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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26 11:45
32岁下岗,60岁带团课,退休后迎来人生巅峰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OSS直聘 (ID:bosszhipin),作者:陶梦琪,编辑:贾嘉,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王朔说,真想在电影里过日子,下个镜头就是一行字幕:多年以后。


但对于不少职场上的年轻人来说,这行字幕最好是:退休后。


一个人的一生,少说有三四十年的时间都在上班,退休后颐养天年似乎更合情理,但现实却不是这样。 


据2020年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超2.6亿人,老年就业人口超6600万人,也就是说每4个老人中,就有1个人在工作。


老年人退而不休的背后有着怎样的考量?我们在理解退休生活上是否片面单一?工作对一个人的核心价值又到底是什么?


为此,我们找到61岁重返职场的杰叔。去年退休后,他成为健身房团课教练,每天带着一群80、90、00后高强度有氧训练2~4小时,一周7天,天天如此。


很多学员不相信眼前这个一身结实肌肉,比90后体能更强,穿着时髦,连头发丝都要抹发蜡的人已经61岁,更别说把他和传统意义上退休后的“老大爷”划上等号。


杰叔懂年轻人为什么总说“想躺平”,看到路上放声大哭的中年人也不惊讶,也从不觉得被爱情所伤的年轻男女幼稚。事实上,这些他都经历过。


属于他的往事,既有着人生如戏的曲折关节,也映照着几十年来大时代在普通人身上留下的痕迹:15岁穿上军装当兵,19岁就复员端上铁饭碗,80年代当工人,90年代正逢人生黄金时期却遭遇下岗。最穷的时候,丈母娘送来两根葱,都能让他十分感激。 


为了挣钱,杰叔也做过很多事,卖毛衣、摆摊烤羊肉串,还给地产老板做过几天保镖。他曾想找个司机的工作,却因为35岁的年龄被嫌弃。人到中年,借酒消愁,钱包没鼓,体重却飙到220斤,弯腰捡东西都要找人帮忙。最颓丧的时候,甚至想过轻生。


就是这样一个叔叔,在减肥成功后,不仅在“全北京健美大赛”拿了冠军,还开启了事业的新战场。现在,谁想劝杰叔在家歇会儿都会被他反问:“有什么可歇的?休息了,我觉得好无聊。” 


以下是杰叔的讲述: 


15岁当兵,19岁进职场


我是北京人,1961年生人,15岁当兵,当时也是热血青年,穿上军装就觉得自己肩负着保家卫国的重任,哪怕只是大海里的一滴水,也能汹涌澎湃起来。在部队度过4年军旅生涯后,1980年我复员参加工作。


少年时期的杰叔


第一份工作是在北京外贸公司平谷分局负责采购。根据不同科室的需求,我们采购不同产品,再由各个科室交到市里对口的单位。比如皮毛制品、针织品、蜡染等,采购回来,上交,加工,检验合格,然后出口到其他国家。


在80年代初,这是份让人眼红的好工作,企业单位铁饭碗,朝九晚五累不着,考勤也宽松,工资每月有40多块,在同龄人里算高的。稳定,有优越感,还有开眼界的机会。


1983年,我们出差去深圳。那时候深圳刚开放没多久,到处都是盖高楼的工地,虽然感觉乱七八糟,但和北方城市明显不一样。在北京,晚上八九点大家都准备睡了。但在深圳,夜里街边有人炒菜,有人吃夜宵,热闹极了。 


深圳新鲜的东西也多,雨伞、计算机、电子表,这些在当时可是稀罕物件儿。要是我带一包电子表回京,都有可能被当成“走私”。很多人也是在那个时候扔下铁饭碗南下找机会。或者干脆做“倒爷”,后来也都发家了。但我既没想过离开北京,也没想过辞职下海,可能还是思维不开放。


我小时候没赶上好的教育环境,1976年去当兵时,脑子里的观念就是服从纪律听指挥,上级让干嘛就干嘛,只要听话、努力,一切都没问题。但到了工作环境不一样,没人扶着给指条路,努力了也不一定有结果。我一个刚20多岁的毛头小伙,没背景,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不会请客送礼拉关系,当然就很难出头。 


