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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6-13 08:56

朱清时院士为什么错了

虎嗅注: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知识分子”(ID:The-Intellectual),作者是复旦大学物理系教授施郁,由《知识分子》特约编辑鞠强编辑,虎嗅获授权转载。


近年来有一些流传甚广的言论曲解现代物理学,特别是量子力学,借以否定客观世界。其中有3篇署名“中国科学院院士朱清时”的文章——《物理学步入禅境:缘起性空》、《再谈物理学步入禅境》和《量子意识:现代科学与佛学的汇合处?》(以下统称“朱文”),在社会上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误导了公众对物理学的认识。有鉴于此,笔者觉得有义务作一些澄清。

  

朱文往往用不少篇幅介绍物理学中的某些内容,这些本身可能没有大的问题,但是往往话锋一转,提出耸人听闻的观点。这种表述方式很容易使人被误导,以为朱文中的观点得到了物理学的支持。但是实际上,朱文中所介绍的物理学内容和其耸人听闻的观点之间并没有逻辑关系。


(1)作为振动模式的基本粒子是客观实在


朱文提到,在弦论中,组成物质世界的基本粒子是弦的振动模式,从而据此声称“物质不是客观实在”。


弦论是一种高度数学化的猜测性理论,有些物理学家希望它成为统一自然界基本力的理论,但是弦论目前还没有得到实验的支持。不过,现代物理学已经揭示基本粒子是量子场的激发,或者说振动模式。


基本粒子是场或者弦的振动模式或者说激发,不代表它们不是客观实在,只是说它们超越了牛顿力学的粒子观念,使得客观实在的内容更丰富更微妙。另外,基本粒子还服从量子力学规律,也不能否认它们的客观性。


事实上,自然界存在很多层展现象,涌现出的规律不能简单归结于组分的基本规律,而是展现出新的层次。比如固体的振动虽然基于原子,但是表现出振动模式的行为。在量子力学中,这个振动模式被称作声子,因为它表现出粒子的行为。基本粒子的情况与之类似。 


弦也好(如果将来被实验证实),量子场也好,作为它们振动模式的基本粒子也好,物质在各个层次上都是客观的。这就好比生物体由细胞构成,细胞由原子构成,难道细胞和生物体就不是客观实在吗? 


(2)朱文关于量子纠缠的讨论是严重错误的


朱文将左右手套说成量子纠缠的例子,而且提到“纠缠一方得到的任何信息,另一方也会马上得到,不需要信息传递”,以及“如果两个地方的物质处于纠缠态,纠缠的一方的所有信息可以瞬间传递到纠缠的另一方去,这种传输没有时间空间的限制,是瞬间传播的。”这种说法是严重错误的!


如果将两个手套分别给两个人,其中一人根据自己手套是哪一只,立即知道另一个人收到哪一只。这种关联恰恰不是量子纠缠,手套是左是右是事先完全确定的性质。


量子纠缠是指两个粒子之间的量子态不互相独立,而量子态是微观粒子的一个几率特性,物理量不是事先给定的。尽管如此,如果纠缠一方不将得到的信息传给另一方,后者是不会有任何察觉的。量子纠缠并不会导致信号的瞬时传播。


朱文还说:“对A光子施加的任何作用或给它的任何信息,B光子都马上得到。如果把这本书的全部信息作用于A光子,那么B光子也马上得到。这就是量子隐形传输中,最后的B点得到的是和原来完全一样的信息。”这也是完全错误的!


