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这次我要“怼”马云一下

虎嗅注：一直以来马云对乡村教育的关注无疑是值得肯定的。就在这次三亚举行“乡村教师奖”颁奖礼期间，马云还召开企业沟通会，讨论乡村学校的并校、寄宿制度。具体的内容可以见虎嗅的文章《马云的“饭局”》。但是就俞敏洪看来，马云的出发点和思路都是好的，只是没有考虑一些中国乡村儿童的现实情况。俞敏洪并不赞成再次大规模推动中国乡村小学的不合理撤并。

本文转自公众号“老俞闲话（ID：laoyuxianhua）”，作者：俞敏洪。

在“怼”马云之前，我要先真心赞扬马云。他设立的“马云乡村教师奖”“乡村校长计划”，对推动中国乡村教育起到了很好的作用，至少可以让人感受到中国有成就的企业家，对于中国乡村孩子教育问题的关注。

1 月 21 日，马云邀请李连杰、冯仑等国内知名人士，齐聚三亚海棠湾，在 2017 年“马云乡村教师奖”颁发之际召开沟通会，探讨推动中国贫困乡村进一步并校计划。

马云希望让中国贫困乡村的孩子们能够读上条件完善的寄宿制学校，“大家共同来推进中国的拆校并校机制。”“从我的经验来讲，一百人以下的学校是办不好的。学校人数过少，一方面不能吸引优秀师资，另一方面学生也不能受到良好教学。学生规模在一百人以内的乡村学校，原则都应该裁撤合并。”

我想“怼”马云的，就是他的这一思路。这一思路的愿望是良好的，但并没有考虑到中国乡村儿童教育的现实情况。其实，中国从上世纪 90 年代末，就开始了政府主导的、带有运动色彩的撤并乡村小学校，集中办农村寄宿制学校的思路。这一思路一直被强行推行到 2012 年，遇到了无数的现实问题。

到 2012 年 9 月，针对撤点并校存在的问题，国务院办公厅下发了《关于规范农村义务教育学校布局调整的意见》。《意见》提出“坚决制止盲目撤并农村义务教育学校”，叫停“撤点并校”。那遇到了什么问题，导致国务院会下发这样的文件呢？

主要问题可以归纳为如下几个方面：

第一，学生就学距离遥远。很多小学校撤并之后，学生每天要来回步行几公里甚至十几公里上学，对于小学孩子来说实在是一个巨大负担，尤其是在天气恶劣的时候。

第二，孩子们路上的安全成了问题。孩子在来回路上，遇到交通事故和其他事故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包括所谓的校车，很多都是农民用拖拉机或者超载小面包送孩子上学，几年内出了好几起重大交通事故，几十个孩子丢失了宝贵生命。

第三，有些地方撤并成中心校之后，也安排了寄宿制，但大部分学校学生寄宿环境猪狗不如。几十个孩子挤在一个宿舍的现象比比皆是，卫生设施基本没有（大家可能会说，那就改造宿舍让孩子们住舒服啊。说说容易，没钱啊）。

第四，孩子从一年级开始住在宿舍，又没有人照顾，同学之间发生矛盾没有亲情安抚，只有老师调解和训斥，孩子的心理健康成了重要问题。如果每天能够回家，即使家里没有父母（留守儿童），至少还有爷爷奶奶等老人可以和孩子相依为命。

第五，由于学校太远不方便，也增加了孩子学习成本，很多家长干脆没有了让孩子学习的兴趣，孩子的辍学比例大大增加。

第六，如果孩子从小住寄宿学校，整个以村为核心的中国农村文化传承全部抽空，老人、父母、孩子天各一方，孩子从小在没有家庭文化根基的环境中长大，产生很多心理缺失，缺乏安全感，后遗症长大后一定会显现出来。

我不是专门研究农村教育的，但以上几点看法，大致不会太离谱。

我并不反对农村小学的合理撤并，如果有完善的校车设施（可惜中国的校车从来没有推广过，有些地方政府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预算，因为这是需要持续投入的。有几个地方干脆把政府配置的校车变成了政府用车），而且孩子去上学的距离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从家里到学校五公里左右）。但为了所谓大学校的概念，不顾孩子现状，强行撤并，我是坚决反对的。

我也不反对办农村寄宿学校。但现实情况是，我们看到的农村寄宿学校，很多条件差到了让人不忍目睹的状况。寄宿学校不是有房子就行，学校也不是有校舍就行，一个寄宿学校的好坏，更多的是软件条件。有的学校连窗帘和被褥都配不齐，孩子们一个月洗不上一次澡，完全没有热水可用，这样的寄宿条件怎么可能给孩子们温馨的成长条件？

如果宿舍住宿条件好（不一定非要空调，但窗帘至少要有吧），有热水，可洗澡，厕所干净，有阅览室、活动室，有生活辅导老师，并且孩子们住宿免费，这样的寄宿学校，我是举双手赞成的。

马云心里想的，大概就是这样干净整洁美丽的寄宿学校。也许动用企业家的资源和财力，在中国建设几所这样的学校是有可能的，但中国有几万所这样的学校。这样的配置，依靠企业家及社会力量，长期是不靠谱的。保持一个学校的高水平运作，需要源源不断的财力投入，这种源源不断的普遍投入，原则上只有政府才能够做到。

民间能够做的，就是拾遗补漏的事情。我不反对马云带领企业家去开办条件很好的乡村寄宿学校，但再次大规模推动中国乡村小学撤并，我是坚决反对的。

另外，我也不同意马云的这个说法：一百人以下的学校是办不好的。我的小学就是在不足100人的乡村小学上的。但当时我那个乡村的小学老师，有几个是因为右派从城里下放到农村来的，他们的教学水平其实很高，所以我从小就学会了读很多课外书籍，也因为他们对于外面世界的描述，引发了我走向更广阔天地的梦想。

就像马云看到的那样，中国的乡村教育确实有问题，但问题不是出在学校大小，而是出在这样的小学校留不住好老师，因此也就教不好学生。

未来面对这样的农村小学，不是撤并，而是努力提升学校的软硬件设施，给在这样学校工作的老师更好的待遇，让好老师能够带着孩子一起成长。让这样的学校成为小而美的学校，成为中国教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面向中国农村的儿童教育，未来会是中心校或者中心寄宿学校和卫星式的小学校的结合。中心校可以和周围的农村小学校打通资源，定期派中心校老师去小学校蹲点教学。小学校老师可以和中心校一起教研培训。同时通过现代技术和互联网，很多课程可以通过远程方式让孩子们和中心校一起学习。多元化多角度的教育体系，才能既符合农村的现实情况，又能够为孩子提供真切的成长体验。

还是要真挚感谢马云！他的努力，让大家看到了希望，也极大地激发了大家对于中国农村儿童教育的关注和参与！ 孩子们的健康成长，需要我们每一个人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