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码打开虎嗅APP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ELLEMEN睿士(ID:ellemen_china),采访:Echo&PP,编辑:Echo,题图:视觉中国,原文标题:《从月薪三万降薪去当超市导购,他们图什么?》
“逃离办公室,辞职去做轻体力活”,正在成为年轻人中间的一股潮流。这些高薪、高学历的都市白领,希望通过体力活,缓解脑力劳动带来的过劳疲惫。
在最初的新鲜感冲击之后,他们要面临更多的选择与焦虑。薪水断崖式下跌,社会地位下降,周围人不理解的目光,对未来规划的迷茫,辞职去做轻体力活的年轻人,过得没有那么轻松。
我是去年九月辞职的,之前在北京一家互联网公司里做直播运营。每天的上班时间是从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但是一直到晚上十二点,都会持续有人在微信里给你发工作消息,周末还会有信息轰炸,常常让我有一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辞职的契机是想在孩子读幼儿园之前多花一些时间陪伴他,带着他一起去感受外面的世界。因为我一直都很喜欢花艺,就想到了趁这段时间去花店上上班,也可以学一下插花相关的技能。
我现在每天的上班时间是早九到晚六或者早十一到晚八,如果遇到情人节、妇女节这样的日子,就需要通宵工作。以前在互联网公司上班,基本都是坐办公室;在花店里,你必须做很多体力劳动,比如拖地、搬花、提水桶等等。第一个星期,每天上完班回到家,我都觉得腰酸背痛,直不起身子,必须要用筋膜枪舒缓关节,才能逐渐从这种酸疼里缓过来。
在花艺店工作一个多月了,我手机里就只有一个工作相关的群;以前一般同时会有100多个群,消息24小时不间断的,连出去玩的时候都要一直看着手机。没有这些群消息后,我感觉很轻松,下班以后虽然身体很累,但是脑子不用再想工作相关的事情,少了很多精神上的痛苦。
从互联网公司换到现在的工作,最大的差距肯定是收入,以前可以赚20000+,现在一个月只有3000多元的工资。我有次想买一个iPad,发现我一个月的工资都买不起;还有一次是想买双New Balance运动鞋,发现要花我三分之一的月薪,就舍不得了。家里有小孩,这段时间也只能少给他买一些玩具之类的,稍微委屈一下他了。
我的学历还算不错,但一直以来,我都会感到学历是一种无形的枷锁,推动着我去适应现有的社会规则,推动着我去打更高级别的游戏,但却没有给我空间去思考自己到底喜欢什么。
我从来不觉得高学历和高收入给我带来了社会意义上的成功,它们只是让我成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社畜,每天顺着黑压压的人群去挤地铁,像没有感情的动物一样在公司上班。
现在也会焦虑,特别是在和以前的同事聊天的时候,偶尔想到自己现在的年龄,要重新去找一份工作是不容易的。但这种时候我就会告诉自己:错的是给大家设置年龄上限的社会规则,而不是我自己。而且在花店上班,每天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实在太开心了,我很快就会忘掉这些不愉快的事情。
我给自己的时间期限是一年,一年以后我就会回到从前的赛道上去。
去年12月,我不想继续考研了,和家里大吵一架,我妈断了给我的生活费。在这种情况下,我想到了去山姆做理货员。
主要的工作很简单,客户在山姆App上下单,物流部门会把单子打出来,我们按照清单去卖场里把相应的货物拿回来、打包、发给物流小哥。
从生理上来说,这份工作是很辛苦的。如果轮到七点到岗的早班,我五点半就得起床;最开始不熟悉商场里的物品位置,经常需要来回跑,每天的微信步数基本都在20000步左右。以前我考研的时候,特别喜欢去健身房,现在觉得搬货跟举哑铃没啥区别,工作已经达成了健身的效果。
不一样的是,山姆这份工作里遇到的所有困难,都很清晰明了,你知道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法是什么,对自己的生活有一种掌控感;但以前考研、实习的时候,遇到一个想不明白的问题,你每天就算走50000步,也解决不了。