如果没有两地的通讯,给予A光子的作用或信息,B光子是绝不会得到的。在量子隐形传输中,A光子和C光子处于一地,由甲控制;B光子处于另一地,由乙控制。A与B纠缠,C处于大家都不知道的量子态。甲对A和C进行某种测量(由此C与A纠缠起来),并且将结果通过通信手段告知乙,乙据此对B作一个相应的操作。结果使得B光子的量子态转变为C光子原来承载的量子态。


在这个过程中,关键的一步是,甲必须将其测量结果通知乙,这是不能瞬时完成的,而是受到物理定律的限制,比如不能超过光速。 


(3)不能从量子态塌缩问题得到“客观世界是一系列复杂念头造成的”


朱文介绍了量子力学中的量子态塌缩(或称坍塌)问题,以及个别物理学家关于它由意识导致的假说,但是却称之为“量子力学界的共识”,进而宣称“意识是量子力学的基础”,乃至“量子力学发展到这个地步,居然发现人类的主观意识是客观物质世界的基础了”, “念头产生了‘客观’,念头就是测量,客观世界是一系列复杂念头造成的”云云,则是非常不负责任的说法。  


在量子力学中,测量量子系统的某个属性时,它的量子态就随机“塌缩”到明确具有这个属性的量子态之一。而在测量之前,量子态的演化服从薛定谔方程,是决定论的。有些物理学家不满意量子力学中存在这两种不一样的过程,尝试将测量仪器和被测量系统作为一个整体用薛定谔方程描述,这个测量仪器又被另一个量子测量仪器所测量,如此推广下去,直到将意识作为最终的仪器而实施随机塌缩。这种说法只是个别物理学家的一个假说,而绝非朱文所说的共识。


关键是,在这个假说中,量子态只是观测者关于量子系统的知识或者信息,而并不是客观的量子系统本身,所以意识改变的只是关于客观世界的知识或者信息,而不是客观世界本身。所以朱文的结论的错误之处就在于将关于世界的知识与客观世界本身相混淆。


即使意识参与测量导致的塌缩(先不谈这个假说的不合理),它也没有参与薛定谔方程所描述的量子态演化。因此朱文所说的“意识是量子力学的基础”是完全错误的,而“量子力学发展到这个地步,居然发现人类的主观意识是客观物质世界的基础了”乃至“客观世界是一系列复杂念头造成的”,则更是毫无根据。 


(4)将物理学内容等同于哲学论断是牵强附会


根据弦论、量子态及其坍塌、宇宙大爆炸,朱文声称“物理学步入缘起性空的禅境”,还将宇宙起源最终归结于佛学里的法身或“心”。朱文还说,不作实验,不作推理,通过禅定就能认识真理,声称“科学家千辛万苦爬到山顶时,佛学大师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佛学里有些哲学论断具有一般性和抽象性,放之四海而皆准。按照朱文的思路,不管科学家到达哪里,都可以说佛学大师在那里等候多时。这种牵强的联系没有意义。


科学通过实验和逻辑探索未知,既大胆假设,更小心求证,从而不断进步。


下面是施郁教授的另一篇文章,初稿发表于《光明日报》,此处有所增改,作为上文的延伸和补充:


《量子力学没有动摇科学的基础》


量子力学是整个微观物理学所依赖的基本理论框架。一百多年来,它在物理学基础与应用的方方面面,取得了一个又一个成功,从基本粒子到物质结构,从天体物理到宇宙早期演化,从半导体到激光,从原子能到信息技术,等等。这个历史不是一次性的革命,而是大大小小持续的革命过程,也导致了人类社会和生产生活的深刻变革。现代社会离不开量子力学。1990年代,诺贝尔奖得主莱德曼就说过量子力学贡献了当时美国国内生产总值的三分之一。


量子力学还在进一步发展中。有不少学者认为,在量子信息和量子操控等方面发生着“第二次量子革命”。但笔者宁愿称其为“继续量子革命”(continuous quantum revolution):量子力学基本原理还有未完全解决的问题,量子革命一直在持续地发生,并将继续下去。


“量子”是什么意思


“量子”一词最初是普朗克于1900年发明的,他以此驱散当时物理学天空中的一朵乌云:受热物体发出的电磁辐射能量与波长之间的关系。电磁辐射即电磁波,在不同频率范围分别称作可见光、红外线、可见光、紫外线等等。普朗克假设物体发射出的电磁辐射能量是一份一份的,其中每份能量总是一个基本单位的整数倍。这个能量基本单位被他称作能量量子,等于频率乘以一个常数(后称普朗克常数)。1905年,爱因斯坦进一步提出,电磁波本身就是由能量量子组成的,称作光量子(后简称为光子)。这是唯一被爱因斯坦自己称作“革命性”的工作。1913年,玻尔提出,原子中电子的能量只能取一些分立的值,叫作能量量子化。


