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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7:42
从冥想正念到灵修,“身心灵”是解放还是陷阱?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界面文化 (ID:BooksAndFun),主持人:林子人,编辑:黄月,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文章摘要
本文讨论了身心灵产业中的乱象,以及灵修和冥想在其中的角色。报道中提到了一些灵修导师和社群运营者通过宣传心灵疗法来获取利益的案例,以及一些灵修课程中存在的传销和精神控制的嫌疑。文章还提到了正念和冥想在中产阶级中的流行,以及一些人对身心灵的迷信和滥用。作者认为,身心灵产业中的乱象和灵修的负面影响需要引起重视。

• 身心灵产业中存在乱象,一些灵修导师和社群运营者通过宣传心灵疗法来获取利益。

• 灵修课程中存在传销和精神控制的嫌疑,需要引起关注。

• 正念和冥想在中产阶级中流行,但有些人对身心灵的迷信和滥用需要警惕。

本周,《新周刊》的一篇报道《加入灵修后,他们从裸辞到负债百万》在社交网络上引发诸多关注。这个耸动的标题非常吸引眼球,报道本身也让人目瞪口呆:身心灵社群中知名KOL“学霸猫”通过社群运营与卖课等方式宣传一种名为“零极限清理法”的心灵疗法,倡导清除担忧、害怕等负面情绪,生活就能自然顺利,资源、机会会自然而然地来到面前。


在该社群中,“零极限清理法”被应用于财富、婚恋、健康三大问题上。报道标题中所说的“从裸辞到负债百万”,是指“学霸猫”课程宣传过度消费、“克服对金钱的恐惧”、用大量“金钱的流动”来获得“能量扩张”的做法。接受了这一逻辑的部分学员开始践行“不看价格、只看心不心动”的消费主义生活方式,有人一天之内刷了10万元,有人在“学霸猫”的劝说下开新的信用卡买下一只几十万元的手表,还有不少人跟着“学霸猫”去同一家店里买手镯……


这篇报道让身心灵产业中的乱象再一次进入舆论聚光灯下。2021年,另外一起关于灵修的恶性事件曾被媒体报道过:DCM董事总经理魏萌在参加LEGACY里程的飞跃力工作坊课程时意外离世,年仅32岁。一些接受采访的学员披露了该课程的具体内容,提及这一培训机构有传销和精神控制的嫌疑。这两个报道都让我想到日本记者斋藤茂男在《饱食穷民》中记录的,1980年代的日本年轻白领争相参加价格不菲的领袖、自我启迪等心灵类培训课程的状况。


《饱食穷民》[日]斋藤茂男 著 王晓夏 译活字文化 | 浙江人民出版社 2020-1


斋藤茂男认为,当时正是日本“泡沫经济”如火如荼,整个社会陷入竞争狂热的时代。在竞争和生产效率至上主义的压榨下,许多职场人希望得到喘息和心灵宽慰、抒发心底无可名状的失落感,正是因为如此,那些苦恼于“不会珍爱自己的人们”参加上述课程,通过这种在外人看来有悖常理的感情体验来重新爱上自己,享受其中的快感。在他看来,当人们被时代大潮追逐着向前奔跑,没有丝毫喘息,身心的疲劳就会不断积聚;而当土地与房产导致的“泡沫经济”让贫富差距越来越大,“在这样一个挥汗劳动不如坐收利息的社会,人心没有不走向疯狂的道理。”


“蓝鲸财经”报道,“学霸猫”毕业于浙江大学社会学系,在打造“学霸猫”的灵修导师人设之前,她曾是一个连续创业者,创办过一款被称为冥想版“Keep”的APP“轻松冥想”。“学霸猫”的这段经历实际上也暗示了身心灵产业的庞杂——冥想,或者说正念(mindfulness),是其中的另外一条似乎更科学理性的分支,冥想/正念在国内外都颇受中产欢迎,硅谷科技公司对它的追捧赋予了它特殊的光环。


美国社会学家芭芭拉·艾伦瑞克(Barbara Ehrenreich)在《与身体为敌》一书中指出,20世纪90年代后期,“正念”的概念在心理学家乔恩·卡巴特-津恩(Jon Kabat-Zinn)的两本畅销书中首次提出,他曾接受过禅宗训练。艾伦瑞克发现,21世纪初开始,加州湾区的有钱人热衷于在山间的佛寺放松,花上几千美元过个周末,给僧人干干体力活,佛教(或改良过的佛教)成为了白人中产的某种阶层标志。而到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正念真正作为一种“运动”开始进入公众视野。


差不多也是那段时间,冥想课程开始在中国一线城市的中产白领中流行开来。我曾经受邀报道过“硅谷冥想课”,发现参加课程的学员大多数是企业HR或者被HR推荐来上课的公司高管和管理人员。课程的卖点是由谷歌人开发,“目的是用冥想来影响你作为一个人的行为,看你能怎样用更有效的方式应对冲突与挑战。”我当时的印象是,有一部分不差钱的城市中产在用一种“把心灵当作一个有待解决的问题”的态度来采用冥想/正念实践。但到今天,事情好像已经变味了——有一部分年轻人在生活中深陷某种困境,而一些人打着身心灵的旗号,拿捏住了他们的心理脆弱之处,对他们予取予求。


百分百对自己负责,一切问题根源都在头脑?