而且,那时候我还有点“不懂事儿”,求人办事都不会说话,因为莽撞也吃了不少亏。有一次我家里有点事,本想给单位打个电话,托关系不错的同事帮我盯着点。电话接通以后,我直接就冲那边说“你去帮我找某某某”,语气还有点横,那边也挺横地说“我为什么要帮你找”,我一听就火了,跟人家一顿吵,吵半天才听出来,接电话的这人是我上级领导。 


机会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曾经有个经理挺看重我,带着我去做不少调研工作。比如,去农村调研养鸡、种蘑菇的农户,看看这行前景如何,需要多少钱,怎么做贷款等。他觉得我写字不错,每次调研都让我跟在身边做速记,但我文化水平不够,跟不上他们说的话,怎么记?他还安排我去成人班学习,我也觉得跟不上,就放弃了。


年轻时的杰叔


跟我同时进公司的,有人三年就能混成科长;跟我同批退伍的战友们,很多去了公检法系统。而我在这家外贸公司做了六年,最后离开的直接原因是失恋。 


女方先提的分手,但我确实也做得不好,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太“直男”。女人最爱说“不用”,那是真“不用”吗?那会儿就是不懂。分手后,我觉得自己必须得换个环境,如果还待在那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只能越陷越深。


且当时企业改革搞独立核算,铁饭碗也不稳了。过去干多干少一个样,后来变成了多劳多得。对脑子活的人来说是新机会。比如,从日本引进朝天椒,我们去和农户普及,帮他们做无息贷款,鼓励他们种植,再回购产品到市场上卖。这里面有一个选种植户的权力,还有一些做市场的玩法。


但对我来说,太复杂的事应付不来。就像接待领导,我领会不了人家话里话外的意思,适应新玩法去搞钱我也不擅长。我还是喜欢做些有规律、重复性高的工作,如果每天都要面对新东西,我就懵圈,不知道怎么干。


回顾第一份工作这6年,我觉得自己从一块有棱角的石头,在社会激流的冲刷之下,渐渐被磨平了。是磨平,还不是圆滑。我不是一个圆滑的人,我只是激流中的一颗沙粒。 


32岁下岗,补偿是每月150块


我的下一份工作,是去丰台机械设备厂做车工。那年我26岁。 


那个年代,没有所谓“辞职”的概念,都是“调动工作”。你关掉上一个门打开下一个门,没有关系是不行的。现在的年轻人可能很难理解这种事。 



我们上学的时候,都说工人是“老大哥”,那种自豪感就在于工人可以把一块铁疙瘩加工成一个零件,天上的飞机,地上的火车、汽车,没有零件就不能运转。所以当时觉得,工人可以改变中国,甚至改变世界。 


我真正当上工人后,时代也变了。我们是计件工,干得多就挣得多,所以只能让自己赶紧成为熟练工,跟老师傅学着看图纸、磨刀、把工件固定在机床上,根据图纸加工成合适尺寸……做完一件,再做一件。每天满手的机油从手指沁入指缝,身上脸上到处都是,根本洗不干净。但活重人累,倒是能天天睡个好觉。


本想着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过下去,没想到1993年,我32岁突然被通知,下岗了。


之前也有风声,“小道消息,有人要下岗”,感觉是故意吹风让人先有个思想准备。没过多久,我还在忙手里的活,车间主任突然告诉我:你可以先回家了。 


我不服,为什么是我下岗?我跑到农机局去说理才知道,我那批一共有39人被通知下岗。我去局里堵了两次想见领导,每次都站在门外好几个小时,但领导寒暄三五句话就走了。没办法,只能认命。


不认命也没辙,没有你的工件了,也不给你图纸了,你还干什么?有的人可能父母认识厂里的领导,能去帮着说说话,我不行。我也没去找过厂长,他知道我是谁呀? 