所以在量子论早期,“量子”的主要含义是分立和非连续。这种含义也被用于当代物理中,比如,“量子霍尔效应”就是指霍尔电导只能取一些分立值。另外,现代物理学中,与光量子类似,每种基本粒子都是一个量子场的振动激发,也叫量子。它们与牛顿力学的粒子观念不同,但依然是客观存在(下文有进一步解释)。


1925至1927年,海森堡、玻恩、约旦、薛定谔、狄拉克等人创立了系统的量子力学,取代了早期量子论。量子力学是整个一套理论体系,其特征并不能简单归结于分立和非连续。 现在更多情况下,“量子”是作为一个形容词或者前缀在使用,“量子X”是指在将量子力学基本原理用于X,比如量子光学、量子统计、量子凝聚态物理、量子磁学、量子化学、量子电动力学、量子场论、量子宇宙学、量子信息、量子计算等等。 


量子力学与经典物理学的比较


量子力学是微观物理学的整个一套基本框架、基本逻辑、基本语言。对于它所适用的范围(通常是分子以下的微观层次,但后面还要提到适用范围),所有的科学规律都在量子力学的基本框架下。相对之前的物理,量子力学这个基本框架是全新的,因此前者被称作经典物理。 


在经典物理中,每个物理量总有明确的值。比如物体在每个时刻都有明确的位置,而且经典物理规律完全决定了它怎样随时间变化。掌握了经典物理规律,只要知道物体受力情况和某个时刻的位置和速度,就可以计算出其它任意时刻的位置和速度。比如,哈雷根据牛顿力学正确预言了哈雷彗星的回归,现在我们也能应用经典物理将人造卫星发射到预定轨道。


经典物理在日常生活中也有几率。但这是一种粗粒化描述,基于对细节的忽略。扔下一个均匀的硬币,每个面朝上的几率大概是二分之一。在大致相同的宏观条件下,细节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重复扔若干次硬币,最后每个面朝上的结果大概有一半。但是,其实每个硬币的运动都是决定论的。如果知道力学细节,原则上是可以预言最后结果的。


量子力学中,几率的概念首当其冲,而且是实质性的。对于量子粒子的每个可能位置我们赋予一个复数,称作波函数。测量粒子的位置,它出现在某个可能的位置;测量另一个也由这个波函数描述的粒子,它出现在某个可能的位置。这样的过程重复很多遍,然后统计出现在每个位置上的次数,占所有次数的比例就是粒子处于这个位置的几率,等于波函数在这个位置的大小的平方。  


现在我们问,怎么描述粒子的速度。有读者可能会说,需要一个速度波函数,它的大小的平方就是粒子每个可能的速度的几率。正确!我们接着问,是不是可以同时描述粒子的位置和速度,比如粒子处在某个位置而且具有某个速度?这是经典物理和日常生活里的常见情况。有读者可能会说,用位置波函数描述位置,同时用速度波函数描述速度。


量子力学告诉我们不能这么做,因为速度波函数与位置波函数不是互相独立的,由其中一个就可以计算出另一个。当量子粒子处于某个确定的位置时,再去测量它的速度,有可能得到各种结果,反之亦然。这是著名的海森堡不确定关系,也是所谓的波粒二象性:当一个量子粒子由一个连续分布的位置波函数描述时,表现出波动性(几率波);如果我们测量它的位置,结果它必然出现于某个位置(虽然在每个位置都有可能),表现出粒子性。  


