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头兴登堡：站在首富的对立面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远川投资评论 （ID：caituandzd），作者：沈晖、陈畅远，编辑：张婕妤，头图来自：《华尔街之狼》

2023年3月23日，做空新秀兴登堡（Hindenburg Research）突然狙击木头姐（Cathie Wood）的重仓股Block，股价瞬间重挫15%。

美国支付宝Block不仅是推特创始人杰克·多西（Jack Dorsey）切入币圈的利剑，更是木头姐除了特斯拉之外最看好的股票。过去一年多木头姐旗舰产品ARKK从高点跌去70%，如梦一场。

木头姐有多爱它？Block被兴登堡空袭当天，作为回应，她罕见减仓了2680万美元的心头爱特斯拉，转头又打了2090万美元到Block的头寸上。

兴登堡指控Block涉嫌欺诈，严重夸大用户数量、低估获客成本，月活用户中有40%～75%虚假账户，大量幽灵挂着“埃隆·马斯克”和“唐纳德·特朗普”的名号。

兴登堡团队发现用“特朗普”的名字注册账号，不仅可以正常收付款，还能愉快地以美国前总统的名字办出信用卡。

Block功能强大，小额贷款、股票买卖，甚至还能用比特币闪电交易，接入的功能之多，比支付宝+微信支付加起来还会玩。

但它的使用场景却显得非常“有限”——“Block的Cash APP时常出现在说唱歌曲中，但用它的都是诈骗犯、毒贩和杀手^[5]”，兴登堡创始人内森·安德森嘲讽道。依据多方数据显示，Cash也是美国一夜情使用率最高的支付方式。

安德森向世人宣告Block还有65%～75%的下跌空间，这是继兴登堡扳倒印度首富之后，重新杀回加密市场开启回马枪。

成立于2017年的兴登堡，无疑是近些年华尔街最炙手可热的做空新秀，自2020年以来，只要被他盯上的公司，做空当日平均跌幅高达15%。无论是“卡车界特斯拉”Nikola，还是马斯克宣布收购时的推特，兴登堡的每次成功狙击，都能成为纽约时报的重磅头条。

这个以二战时期“德国气球”在美国上空起火的空难命名的做空机构，把自己的瞄准镜对向世界上所有的问题公司。

和许多做空机构一样，兴登堡的账号是美国著名财经大V，坐拥57万推特粉丝，时常发表各式各样的危险言论。与同样令投资者心肝乱颤的杀人鲸（BLUE ORCA CAPITAL）、灰熊（Grizzly Research）和群狼（Wolfpack Research）等做空练习生死咬中概股不同，兴登堡更喜欢以小博大，干掉体量远超自己的庞然大物，不管是国家首富，还是市场龙头。

如此年轻的一家做空机构，正以一种黑暗势力模样，快速席卷华尔街，大有取代香橼、浑水、J Capital等老牌空头的势头，宛如气球悬浮在华尔街30000米的高空，凝视金融市场所有阴暗角落的蝇营狗苟。

一、漆黑的追踪者

很多时候，比起经典的对冲精英男，安德森看起来更像一名调查记者。

他于小镇长大，家境一般，在康涅狄格大学就读时，不仅协助联合国大使进行中东政治问题研究，还跑去耶路撒冷做过400个小时的救护车医生^[12]。毕业后，安德森加入FactSet为投资公司提供咨询服务，依靠上班的摸鱼时间，他悄然开启了副业——在网上搜索基金黑幕，并在美国雪球Seeking Alpha上匿名散布卖空消息。

毕竟，他的偶像是举报了麦道夫公司庞氏骗局的马科波洛斯（Harry Markopolos），寻找骗局是他最大的爱好。

长时间的划水引起了雇主的不满，安德森在FactSet待了三年就跳去蓝鹭资本，不久又因为同样的原因跳去正切资本，最后发现打工不利于展开调查，不如自己当老板，于是创立Clarity Spring，希望通过给悬赏来开展业务。

因为在美国，任何发现公司欺诈行为并向证监会举报的，最高可获得罚金的30%，其中5%～10%作为酬劳给爆料者。

2017年，成立了兴登堡研究后，安德森的日子没有好过起来。起先主要做空冷门小票，但软柿子没有想象的那么好捏。

兴登堡做空了一家主营兽药的公司，发现公司不务正业，改行炒币，但没想到反而开启第二增长曲线，股价涨了两倍。安德森的钱，亏的寥寥无几，以至于他与怀孕的女友差点被轰出曼哈顿中城的出租屋。

为了保住房子，安德森潜心研究了市场上拉高出货的手法，尝试揪出一些不规范的小公司，甚至为了听到可以生物科技公司的报告，假装受伤潜入一次销售会议。很快公司迎来了转机，兴登堡狙击了一家大麻公司，做空报告发布后暴跌30%。