下岗后,厂里每月给150元生活费。那日子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压力山大”。原来单身时住厂里的宿舍,但结婚后就搬出来自己租了房,月租就是150块,交了租金就没钱生活,怎么办?只能搬回父母家“啃老”。


到现在,我看到有中年男人坐在马路边嚎啕大哭,都能理解那种状态。你别去问他,问也问不出什么,那种失去生活底气的无力感,我深有体会。 


钱没赚到,人胖到影响生活


一个大男人,有老婆有孩子没收入,自尊心真的很受打击,以前也是趾高气扬的人,现在只能蔫儿了。 


最难的时候,丈母娘给我送过三斤小米、五六个鸡蛋甚至两根葱,父母甚至弟弟也偷偷给我塞过钱。但是这些钱哪里舍得花?我每天一睁眼就在想怎么才能挣到钱。 


我本身是很内向的人,但生活逼着你只能改变自己。我在路边烤过羊肉串,和小伙子“抢地盘”;从战友厂子里进果茶想做买卖,但钱没挣到,三轮车先被扣了,还得交罚款;我还给一个开发商老板做过保镖,这个老板因拖欠工资曾被人把脑袋摁在酒桌上打。他给我开出3000的月薪让我保护他,但没干几天,这活儿就被他家亲戚顶替了。


我媳妇建议我学个驾照去当小车司机。挣钱是一方面,如果能给领导开车,和领导走得近,没准还有其他好处。在驾校学车时,别的学员为了能多上车练习给教练买茶叶,我实在没钱,送一盒烟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的是,拿了驾照去找工作,人家直接说,我们单位还有20多岁的人在下岗边缘,你都30多了,我收你合适吗?噎得我说不出话。 


实在没办法,我开弟弟的旧货车拉“黑活”。起初不熟悉道路总挨罚,后来在哪停车也是问题,有些地方停了违规,但不停在那儿就挣不着钱。再加上有些司机使坏,他们觉得我抢生意了,想合伙治治我,比如一个人会假装客人跟我聊天砍价,挡住前视镜,另一个人趁机拔油管,我车子一发动,漏油漏水,半路上就抛锚。还有人故意用烤串的签子扎我轮胎。那时被欺负了只能忍着,不像现在,360度都有摄像头能取证。 


杰叔还当过武打群演 


反正,各种搞钱的事儿折腾了不少,没挣着钱,还被人骗了。 


那年代找工作得看报纸,各种报纸中缝或者边角的豆腐块上常登一些招工启事。我看到一家公司招小车司机,月薪800,但需要跑长途。我联系这家公司,对方要求我先交200块钱,我没多想,结果被骗了。媳妇帮我去好说歹说,也只要回来100。你说我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好不容易挤出200块钱,还白给人家100。我看现在年轻人在网上找工作,哪怕也会遇到骗子,至少网上有记录、能查证,不像以前都不知道该找谁。 


下岗后那几年,一直处处碰壁,老婆孩子也跟着一起漂泊,没过一天安稳日子。心情不好,就容易借酒消愁,也是那时候我开始变胖。


第一次看到体重秤上显示200斤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大脑一片空白。我身高174,年轻时体重一直在60公斤左右。 


变胖之后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烦出现了。蹲不下去,弯腰也费劲,自己想洗屁股都够不着。我甚至想,我儿子能不能很孝顺的帮我洗洗屁股,但是这么早就让别人照顾,给孩子添麻烦,我想到另一个角度上——这样活着没意义。


这种想法慢慢累积到一定程度时,我都想找个高层跳下去,但实在恐高吓得腿发抖。索性我不出门,不和人聊天,更不照相。


可我还有个老妈,不能对家人不负责,所以我下定决心开始减肥。 


健身教练,人生再出发


第一次走进健身房时,我已经40多岁了,想象中自己很强,跑步机至少能跑2公里,但现实很打脸。从跑改成快走都喘的不得了。 


但坚持一段时间后,我渐渐适应了运动的节奏,第一年就减掉了20公斤。后来练得越来越好,又不想一直交会员费,我就萌生了做教练的想法。起初先从巡场教练起步,在健身房负责搞搞卫生,维护设备,帮学员做重量保护。后来又当了会籍教练,主要负责卖课。之后市场上渐渐出现“私人教练”的概念时,我就去体院进修,学习私教的服务意识。 


做私教10年后,我觉得自己的教练生涯达到天花板。再想往上可以转作培训师,去全国甚至世界各地讲课。但这个美梦最终没有实现,因为我英语不行,也不是我不努力学,实在太难记不住。


杰叔也曾给国安队员做过私教 


在50多岁的时候,我决心向操课教练这个方向发展。这不是件容易事,特别是团课教练,需要学习的内容多且杂。既要掌握技术动作,还需要学教授、口令、调动气氛等。 


一般人几个月左右就能学成毕业,我比较“笨”,脱产学了两年才搞定。同班同学都是20多岁的年轻人,记动作快,而我比他们爸爸年纪还大。很多英文口令我得先用拼音标注谐音,再强迫自己背下来。有的动作需要在a的基础上叠加b,我把a学会,b就忘了,b学会了,ab叠加一起又忘了,好不容易ab叠加搞明白了,加上音乐后又乱套了。没别的办法,只能下苦功夫。