量子态


为了描述这样的情形,我们引入量子态的概念,这是量子力学的中心概念。我们将量子粒子的位置和速度看成外部自由度,由一个外部量子态描述,它既可以表示成不同的位置态(具有确定位置)的叠加,也可表示成不同的速度态(具有确定速度)的叠加。波函数就是叠加系数。在数学上,量子态是一种向量(可以理解为一组数),叠加就是这些向量乘以叠加系数后相加。量子态服从叠加原理:同一系统的任意两个量子态的叠加依然是它可能的量子态。


量子力学的另一个基本假设是,当测量某个属性时,量子态就随机“塌缩”到明确具有这个属性的量子态之一,几率就是波函数大小的平方。当测量位置时,原来的量子态就变为某个位置态;测量速度时,原来的量子态就变为某个速度态。 


量子粒子还有内部自由度,比如光子有偏振。光是电磁波,它的电场方向就是偏振。偏振太阳镜只允许太阳光中偏振方向与镜片透光轴方向一致的光子通过。光子的任意偏振量子态都可以用两个偏振方向互相垂直的量子态叠加而成。如果去测量一个光子是否能通过某个偏振片,那么有一定的几率能够通过(也就是说偏振沿着透光轴方向),也有一定几率不能通过(也就是说偏振垂直于透光轴方向),各自的几率就是相应叠加系数大小的平方。 


由量子态描述的量子粒子仍然是客观存在。 

 

量子态的演化


经典物理定律给出物理量如何随时间演化,比如牛顿定律给出物体位置如何随时间变化。


而量子力学的基本定律则描述孤立系统的量子态如何随时间演化。对于一个孤立系统,在没有进行测量时,量子态随时间的演化由薛定谔方程描述。这个演化是可逆和决定论的,也就是说,给定任意时刻的量子态,可以唯一确定其它任意时刻的量子态。有了任意时刻的量子态,就可以得到任意时刻的各种物理量的平均值。平均值是相对于量子态而言,因为量子态有几率的涵义。量子力学在很多领域的应用就是基于这些计算规则。


总的来说,在量子力学中,量子态实际上有两种过程,一个是测量之前由薛定谔方程描述的量子态的演化,是个决定论的可逆过程;另一个是测量导致的量子态的塌缩,是个随机的不可逆过程。为什么不可逆呢?因为测量前的量子态可以塌缩到若干个态之一,根据塌缩以后的态是无法确定塌缩之前的态的。这个变化与薛定谔方程描述的量子态演化不融洽,因此被当作量子力学的一个基本假设。


量子纠缠


一个量子系统可能由若干子系统构成。如果某子系统没有一个独立的量子态,那么就说这个子系统与其它子系统之间存在量子纠缠。以两个光子a和b的偏振为例。某个量子纠缠态是两个态的叠加,其中一个态中,a光子处于水平偏振态,b光子也处于水平偏振态;在另一个态中,a光子处于竖直偏振态,b光子也处于竖直偏振态。但是在二者的叠加中,每个光子都没有一个独立的偏振量子态。如果叠加系数相等,这个纠缠态叫作最大纠缠态。 


如果测量a光子偏振态是水平还是竖直,结果当然是二者之一。如果测量者知道原来两个光子所处的这个量子纠缠态,当a被测到是竖直的时候,可以预言b光子的量子态也塌缩为竖直;当a被测到是水平的时候,可以预言b光子的量子态也塌缩为水平。 


更奇妙的是,测量者可以选择任意一对互相垂直的方向来测量光子偏振,比如测量偏振方向是沿着45度还是135度。对于上面这个最大纠缠态,如果测量者知道这个态,那么当a被测到是45度的时候,可以预言b光子的量子态也塌缩为45度;当a被测到是135度的时候,可以预言b光子的量子态也塌缩为135度。


利用量子纠缠可以实现量子隐形传态。地处两地的甲和乙分别拥有光子a和b,它们的偏振处于最大纠缠态。甲还拥有另一个光子c,处于一个独立的偏振量子态。甲和乙并不知道c的量子态是怎样的。甲对a和c作一个整体的测量,使得它们处于4种最大纠缠态之一。然后甲将测量结果通知乙。对应于甲得到的4种可能结果,乙对b作一个对应的操作,b的量子态就变为c原来的量子态。这样,量子态从a光子传到了c光子,而不是在空间中传输过来。 这里一个关键的步骤是甲将测量结果通知乙,否则是不可能实现的。 