安德森感觉自己跑通了商业模式，来支持他的欺诈研究成瘾^[6]。只要股票崩盘，他的空头头寸就会变成一台自动取款机。

起先兴登堡只有安德森一个人，现在他雇佣了大约10名员工，包括彭博社和 CNN 等机构的前记者。他们需要六个月或更长时间才能完成一份做空报告，这需要查阅大量资料、与公司员工交谈，甚至寻找私家侦探。大约有 10 名神秘金主，为兴登堡提供了调研经费，并入金一起做空。

安德森对揭露公司骗局近乎狂热，在坚持中展示着愤世嫉俗：他憎恶精英财阀操纵的社会系统，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却被割韭菜^[7]，而兴登堡的使命就是揭露并依靠人民的力量推倒那些幕后主使。

“你必须走遍世界，才能找到人们忽视的东西。”安德森告诉《纽约时报》记者。

很奇怪的是，兴登堡作为大空头，却避讳与股票投机扯上关系，他想把官网变成一个金融调查新闻平台。

安德森明白，无论是掀翻安然的Chanos，还是做空次贷危机的Michael Burry，想在空头上名垂千史，必须搞一个大新闻——成为巨人杀手，用纷繁错杂的细节取证将其肢解。

就在那时，沐浴在新能源泡沫中的Nikola，从安德森的面前呼啸而过。

二、刺泡泡的针头

2020年2月9日，标普500指数创下历史新高，安德森却时刻注视着疫情，感到十分焦虑。

“当有10个确诊病例时我会离开纽约，”他回忆道。“我想我是出现第7个病例时离开的。”

安德森撤退到他康涅狄格州老家附近的一个Airbnb民宿里^[1]。随后疫情开始冲击经济，美股创下了自1987年以来最大单日跌幅。美联储打开了宏观世界的阀门，印刷了数万亿美元，股指很快突破前高，无数散户涌入Robinhood在家炒股。

牛市，除了是人们亏钱的主因，同样也是掩盖骗局的温床。

乡下隔离期间，安德森刷到Nikola创始人米尔顿的一条推文：“新能源卡车公司Nikola市值，超越福特和菲亚特克莱斯勒，紧跟着通用汽车……”基本上就是在说，他战胜了历史上最大的两家汽车制造商，后者生产了数百万辆汽车，而Nikola尚未出售过一辆车。

米尔顿把牛吹得比贾老师更天花乱坠，Nikola依靠氢燃料电池发电，号称能够在不停车加油的情况托运36吨的货物超过1900公里。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比任何人更了解电动车，”米尔顿曾经说过，“那就是埃隆和我自己。”2020年前9个月，米尔顿发送了2283条推文，平均每天8～9条推文^[1]，无时不刻蛊惑散户来买自己。

这种孜孜不倦的分享欲，除了微博的但老师，很难联想起他人。米尔顿种种行为引起了安德森的怀疑，他暗中与一位拥有Nikola内幕消息的律师建立联系。

他得知Nikola技术负责人是米尔顿的弟弟，在加入Nikola之前，只是夏威夷铺地板的民工；又得知Nikola one亮相前，因为缺乏齿轮和马达，工人们争先恐后地用五金店现成零部件组装；直到Nikola one登场时，车里既没有电池也没有氢能源，只是个空壳，连亮灯的澎湃电力都是舞台下方的插头提供。

最刺激的是推特ID为“Nikola内幕”的前雇员向兴登堡拆解Nikola在公路上奔驰的诡异视频：卡车在一个长下坡路上滑行乡下，只用调整一下拍摄角度就能让车看上去是在平路，甚至是上坡路自动驾驶，一辆挂空挡的车去那条路上也能达到时速 56 英里/小时。

对了，连车门都是糊在车体上的。

在兴登堡的卖空行为呼之欲出之时，一位自称“俄罗斯间谍”的女记者想向安德森一行人爆料Nikola的欺诈行为，在线下会面时被安德森当场识破为米尔顿的人，同时安德森雇佣的情报人员也锁定了远处偷拍的纽约警察局前侦探^[8]。

他们受雇于米尔顿，为了将调查者挨个揪出来，但很不幸，他们都落入了安德森的圈套。

一幕幕辛辣的调查新闻细节，被汇聚到兴登堡的做空报告，或许安德森本人也不知道，美国电信暴政即将被自己终结。

2020年，凭借SPAC借壳上市的Nikola股价半年内涨幅近900%，癫狂的股价被中国股民形容为美国“天山生物”。但这一切的欢愉，都被兴登堡一份做空报告而抹去——米尔顿辞职，美国证监会坐实其欺诈罪名，Nikola股价从高点跌去了98.6%。

经此一役，华尔街顶级空头浑水（Muddy Waters）创始人布洛克对后辈高度赞许：“兴登堡发现了Nikola我一直在寻找，但是没有找到的问题。他只是低着头，不断学习，不断进步，不得不佩服他的毅力^[2]。”