很多人会觉得在超市做导购是很简单的,其实并没有。我之前因为自己工作的一个失误,差点导致物流部门的一个小哥被开除,这让我内疚了很久。这件事也算是给了我一个启示:不要看轻任何一份工作,都要负起自己的责任。
我是2022年3月辞掉产品设计这份工作的,4月份投了79份简历,收到面试邀约的只有4个。
到第三个月,我有点坐不住了,开始考虑去做一些能维持最低生活标准的工作。起因是一次饭局,我和朋友一起吃海底捞,大家聊到了海底捞服务员的收入其实还可以。我朋友的一句“可能我们也应该试试不用动脑赚钱的工作了”,让我开始思考,或许可以给大脑放个假。
第二天,我去楼下的某个连锁超市买东西,正好就看到了有招聘启示,就给经理发了一份简历,直接就面试了。那位经理很诧异,因为我是唯一一个带着简历来应聘导购岗位的人,他觉得我是因为在上一家公司严重违纪被开除了,所以才找不到工作。
这份工作的薪水是我原来工作的五分之一,从30000元降到了6000元。我当时刚好换了个便宜的房子,交了一年的房租,身上几乎零存款。唯一的好处就是,我被迫要改掉之前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了。
我之前是有健身的,但是刚开始做导购员这份工作的时候,真的适应不了这种身体上的累。第一天去上班,站了12个小时,最后累到话都不想说,但别人问你“卫生纸在哪里”,你还是得强撑着回答。
坦白来说,从底层逻辑上,我是没办法接受自己做导购员的,哪怕我非常需要一份收入。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我发现,单纯的用体力劳动去换钱带给我的新鲜感和快乐消失了。因为我在做决定之初其实根本没想过,我爸妈知道我做导购会怎样,我的前同事和朋友如果买东西看到我该怎么解释。
做了一个半月超市导购,我又开始投简历了。再过了一个多月,成功找到了一份收入大不如前,但是可以坐着上班的工作,我就去了。
我到现在都在纠结的一件事是,下一次求职,这段经历该不该出现在我的简历里:是让面试官觉得我几个月没工作好,还是让他知道我去做了一个多月的超市导购好?
不过我依旧特别感谢那段经历,这份工作让我遇到了很多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我记得有个阿姨干了两年多,都没涨薪,但她一直活力满满,后来才知道,她马上就能为她的孩子在老家攒出一个房子的首付。
我从互联网公司辞职以后,唯一的想法就是:不想卷了。
决定去某连锁咖啡店做咖啡师,一开始是觉得好玩,还有就是想少用用脑子、清闲一点。
结果发现事与愿违,就算是在咖啡店工作,脑子也根本没有休息。做咖啡的步骤、打扫卫生用哪个药水,这些都得时刻记得。真正击溃我的,是周围人对我这个选择的不理解。
我告诉我妈自己换了工作以后,她直接和我说,如果不找个体面的工作过年就别回家了。身边的很多朋友也企图给我介绍工作,因为他们觉得我是因为找不到工作了才去做服务行业。
我对这种偏见还挺生气的。因为我一直觉得职业不分高低贵贱,但有的人就是理解不了这种平等性,他会下意识觉得,当你从一个白领变成了服务人员,你的人生一定会断崖式下跌。
另一方面,我发现“内卷”这件事其实并不只在互联网公司存在,咖啡店也是一样的。我现在的一个同事,知道我过去的经历后,对我非常有敌意。他应该是觉得我的能力比他强一些,阻碍了他在店里的发展。
因为这个想法,他开始和我抢工作:抢着开门闭店、抢着收拾东西、抢着招呼客人。我有时候只是想完成份内的工作,但被他带着,也不得不卷起来。那天领导还开玩笑和我说:你来了以后,大家工作都积极了。我只能笑而不语。
我现在不太焦虑,主要还是因为存款比较多。我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或者说能不能回到之前的生活和工作状态,只能告诉自己,就活在当下吧。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ELLEMEN睿士(ID:ellemen_china),采访:Echo&PP,编辑:Ech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