笔者强调,量子纠缠和量子隐形传态都不可能瞬间传递信息。如果不将a的测量结果通知b处的观测者,后者是观测不到b的任何变化的,观测结果与塌缩前的量子态也是完全融洽的。因此这里没有超光速信号的传输,量子纠缠并不违反相对论。对相对论的遵守也体现在量子隐形传态中,甲必须将测量结果告诉乙。


量子力学的基本问题


在量子力学中,量子态并不是一个物理量,而且还有测量问题,因此存在诠释问题以及其它若干量子力学基本问题。对于什么时候需要和怎样运用量子力学处理具体问题,物理学家一般是有把握的。对于量子力学基本问题,在一般教学科研中很少涉及,只有少数物理学家关注,而且没有达成共识。很多物理学家采取实用主义态度,只是将量子力学当作一个计算规则。有人不认为存在诠释问题,有人采纳某种或几种诠释的混合,或者某种个人理解。这些情况大概也反映量子力学基本问题还有未解决之处。这方面问题容易引起广泛兴趣,但也存在误解和误导。下面笔者谈谈一些看法。


爱因斯坦说过:“我思考量子问题的时间是相对论的一百倍。”他不满意量子力学,说过:“大自然不掷骰子。”他还提出一些思想实验,希望绕过不确定关系,但玻尔认为他的推理有漏洞。后来爱因斯坦承认量子力学的正确性,但是怀疑它的完备性,也就是说,是不是任何客观实在都在量子力学中有对应的概念。1935年,爱因斯坦与助手波多尔斯基和罗森试图通过量子纠缠来论证他们的观点。  


以纠缠光子为例。它们的偏振纠缠与它们之间的距离无关,因此不论相距多远,只要量子纠缠没有被破坏,这两个光子都存在关联。根据相对论,任何信号的传输不能比光速快,所以如果两个事件发生的空间距离大于时间距离乘以光速(叫作类空距离或者非定域),这两个事件是没有因果联系的。如果有一对手套,分别送到相距遥远的甲乙两人。不论他们相距多远,甲在打开包装后,瞬间就知道自己收到的是左手套还是右手套,从而也推论出乙收到的是哪只。对这种情况我们不感到奇怪,也不违反相对论,因为哪个左哪个右是事先确定的。按照爱因斯坦的观点,量子纠缠应该与此类似,每个光子偏振是竖直或者水平事先就确定了(爱因斯坦及助手实际上是将这个推理用在位置和速度,我们将他们的思想用于光子偏振纠缠)。爱因斯坦和助手将这种物理量有预先确定的值的情况叫作实在性,这个名词一直被沿用至今。注意,这里所谓的实在性是爱因斯坦和助手的定义,只是说物理量有预先确定的值,所谓的非实在性只是指物理量没有预先确定的值,并不是否定客观存在。


前面说过,甲还可以测量a光子偏振是45度还是135度。类似的推理得出结论,事先就确定每个光子偏振是45度还是135度。但是正如量子粒子的位置和速度不能同时有确定,光子偏振确定了是竖直或水平后,就不可能确定是45度或135度。所以爱因斯坦和助手推导出,定域性加上实在性与量子力学完备性是矛盾的。因为他们认为定域性加实在性是无可动摇的,所以他们的结论是量子力学不完备。


后来人们在量子态之外引入隐参数(隐藏的因素),决定物理量的明确值,实现物理量的实在性,这样量子几率就与经典几率类似。贝尔提出定域隐参数理论服从的不等式。但是大量实验表明贝尔不等式是被违背的。定域隐参数理论和一部分非定域隐参数理论基本已被否定。


爱因斯坦打开了量子纠缠的大门,首次揭示它的深刻意义。笔者认为这是一个伟大的贡献,而且他和助手关于定域实在性与量子力学完备性矛盾的推理没有错,只是在二者之间的选择上与后来实验不符。