三、掀翻印度首富

摧毁了美国“与特斯拉并列”的新能源巨头后，安德森没有停止做空的步伐，兴登堡的齐柏林飞艇悄悄飞跃太平洋，降临在印度旧能源霸主阿达尼集团之上。

没遇到兴登堡之前，阿达尼财富的增长超过了地球上任何亿万富翁，他的净资产在6个月内暴增700亿美元，达到1580亿美元，成为世界第二富豪^[4]。

他的产业触角渗透至印度能源、港口和物流等方方面面，阿达尼与莫迪私交甚笃——阿达尼的商业帝国不停帮莫迪刷政绩上位，而莫迪又不时为阿达尼的扩张开绿灯。

2022年，煤炭生意成为了阿达尼的印钞机，印度国内煤炭价格一年内从50美元/吨飙升至400美元/吨^[3]，受益于煤炭涨幅7倍，阿达尼旗下的部分上市公司，自2020年以来累计涨幅超过1000%。

看似强大到不可撼动的印度李嘉诚，却在安德森眼里千疮百孔，光Google一下，就能发现不少漏洞：

阿达尼集团七家上市公司，其中五家流动比率低于1，四家自由现金流为负，甚至有一家在8年内换了5名CFO。明明阿达尼子公司多达578个，却没有知名可靠的审计公司核查财务数据，任命二三十岁的菜鸟审计师处理上市公司工作^[9]。

越查安德森越兴奋，首先他就发现了集团公司大多违反印度证监会SEBI的规则——公共持股不足规定的25%。

换句话说，阿达尼的公司大部分都是庄股。

数据截至2023年1月24日

阿达尼管辖的离岸空壳基金蒙蔽了SEBI的双眼，这些空壳的作用是扮演公共股东，大多是“三无”基金：没有基本信息、没有新闻报道、没有分散投资，长期大量持有阿达尼股份。

更加可疑的是，安德森发现，2007年SEBI就起诉阿达尼与印度徐翔Ketan Parekh打交道，可Ketan Parekh进去了，而阿达尼只交了26000美元便和解。2021年，SEBI再度审查离岸基金与阿达尼的关系，也不过只是走个过场。

于是，安德森与毛里求斯前交易员沟通，得知毛里求斯的几家空壳基金公司与SEBI的官员紧密合作，SEBI不仅知道一切，还是参与者。抽丝剥茧到最后，安德森又顺藤摸瓜从阿达尼的推特道贺帖里，发现空壳基金掌权人中38个是阿达尼的亲朋好友。

在积累了一个个细致的调查证据之后，安德森基本可以确定阿达尼集团几十年来一直参与操纵股票、境外洗钱和财务造假，营造印度股市的虚假繁荣。

随后，兴登堡祭出100页的做空报告，宣称阿达尼旗下公司，单从基本面看就有85%的下行空间^[11]。

报告发出仅一周，阿达尼集团市值蒸发千亿，阿达尼本人财富缩水一半。

令人悲伤的是，安德森列出阿达尼早先的丑闻，尽管每次指控都有详细的调查记录，包括银行对账单、电子邮件，证人证词和发票，但几乎所有的抓捕行动都被神秘力量阻挠和驳回。

安德森在报告中无奈表示：“阿达尼集团之所以能够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大规模、明目张胆地欺诈，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投资者、记者、公民甚至政客都因为害怕遭到报复而不敢发声^[10]。”

他心里明白，他对抗的不只是庞大的阿达尼帝国，更是SEBI，甚至是印度高层。

果不其然，印度内政部准备调查兴登堡及其印度幕僚，印度媒体把安德森列为反印度人士，把兴登堡做空行为，比作索罗斯1997年做空泰铢的运动，依靠“洗劫”印度公民来获利。

安德森或许也已经知道，在这顶大帽子之下，一切很可能是一场没有终点，也没有胜利的恶战。

四、尾声

近些年国内耳熟能详的做空机构，其实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成功。

灰熊（Grizzly Research）做空中通，杀人鲸（BLUE ORCA CAPITAL）做空飞鹤，群狼（Wolfpack Research）做空爱奇艺……都十分草率。

有的忽视了部分企业外包员工不交社保的问题，有的忽视了央视一套与央视九、十四套单位时长广告费的差别，还有的在报告里把我国四大直辖市，写成了北上广深。

从某种程度上说，华尔街许多做空新秀不仅对中国国情缺乏了解，还缺乏基本的职业操守。

要知道，浑水瑞幸的报告可是调动了瑞幸的 92 名全职员工和1418 名兼职员工提供内部信息，并且成功拿到了 981 个门店的监控，视频证据时长 11260 个小时；兴登堡像做调查新闻式地挖掘阿达尼与政府的裙带关系，“无间道”式地搜罗Nikola的造假证据。

同为做空新秀，兴登堡与“动物园”朋友们最大的区别在于，当其他人都在中概股的鸡蛋里挑石头，兴登堡却专注地在做空一些显而易见的错误。

无论是Nikola，还是阿达尼集团，它时常扮演着那个在皇帝面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如此其他人更有勇气说出那一句：“他实在没有穿什么衣服呀！”

或许这世界上本没有想要做空的人，只不过骗的人多了，也就有了做空他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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