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抱团取暖却会伤害对方的不仅仅是箭猪，还有人

公元2015年的一天，14岁的少年碇真嗣来到第三新东京市。同日，使徒来袭。未曾受训的碇真嗣被临时推进EVA，歼灭了使徒，就此与EVA结缘。

这是被誉为“人类史上最深刻动漫”的《EVA》（又名《新世纪福音战士》）中的开端。

有一种老去，叫做“年少时动漫里的那些未来世界，渐渐成为自己踏过的时光”。《EVA》里的2015在我看来曾是那么遥远，可如今却早已成了过去时。

初见《EVA》时，我还是个如碇真嗣一般的懵懂少年，转眼间便人过中年。我曾经以为我会像碇真嗣那样，在混乱的世界里沉默坚强，但终究事与愿违。碇真嗣的成长似乎与我无关，我当然也在成长，可是除了长老了和长歪了之外，别无所长。

很遗憾，我没能成为碇真嗣的增强现实版，但《EVA》的导演——被誉为“动漫界最文艺导演”的痞子大叔庵野秀明似乎做到了。

1960年出生的庵野秀明，身兼动画片导演、电影导演和剧作家等身份。他从学生时代开始涉足动漫，作为宫崎骏的粉丝，在其制作《风之谷》期间曾参与巨神兵的原画。只是，躲在工作室里加夜班画巨神兵的经历，并没有将他局限于原画领域。就像碇真嗣反复问自己“我为什么要驾驶EVA”一样，庵野秀明也执着于“我为什么要画动画”这一问题。也正因此，他主动选择成为宫崎骏的“弃徒”，随后创作了《EVA》，并让自己的人生超越了自己的角色。

1997年，当宫崎骏继续以《幽灵公主》展示自己在动漫界的地位时，庵野秀明也凭借《EVA》的TV版和当年推出的两部剧场版成为了大师级人物，与当年偶像分庭抗礼。略处下风的宫崎骏对《EVA》缺少好感，并在访谈中认为“把人的阴暗面带来的影响扩大化作成电影，我以为是最糟糕的做法。作品应该让一般的人，连迟钝的人都能够找到代入点。而且还应该在故事里讲出人到底应该做什么，不然不会成为什么好作品的。这就是我和庵野的不同之处吧”，并表示“我连三分钟都没看完，实在是不想看下去。”

但“阴暗面的影响”恰恰是《EVA》的最大特色，弥漫全片的绝望基调下，是碇真嗣的内心挣扎与自我怀疑——这当然也是庵野秀明的挣扎与怀疑。从《宇宙战舰大和号》到《机动战士高达》，再到《EVA》，日本机器人动画经历了三次革命，其中《EVA》带来的这一次最具人文视野。

《EVA》的故事源于《圣经》，片中引用了英国诗人罗伯特·勃朗宁的诗句“God's is his heaven, all right with the world.”（这句话被动漫迷普遍译为并不符合原文的“神不为者，人为之”）。片中充满了原罪与救赎的碰撞，还有理解与疏离、孤独与痛苦。在创作《EVA》之前的几年时间里，庵野秀明正处于“浑浑噩噩、一事无成、一直在逃避的人生低潮期”，挣扎于逃避与不逃避之间，就像碇真嗣面对责任时的表现一样。在制作《EVA》期间，制作公司GAINAX也陷入困境，资金短缺甚至临近断裂的窘况使得庵野秀明也接近崩溃。也正是在这种阴云笼罩下，他将自己的困惑、不满与痛苦全部倾注于《EVA》，制作出了动漫史上最灰暗的作品。

《EVA》的背景大致如下：在人类第一次浩劫中，仅有两人乘坐诺亚方舟存活下来。2000年9月13日，第二次浩劫发生，第二使徒现身，导致地轴扭曲，巨大陨石撞击地球，造成全球性气温下降、经济崩溃、民族纷争，人类虽未灭绝，但难见复兴之日。2001年，碇真嗣出生。根据“最后审判日”预言和死海神秘卷轴的记载，幸存的人类为了避免遭受进化为单体生物的命运，推出“人类补完计划”，对抗使徒。2015年，使徒袭来，人们将希望寄托于EVA驾驶员。

因为EVA的驾驶员心灵必须与EVA同步的缘故，几人都是14岁的少年。碇真嗣显然是问题最大的那个，他孤独、自我封闭。在片中角色赤木和葛城的对话里，以“箭猪”比喻碇真嗣，赤木说：

“对一只箭猪来说，就算想将自己的温暖传给对方，但当它接近对方，身上的刺就会令对方受到伤害。也可以这样来形容人类。现在真嗣的心里面就好像箭猪一样。”

这并不是碇真嗣自己的问题，而是全人类的隐痛。

在这个巨大机械人构成的世界里，一切都巨大而混乱、粗糙而热烈，片中一再用红色的近乎溢血的天空作为布景，就是要突出这种沉重、令人压抑的热烈。而整个新城市的灰色基调，又让人感到迷惑与不安。能让人信任的，恐怕只有EVA——你可以藏身其中的巨大机械。

片中很多人都曾经问过真嗣这样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驾驶EVA？”传统卡通片中的“保护地球”一类的陈词滥调，在这里并不适用。其实，EVA就是个用来保护、隔离的东西，庞大的机械就像家。所不同的是，它还可以用来与外界战斗，带来痛苦的同时又能得到肯定，包容你的同时又将你同化（这就是为什么要有“驾驶者的心灵必须与EVA同步”的设定的缘故）。借用古龙“心剑合一”的说法，我们可以说“EVA在我们心里”。

 不止一次，片中的碇真嗣——一个瘦弱的少年，坐在阴暗的地铁里，低着头，反复听同一首歌，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只有看来非逃避不可的沉重责任。他做着被冠以光环的事情，却不知意义所在，这使他的逃避有一千种理由，但他却坚持了下来，直到最后，他蜕变为一个依旧沉默但坚强的少年，让以往的软弱在自己身上消失无踪。

在《EVA》TV版的最后一话中，有一句曾风靡日本和东南亚，被誉为“最能体现《EVA》真髓”的经典台词：

绫波丽：“对不起，这种时刻，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你。”

碇真嗣：“只要微笑就可以了。”

让以往极端冷漠的绫波丽微笑，这不就是最好的“人类补完”吗？《EVA》带给庵野秀明的不仅仅是现实中的成功，更是内心的超越。这个至今我行我素的痞子大叔，超越了自己创作的角色，也超越了以往的人生。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那些原本是废话的常识 （ID：feihuayuchangshi），作者：叶克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