董子琪:你们发现没有?现在街上市集里都有塔罗、大六壬的摊子了。周二下班后我就在徐家汇看到了一个塔罗摊位,宣传牌子上荧光笔写着学业、感情、事业。负责解惑的老师在玩手机。


潘文捷:之前采访的心理学者喻丰说,社会人士引用的一些东西其实有一定的来源。比如正念这个概念特别火,这是积极心理学的一个研究点,正念时人会进入一种意识相对集中的状态,会心跳减速,感到平静。民间就有很多人把它联系上一些离奇的东西,例如喝茶可以正念,喝咖啡也能正念,听讲佛法也能正念。但引入这种概念其实是需要做实验的,是需要经过科学检验的。


这种说法指明身心灵是伪科学,一位神经科医生朋友也持有类似观点。而这种伪科学并不新鲜,改革开放初国内流行的练气功就是类似的例子。但是练气功不能治愈疾病,身心灵也不是解决方案,最重要的是早日认清现实,直面现实,实在不行,“搞点神经抑制剂”。另一位心理医生友人告诉我说,灵性鼓励也需要在更稳定的生活,更稳定的自我认同的基础上。否则,生活在自己建构的王国中,虽然可能看上去自洽了,但是否可靠终究是存疑的,“学霸猫”及信徒们的做法,反而“升级了人们的防御,让他们难以直面人生了”。


徐鲁青:子人提及冥想/正念在中产阶级群体里备受欢迎,让我想到McMindfulness:How Mindfulness Became the New Capitalist Spirituality一书写的正是正念冥想练习和培训在全球已经成为一个巨大产业。在美国,许多企业、学校、政府机构等将正念纳入管理与自我安抚的技术。相关公司会积极与全球精英阶层建立联系,在达沃斯论坛上常常可以看到冥想教练、僧侣和神经科学家的出现。作者在书里最主要的批判观点是,正念承诺治愈我们越来越多的疾病,但又同时支撑产生这些疾病的政治和经济体系。


在我看来,正念和“身心灵”的价值体系相似之处,是都认为人们可以百分百对自己负责,一切问题根源在于我们的头脑。《加入灵修后,他们从裸辞到负债百万》里就写到了经历行业大地震、因工作过度劳累身体出问题的陈蔓蔓,“学霸猫”对这些处境的通常解读是,这是人们“匮乏”“紧张”的习性在发作。


另一方面,也有研究表明正念的干预的确可以帮助人们缓解情绪,减少抑郁症患者自杀的概率。我在极度低落、晚上失眠的时候,也常常会打开冥想APP练习几分钟,的确能让情绪舒缓不少。除此之外,和所有人一样,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别的让事情变好一些了。


和“学霸猫”社群的一掷千金不同,我发现身边很多人选择的是“灵性治愈方式”,比如星盘咨询、塔罗占卜、冥想探索,是因为这些比心理咨询要便宜很多。一个资历合格的心理咨询师目前比较基础的价格大概是600元/小时,而且往往要长期咨询才会有效果,这对许多人来说是一笔昂贵的开销。


不仅只有女性在寻求安心,人需要信仰才能击败绝望


林子人:报道中说,“学霸猫”的“信徒”中70%为女性。为什么女性更容易被灵修吸引呢?


潘文捷:因为女性的生活更苦。此外,“身心灵”再怎么说也是某种社群,能够使人们产生联结感。当然,身心灵成为生活方式,也可以彰显自己的社会阶层。“加州湾区的有钱人热衷于在山间的佛寺放松”的例子,正说明这是有闲阶级的选择


董子琪:这个问题也是我在思考的。去年年底去玉佛寺祈福顺便吃素面,发现满堂都是老阿姨,仅有几个老爷叔也是被老阿姨带过来的。除了文捷说的女性的生活更苦,我想到的是,女性更懂得什么叫做“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就是罗翔说的,你得知道你的成就不是由自己挣来的,也是萧红在《呼兰河传》里写的,老一辈女性对年轻女人劝告,“这都是你的命,你好好地耐着吧。”


我被追随信仰的女性吸引。在《天下无贼》的开头,刘若英饰演的女贼似乎虔诚地在佛前落了几滴泪。她已经陷入蒙骗与偷盗的罪恶当中,对此别无他法,只能跟随丈夫。这样的桥段应该不是随意安排的,而是有着原型。


