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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Neugeist (ID:Neugeist),作者:Jennifer Windt(墨尔本莫纳什大学哲学系高级研究员),译者:景行,审校:晏梁,原文标题:《做梦会改变我们吗?》,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在讲述自己的故事时,我们往往关注那些构造生命图景的重要事件。我们可能忆起昔日遇见伴侣并一见钟情的时刻;被亲人的意外死亡全然击垮的时刻;以及获得精神觉醒或开悟的瞬间。这些体验是如此深刻,以至于它们永久地改变了我们。它们动摇了我们信仰及价值体系的根基,改变了我们的世界居所,转变了我们对自己的认识。在那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们倾向于认为那些重要的个人转变是宏大、喧嚷的,并且是突然发生。我们可以想象一场烟花的绽开,或者反过来说,一场足以击溃一切的地震。但是,个人转变并不总是伴随着“砰”的声响。有时候,它们形成于一场低语(whisper)。
作为一个心灵哲学家,我认为个人转变的关键因素并不总是在于那些重要事件。从对睡眠、梦境和心智游移(mind-wandering)中的意识研究中,我相信,我们的生命图景可以以更微妙和渐进的方式发生改变。当我们专注于烟花或地震般的事件时,很容易忽视这种微妙而渐进的变化。然而,个人转变的要素就在于我们每个人身上,它在于此时此刻,在于我们意识流持续不断的低语中。
我们都有一个近乎恒定的思想和图像流,日夜不停地贯穿流注于我们的头脑,引导着我们的种种决定、行动和情绪。虽然我们可以集中注意力,刻意思考某个特定的问题,但意识流中的许多想法和图像都是自发的,并没有伴随意图或思考。它们自发地时隐时现,即使我们意识到它们的存在,也往往会在事后立即忘记。这些自发的想法和图像虽然并不起眼且难以捉摸,但却构成了我们有意识生活的一个近乎恒定的背景;它们就是我们意识流的低语。
这些念头总是难以捉摸,因而跟我们通常认为与大型个人转变相关的体验和事件不同。但正如涓涓细流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地貌上划出深深的峡谷一样,自发念头的低语也可以蕴积成更大的改变。为了理解意识流对人的转变潜力,我建议在这些“低语”最不受压抑的地方寻找它们的足迹:梦境和白日梦。
对心智游移的研究表明,思想和注意力居于持续的变动之中。它们总是飘忽不定,从当下游移走。这种持续的流动性会倾覆我们专注于当下的努力:据估计,健康的成年人在50%的清醒生活里都在发生心灵游移。当其发生时,我们从正在进行的事件中退后一步,重新评估刚发生的事情,并想象接下来的其他可能性:从日常琐碎的事情(我应该做什么晚餐?)到异想天开的事情(在露营车中生活一年会是什么样子?)。
睡眠中也充满了有意识的想法和体验,这些想法和体验可能同样是琐碎或异想天开的。生动而情感强烈的梦境以及孤立的意象、想法和残留的身体感知出现在整个睡眠阶段。睡眠虽然包含无意识片段,但就好像心智游移一样,它并不是沉寂的,而是蕴含着丰富的、持续变动着的意识活动。
虽然传统上人们以为睡眠和清醒是对立和互斥的,但醒时的心智游移和睡眠中的梦境在现象学和神经生理学层面是相似的,这似乎越来越可信了。甚至有人提出,做梦是清醒时的心智游移的一种强化版本。两者都是自发的,在很大程度上都发生在意识之外,超出了有意控制的范围。事实上,我们的白日梦可能涉及一种清醒时的梦境形式,而在心智游移状态下部分大脑可能处于类似睡眠的状态。
我相信,研究梦境和白日梦的发生和内容可以阐明心智自主性的成分,也就是控制心智生活和在相当程度上改变思想的能力。心智自主性的两个关键因素是脱离于即时性和重复性的自由。它们在宏大的个人转变中起作用,也在我们的意识流中起作用,而这就是低语促成转变的方式。
脱离即时性的自由就是能够免于当下的要求。快速眼动(REM)睡眠期间通常与生动梦境有关,在此期间我们会与环境脱钩;这是由于所谓的感觉输入和运动输出阻断。尽管我们可以被巨大的声音唤醒,并偶尔将其纳入我们的梦境,但我们的梦境在很大程度上是独立于环境刺激而展开的。同时,我们沉睡的身体几乎处于瘫痪状态,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通常不会做出梦中的动作,而是静静地躺在床上。
心智游移有点像没那么极端的超脱(detachment)。在实验室里,心智游移通常被定义为“与任务无关”或“与刺激无关”的思想。从这个角度来看,当我们不再执行特定的任务或对环境中的事件作出反应时,就可以说是处于心智游移状态。
摆脱环境要求、任务或刻意控制的“即时性”的自由,是使做梦和心智游移自发并不受约束的原因。这种缺乏约束的情况也提供了一种自由,让我们可以在不同的情况或场景中想象自己。这种超脱的自由——远离此时此地——使我们能够选择是否要参与周围正发生的事,或将我们的认知资源花在其他方面。这将我们带入一种更慎重的心智自主性的领域,我们可以在其中反思性地选择改变我们的想法和行动。