真正的“谐音梗”


毕业后,我最早带的团课是动感单车。和之前的私教不同,第一次上团课我紧张得不会说话,只能强行让自己提高嗓门,随着音乐的高潮,大喊类似“嘿!嗨!加油”这样简单的语气词,让大家能high起来。后来我渐渐扩大项目,带潮舞、踏板操、搏击等。 


杰叔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通过运动,我的状态也越来越好,有老同事看到我还说,我现在和年轻时候一个样子。在路边看到同龄人忙着带孩子,逛公园或者坐着发呆时,我特想劝他们动起来! 


我现在天天在健身房带课。一天2~4节,每节1小时。到点进健身房,准备音响、换服装、设备,然后开始上课,有的学员知道我已经60多岁时,惊讶得合不上嘴。 


上完课,一身暴汗之后,听到学员们说“谢谢教练”,然后一起合影,我体会到了什么叫“人生值得”。


以前的工作是为了养家糊口,谈不上喜欢。但现在,我体会到了把爱好变成工作的幸福感。 


不想重复上一辈人变老的样子


2021年,我到了退休年龄。大部分人可能觉得退休了,终于到站了,终于不用上班了,终于有钱有时间可以出去玩了。但我想的是,我终于被社会淘汰了,终于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媳妇劝我,退休就别再干了,但我感觉挺迷茫,退休了是有退休金,只要坚持活着就行了,但我不想只为了活着,还是要有一点追求,要给自己设定新目标,不需要很大,每实现一个小目标,心里就不会空虚,每天才会充满活力不至于颓废。


我也害怕如果我天天待在家会和社会脱节。我不能接受自己一退休就变成“老人”。我父亲退休后就一直窝在家里,只守着几个子女,几乎没有其他社会活动。随着年纪变大,他说话开始迟钝,有时都不认识我了。我岳父也是每天躺着,想喝水不好意思喊我,他自己又拿不动一壶水,抱着半壶水踉跄着走……我看见了吓一跳,赶紧帮他接过来。 


变老是必然的,视力、记忆、思维都会提醒你正在变老。有时我也会戴着手表找手表,我的天,崩溃,这种感觉很不爽。我害怕失控,不想向老的边缘滑动,我想踩刹车,但它持续不断的往下滑,怎么才能让它慢?我的体会还是运动。 


杰叔一直保留着儿子小时候给他的贺卡 


虽然我媳妇也老说,你除了上课还会啥?街坊四邻的风吹草动你都不知道,但我想把时间用在更有意义的事上,有意义就是做能让自己开心的事。 


我反正一骑电动车出去,就觉得比那些叼着烟聊八卦的同龄人强。我还能挣钱。还能和年轻人混在一起玩,他们想跟年轻人玩,人家带他们玩吗?画三个问号。 


我找工作也不是很费劲,人家一看我肌肉状态也挺好,课程设计、展示、教学都过关,也不会担心我体能撑不住。


但不得不说,再回到职场,有很多新东西要学,也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 


我不知道年轻人怎么想,会不会讨厌我们,比如之前用手机完成线上报名,我总是弄不明白,一个验证码发过来,点开短信的页面,报名页面就找不到了。人家5分钟完成交费,你这能搞50分钟。这也提醒我,一定要保持学习,让大脑运转起来,不说增长多少知识,至少老年痴呆症来得慢一点。 


杰叔的学习笔记


我以前的战友有些混得不错,知道我当健身教练后有些不屑,“你干这个干嘛?”,我说干教练怎么了,我很喜欢。你如果看不上,咱们不来往就是了。


我自己现在幸福感很强。退休后还能在真正喜欢的事里找到自己后半生的价值感,比起年轻时,我觉得这是我人生的巅峰状态。


我现在最新梦想就是能在学员里看到2010年后出生的小伙伴,如果那个时候我还站在舞台上,我觉得我还真是挺了不起的。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OSS直聘 (ID:bosszhipin),作者:陶梦琪,编辑:贾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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