息的时间更加关注,甚至工资都不是第一位的。”
“经常有员工跑来让我加工资,如果被拒绝也很坦然接受,然后第二天再来要。”
“三天两头请假说家里有事,老往家里跑,总让你感觉到他不踏实。”
......
这些问题,都是作为管理者在非洲大陆上招聘员工可能遭遇,而在国内不曾面对过的。不过在长时间的摸索中,企业方也形成了一套在当地行之有效的管理方案。
“如果想要约束当地员工,一定要适应他们的文化。”徐冉说。越来越多出海非洲的老板在改变原先国内“打鸡血”式的创业方式,适应了非洲当地“降效率,但是不降效益”的打法——在同样的销售额产出下,虽然单个人的工作效率不高,但由于人力成本也不高,最终实际产生的利润比例算下来,反而差不太多。
如果员工真的在工作中表现不佳、未达预期,或是出现重大失误,老板们可以写一封警告信给他(warning letter),对方会受到很大震慑。“如果三封警告信下发之后对方依然没有改变,使其离职也完全符合法律要求。”徐冉说。
四、“在这里,我觉得不焦虑”
“我在非洲的生活不焦虑。”杜睿告诉霞光社。
“当地人嘴上总说一句话:life is too short,生命太过短暂了。在非洲平均寿命有限的情况下,他们感受到的可能更多是生命的无常—— 当人生失控的时候,把所有时间都投入到工作其实是没有意义的。”
辽阔的东非大草原。图源:受访者
在非洲多年,许多出海人从当地居民的自然平和中,变得不急不躁。
2020年疫情之后,有不少非洲出海人决定回国。带着小女儿回国的杜睿就是其中之一。一方面是考虑到当地疫情的风险,另一方面也想让年幼的女儿多接触一点中文教育。
但她仍然觉得非洲是一个自己想要回去的地方,“我明显感觉到状态是不一样的。”杜睿表示,“在非洲你会觉得生活很简单,对物质的欲望、得失心都会减弱。”
她曾经长期生活的津巴布韦,是一个发展相对乐观的国家,本地人受教育程度在非洲各国之中也处于相对较高的水平,文盲率几乎是全非洲最低的。
她也曾经在当地参加过很多文化活动,也穿上过非洲当地人研发的民族服装品牌,“这类民族服饰就像我们的唐装或者汉服,也代表着当地人的文化与骄傲。”
在非洲当地参加文化交流互动。图源:受访者
非洲对于她来说,是一个人际关系相对简单,工作和生活区分得很开的田园之地。
事实上,整个非洲地域非常广阔,我们通常谈及的“非洲”并非是出海人真正触及到的非洲的全貌,如果只把“非洲”看作一个整体、混为一谈是非常粗糙的:
北非的工业化水平更高,人均收入也高,整体甚至更接近于欧洲的情况。而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又分为东部和西部,整体经济水平较为薄弱。地图延伸到南非,工业化水平和基础设施建设又高了不少,一些区域看起来也很现代。
在非洲一些国家一样有漂亮的购物中心,在当地也完全能实现网购等国内熟悉的操作,例如当地在使用的移动支付Ecocash,当地农产品在Facebook上也有集合的电商推广销售渠道。
虽然当地还没像国内这样“遍地二维码”,但对方如果需要进行支付,展示出自己的电话号码,移动支付可以与单独的电话号码一一对应完成支付,也很便捷。
非洲当地的商场与街道。图源:受访者
东非的肯尼亚,是徐冉当年来到非洲时的第一站,也是不少中国人出海非洲的桥头堡。
在肯尼亚与坦桑尼亚交界的地方,就是著名的马赛马拉大草原。那里遍布着羚羊、狮子和斑马,在落日的余晖下,原野上的动物大迁徙显得分外震撼。而来到同样位于肯尼亚的蒙巴萨海边,白沙与海水演绎出了非洲自然景观的另一面。
非洲原始的自然景观。图源:受访者
回忆起自己在迪亚尼海滩跳伞的往事,他笑谈起自己从3000米的高空跳下来,惊人的自然风光与不平凡的出海生涯,都是生命中不可多得的宝贵经历。
就是这样一片自然风光极其原始的大陆,跟我们的联结其实比想象中更多。
他感觉到这里的人们很淳朴,有一次自己的车在路上陷进了泥地里,周围的人们都会自发地跑过来,帮助他去从坑里推车。
“第一年不适应非洲,很想回家。第二年适应非洲,觉得慢慢来也不错。第三年、第四年......回国之后突然变得非常想念非洲。” 徐冉说。
从不理解到尊重再到欣赏和认同,这就是非洲这块大陆的神奇之处。
当越来越多的中国出海人来到这里后,随着接触越深就会理解更多。人只有看过更大的世界,衡量人和事的尺度也会变得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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