心智自主性也需要脱离重复性的自由。除了把自己从此时此地发生之事的要求中解放出来外,我们还可以把自己从过去,从自己的历史和认知习惯中解放出来。在心智游移和梦境中,这表现为免于反复思考同一想法。就像脱离于即时性一样,脱离重复性也是一种机会。它是以不同方式做事、从不同的角度审度事物,甚至做出创新的自由。
在睡眠中,摆脱重复性的自由表现在我们梦境的新颖和怪异上。梦境以醒时记忆为基础,但它们很少完全重现过去的经验。相反,梦境综合了我们不同生活时期的经验,将现实中遇到的人或地方合成新的东西。怪异而梦幻的梦中景象往往看起来是随意而非有用的,但偶尔却能激发出真正的洞见。
同样,构成我们白日梦结构的思想和图像的联想序列往往看起来非常古怪,但有时会允许我们以一种崭新的创造性的方式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这里的关键词是“允许”;我们的梦境和白日梦最多是提供建议,然后我们可以选择遵循与否。
几年前,我梦见自己和伴侣以及我们的小孩一起去散步。虽然我是一个没有孩子的单身女性,也没有生孩子的愿望和意愿,但我梦见自己是个父亲。在梦里,我也没有意识到这种情况的奇怪之处。我自然而然、毫不费力地进入了另一个身份。我记得醒来时印象非常清晰,自己刚刚曾是另一个人。
我觉得这很有趣,但它肯定没有改变我对自己身份或生育计划的想法。我也相信这个梦与我(后来)决定要孩子没有关系;我会说这是由构造事件和随后的低语流混合造成的。但在生命中的那个时刻,这个梦境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因为我对做梦和自我的研究,也因为在梦中“我”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这个例子说明摆脱即时性和重复性的自由能够使梦境促成改变:它们可以成为我们洞察力和转变的来源,但这是你的选择。在这种情况下,梦境的转变潜力仍然没有实现。
尽管潜在的转变性经验和想法可能出现在梦境和心智游移中,但评估和认可的过程——我们对这些转变性经验价值的评估(如果有的话),以及我们是否选择根据它们采取行动并使它们成为我们生活故事的一部分——则发生在更为专注的清醒状态。对所谓觉醒或启蒙体验带来的更深入及持久的转变也是如此:它们也需要被培养、反思和评估。
我认为,超脱与创新和梦境与心智游移的转变潜力有关,而这也可能会有代价,尤其是在短期内。心智游移会对完成如驾驶或阅读等对注意力要求高的任务造成影响;如果在错误的时间和地点入睡,显然也是这样。做梦和心智游移的潜在益处也会丧失。当反刍时,我们的思想不再自由移动,而是在绕圈子。同样,反复出现的梦境会迫使我们一次又一次地重温清醒时的经历,这可能是创伤性事件幸存者的痛苦来源。
总的来说,人们对心智游移的得失,以及做梦的功用(如果有的话)了解得不够充分。如果我们试图完全驾驭这些状态,控制或优化它们,它们可能会失去无拘无束的自由流动性质,而这正是自发思想的核心所在。
即使在绝大多数无关紧要、几乎不被注意、立即被遗忘的梦境和白日梦中,我们也能找到(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一些关键成分,这些成分也在更宏大的个人转变中起作用。此外,由于这些成分是我们梦境和白日梦的一部分,意识流的低语具有不断蕴积的转变潜力。它们为我们提供对另一自我和世界的短暂一瞥,有时可以促使观念发生持久性的改变。
即使个人的转变是发生在“砰”的一声之后,我们也值得考察意识流的低语和涟漪。在一切轰然倒塌后,我们如何面对和适应这种突然的变化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它在更广泛的背景下展开。梦境和白日梦是这个背景的一部分,关注它们可以帮助我们了解个人生活、关切、愿望和情感,并为心灵的本质及运作提供更为广阔的理论洞见。这种反思过程可以在不同层面上转变我们的自我形象,这并不神秘。
在被称作第一个关于梦的自然主义理论中,亚里士多德指出,最清晰的梦境出现在寂静的夜晚,那时睡眠平静而不受干扰,就如同池水的倒影。同样,当心灵远离世界的干扰,可以无拘束地面对自己时,意识流的持续低语也最为清晰,如同清醒时的心智游移和睡眠时的梦境一样。有时,这些持续但几乎无声的嗡音甚至可能是更宏大、更持久个人转变发生的第一步,也是了解这种转变如何发生的第一步。而在其他时候,它们只是梦境而已。
作者注:这个想法是与蒙纳士意识和沉思研究中心(Monash Centre for Consciousness and Contemplative Studies)共同产出的沉思系列文章的一部分。阅读该系列的其他文章,请看凯文·贝里曼(Kevin Berryman)关于清醒体验的想法。
原文:https://psyche.co/ideas/personal-transformation-can-start-with-a-whisper-not-a-bang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Neugeist (ID:Neugeist),作者:Jennifer Windt(墨尔本莫纳什大学哲学系高级研究员),译者:景行,审校:晏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