混乱糊涂的信仰折射的其实是真诚到绝望的渴望,石一枫的《心灵外史》里用不同的信仰填充内心的大姨,就是这样一个角色。她一会儿迷信气功,一会儿迷信传销,为的是一个盼头,一个将卑微的、受鄙视的自己和更大的、更宏伟的、重要的东西——民族国家、宇宙连接起来的想象。我觉得作者能捕捉到这一点,非常地具有洞见,也尤为巧妙。它提示着,并不是女性头脑昏乱才会如此,而是因为她们更容易面对自己是软弱的、需要信仰的事实,只是当她们缺少鉴别力时,悲剧就会降临。


关于内心的充实这点,我又想到托尔斯泰,这也说明不仅只有女性在寻求安心,凡是敏感的心灵都会有这样的倾向。面对终将生老病死的生活,人需要有信仰才能击败绝望,托尔斯泰说,他发现有人通过闭塞无知躲避绝望,有人以享乐纵欲搁浅真相,而他不愿意这样做,他在劳动人群那里寻找到了一种智慧,即使很多人不理解他,以为他发疯了,这或许是他的“迷信”吧。


泛灵世界里主体地位的消弭,让人进入猜测和混乱之中


林子人:前段时间读哲学学者贾斯汀·E.H.史密斯(Justin E.H. Smith)的《理性的暗面》,这本书的核心观点就是:非理性是人类生活不可避免的一个特征。书中写到了西奥多·阿多诺于1950年代研究过《洛杉矶时报》的星座运程专栏,根据阿多诺的观察,星座运程于20世纪中期在美国出现,预示了某种新世纪文化雏形并表现出某种微妙的法西斯主义倾向,“因为在试图回答生命的深层问题时,这种文化采取的是服从抽象的权威,而不是尽力用批判的方式理性地生活和进行选择。”阿多诺注意到,星座运程的读者会自我辩解说,自己并不是真的相信这些东西,而是当作一种消遣和娱乐在阅读它。但在他看来这更糟糕,“因为这是明知道抽象的权威不存在,还要听信它。”


董子琪:我在一本讲述中国灾异传统(相当迷信了吧,灾异就是指异常的自然现象)的著作《变动的传统:中国古代政治文化史新论》中读到这样的一段描述,北大学者陈侃理写道,他曾倾向以理性化的角度去解释灾异论和政治文化的发展,结果却发现理性人的假设并不可靠,信仰、情感等非理性因素才是灾异文化形成和维系的缘由。而进入现代世界,科学革命对科学的信仰取代了宗教的力量——这在宗教基础薄弱的中国尤为显著,然而,“科学无法彻底取代宗教,理性无法完全压制情感,人类终究逃不脱死生的循环重启。”


《变动的传统:中国古代政治文化史新论》陈侃理 主编上海古籍出版社 2023-5


徐鲁青:不过有一点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十分热衷灵性探索的常常是科技从业人士?有的还会和嬉皮文化一起重新整合塑造。比如最早一批刮起身心灵产业之风就是在硅谷,乔布斯的自我叙事也和东方神秘主义、心灵探索等紧密绑定。还比如在国内,web3.0和区块链从业者对“身心灵”也热情满满,大理就曾被调侃其新三大特产是web3、身心灵、新教育。 


尹清露:鲁青提到的问题很有趣,这大概是因为,(最初的)互联网与身心灵产业依托的意识形态有着相通之处。科技行业信奉“加州意识形态”。根据人文语言学者Richard Barbrook在1995年提出的观点,这种意识形态是控制论和自由市场经济学的混合体。而控制论相信我们是“后人类”,身体与灵魂的边界被悬置,人可以通过技术成为“超人”,所以每个人都能自由使用技术来实现直接民主,而不必绕道政治,这是非常技术乐观主义的理念——当然,这种乐观已经失败了,如今的互联网显然充满各种噪音和回音壁,民主的想法也失效了。


同样,我们熟悉的灵修依托的也是这样的一种宇宙论,万物有灵且相互联结,有机体和无机体的边界消失了,一块石头中就包含着整个宇宙,所以,人可以通过附身体验、随时随地的冥想来实现人神互动,而不必绕道上帝。


这也是后牛顿和后笛卡尔时期的特征。以前,躲在幕后且全知全能的上帝将各种元素置于稳定的、受法律约束的关系中,但是量子力学的时代却不是这样的。我觉得,这也正是“学霸猫”们拥有可乘之机的原因之一——既然以往的正统规则不再适用,而面对这个崭新的泛灵世界,人的主体地位也被消弭了(人不过是万物中的一种),那么我们只能进入巨大的猜测和混乱之中,在疲劳的工作中紧紧抓住看上去最有用的那根稻草,而不管它是否值得相信。


不过我始终认为,人有太多欲望也总是很脆弱,我们势必会在攀爬的途中一次次折戟,但不能因为这种宇宙论和以往的认同不同,且骗局丛生,就认为宇宙论本身是封建迷信,这有点因噎废食的意思。这就好比,不能因为曾经的技术乐观主义失败了,就否认它的初衷。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界面文化 (ID:BooksAndFun),主持人:林子人,编辑: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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