在量子力学早期,波函数曾经被当作三维物理空间中的一种物理的波,但是这种说法很快被摈弃,因为波函数可以是很多粒子的位置的函数。现在对于波函数或者说量子态的诠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将它当作关于微观客体的知识或者信息,而量子态的塌缩反映了知识或信息的变化。另一类是将量子态当作一个客观实在,虽然它不是一个物理量。 


注意,不管怎么诠释量子态这个概念,量子态总是对应一个客观对象的。所以客观世界、客观物质的存在是基本前提。 


第一类诠释中首先是长期占主导地位的、以玻尔为代表的哥本哈根诠释。在哥本哈根诠释中,测量仪器必须用经典物理描述,而不能用量子力学描述。如果用量子力学描述测量仪器,就不会有不可逆的随机塌缩。但是哥本哈根诠释又认为经典测量仪器与量子系统的分界线可以根据需要改变。爱因斯坦等人的质疑对它的形成起了很大的推进作用。对于爱因斯坦提出的思想实验,玻尔的解决方法主要就是将不确定关系用到仪器。 


从物理规律的普遍性来说,量子力学应该有明确的适用范围,而且仪器也是由量子粒子组成的。冯·诺依曼讨论了测量的量子理论,测量仪器也是量子的,然后被另一个量子测量仪器所测量,如此延续下去。他和威格纳等人都将意识作为终结的仪器而实施随机塌缩。在笔者看来,这些用意识实现随机塌缩的做法是说不通的,也没有解决问题。首先,现代实验中的测量不需要意识去直接与实验过程耦合,而且引进意识的做法只是形式上定义与系统量子态相纠缠的意识量子态,并没有解释为什么意识能导致塌缩。再者,不懂该实验的人的意识能不能导致塌缩呢?用科学的方法研究意识及其与量子力学的关系、探索其中的客观规律是有意义的,但这与测量问题中的意识导致量子态塌缩这种诠释不是一回事。


不论它合理与否,在意识导致量子态塌缩的诠释中,量子态是观测者关于量子系统的知识或者信息,而不是量子系统本身,所以意识改变的只是关于客观世界的主观知识,而不是客观世界。如果忽略这里的意识是假设与量子测量耦合的意识,甚而将它归为简单的念头,又将关于世界的知识等同于客观世界本身,声称人类主观意识是客观物质世界的基础,则是荒谬的误解或歪曲。


即使没有测量,世界在一定尺度之上是经典的。有一个方法叫作“退相干”(相干就是指系统处于量子态)。它假设量子力学原则上适用于所有尺度所有情况,考虑到实际上大部分系统不是孤立系统,论证通过环境的影响,系统表现出表观的经典性质和哥本哈根诠释中的性质。所以薛定谔猫瞬间就塌缩为明确的死活状态。退相干在很多具体情况取得了极大成功,而且对于量子信息及其它一些领域很重要。但是,对于退相干能不能彻底解决基本的量子测量问题,物理学家还有不同意见。


另一个假设量子力学适用于所有情况的诠释是所谓多世界理论,属于第二类诠释,也就是说,它将量子态本身看作客观存在,而且没有塌缩,所有的可能性都包含在整个世界的巨大的量子态中。在笔者看来,这个诠释背负着沉重的形而上学包袱,不同的世界之间有没有物理联系?如果有物理联系,那不就是一个世界了吗?如果没有物理联系,不同的多世界共存于怎样的一个“超世界”里?


笔者同意诺贝尔奖得主温伯格说过的,似乎每种诠释都有自己的问题。笔者还觉得,各种诠释的问题可能本质上是同一个问题的不同表现。希望在继续量子革命中,这些问题能得到自然的解决。也有可能量子力学在某些条件下真正被取代,这需要未来的实验确定。


量子力学没有动摇科学的一个基本方针,即客观世界和客观规律不依赖于人的意志。这也将引导量子力学的进一步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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