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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ID:new-weekly),作者:钟凡舒,编辑:一舟,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2023年12月22日,北京的隆冬,五环外的疗养院里,刚过了50岁生日、昏迷已超过30天的朱令,在这一天深深陷入了无边的永夜。
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严锋在微博第一时间告知公众朱令去世的消息。他措辞克制,如同30年间大多数提及此事的报道,但字里行间依然凝结着来自各方的悲伤与无奈:
“朱令走了。想到她三十年的无妄之灾,无以言表的苦,无处可寻的公道,心中悲愤,意实难平。她的一些清华同学一直在尽力照顾她和她的父母,人间有恨,也有爱。愿逝者安息,生者平安。”
从最明媚的青春跌落,这场跌落变成绵延30年的告别。
而在漫长的告别里,朱令的父母由震惊和追问,到痛苦与忍耐,再到最后的平静,岂是只言片语能概括。
这30年里,朱令反反复复的病情和危殆,外界起起伏伏的关切与挂怀,又岂是只言片语能概括。
铊中毒是一个长久而不可逆的过程,伴随“朱令”这个名字的远去,许多沉重的问题怦然落地。人生也是一段不可逆的旅程,“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且让我们按下人生的倒放键,循着那些有关朱令的记忆,回到跌落发生之前。
2023年年末,成为“老者”的朱令
朱令不幸罹患脑瘤,此时的她已是只能在轮椅上晒太阳的“老者”,也是被医生下了无数次病危通知的病人。她在病中30年间加速苍老,任时间从自己和亲人身边划出伤痕。从满身才华与活力的高材生,坍缩成一个深剜无数人心灵的巨大创痛。
2023年11月,朱令度过50岁生日
根据媒体报道,2023年年末,朱令一度病危,颅压过高、高烧昏迷,让家人做好了随时与她告别的准备。
11月24日,朱令终于在病床上撑过她的50岁生日。她的坚持、关爱她的人的坚持,已然具备超越生命的意义。她让许多人一再保持警觉——我们不应因为艰难的现状而轻易放弃生命,也不该轻易放弃追问,至少不轻易变得冷感与健忘。正如她的清华校友张黎利所说,“因为它(朱令案)触动了太多人的良知。只要朱令活着,我们每年还能祝她生日快乐,就非常有意义”。
2013年5月,“我生也柔弱,日夜逝如此”
2013年5月,朱令翻译的蒂斯黛尔诗作《Like Barley Bending》中文版《大麦歌》在网络流传,其中的一些诗句结合朱令命运,让人扼腕叹息:我生也柔弱,日夜逝如此,直把千古愁,化作灵风曲。
2013年4月,另一起投毒案引发的回响
2013年4月,复旦大学医学院研究生林森浩投毒杀害室友一案震惊全国。林森浩曾称向室友下毒的缘由之一是“朱令案至今未破”,引发了人们对朱令案再一次大规模的回顾和痛惜,也引发了媒体的又一波追问潮。
2011年,失去声音的朱令
这一年,朱令的气管被切开,此后再也没合上,她喉咙无法发出声音,需要用呼吸机维持余生。糖尿病、腹部肿瘤、肺部萎缩、脑瘤和艰难的康复训练伴随着她。
2007年,“她的思维停留在出事前”
《东方时空》播出专题纪录片《朱令的十二年》。30多岁的朱令全身瘫痪,智力相当于小孩子,臃肿是身体逐渐恶化的表现,年迈的父母帮助她做康复训练。“她的思维停留在出事前。”朱令妈妈说。
(图/东方时空)
2005年年末,另一种声音
2005年12月30日、2006年1月13日,身处舆论漩涡当中的朱令的大学同学孙维,用ID“孙维声明”在天涯社区连续发布两篇长文为自己澄清。2013年,她又发了一篇帖子表露心声:“我比任何人都想将真凶绳之以法。”
网络上为朱令发出的声音。(图/微博截图)
2005年,“让人期望它永远只是一个梦”
2005年,朱令中毒第十年,她当年的大学同班同学张利写下了《十年一梦间》:“我曾经以为,这样的故事应当只出现在文学作品中,但是,它却真切地发生在我的身边,如此真实,纤毫毕现,让人心痛,让人期望它永远只是一个梦。”
1999年,起诉医院
1999年,朱令家人以“延误诊治造成医疗事故”为由起诉协和医院,经过两次败诉后,朱令家人收到医院的10万元补偿。2006年,朱令家人前往医院复印病历,但未能成功。
1998年,一些关于朱令的遗物再次丢失
这一年,朱令一些封存在清华大学化学系的遗物第二次被盗,一些生活用品(相机、蜂蜜、咖啡等物)丢失。证据正在减少,而案件的疑点则相应增加。
1995年4月,确认铊中毒
1995年5月,北京警方立案调查,同年8月宣布调查无果。朱令的中学同学贝志诚联合同学们向全社会求助,最终才由北京市劳动卫生职业病研究所的研究员陈震阳确认为铊中毒,而第二次中毒远超致死剂量。
1995年4月,朱令家人报案
1995年4月,朱令家人向清华大学保卫部报案,清华大学随即向北京市公安局报案。同月,《北京青年报》报道了朱令中毒事件,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朱令此后住进协和医院,一年后清华大学不再为朱令提供支援治疗费用。
1995年3月,陷入昏迷的朱令
1994年,朱令已经开始察觉不适,曾住进北京市同仁医院,病情逐渐稳定并出现了好转迹象后出院,并在春节后回到学校上课。但1995年年初,刚刚回到校园的朱令再次发病,全身剧痛,病情在3月迅速恶化,直到陷入昏迷,直至1995年10月份朱令才苏醒过来,全身换了8次血也未能查明病因。此后30年里,她的智力、视觉、肌体和语言功能随着不可逆的铊中毒落下永久后遗症,生活无法自理,此后一直由父母照料。
1994年,忍痛弹奏的《广陵散》
1994年,朱令登台演奏古琴曲目《广陵散》。彼时她已感身体不适,但忍着疼痛弹奏完这首名曲。精通民乐和多种乐器的她,曾是同学们仰望的“女神”。
1992年,走进清华园的朱令
1992年,朱令考入清华大学化学系,加上此前考取北大的姐姐吴今(姐妹两人分别跟随父母姓),她们的学业成绩与文体修养都出类拔萃。不幸的是,在1989年4月北大生物系的一场春游中,吴今意外身亡。
走进清华校园的朱令,背负着对未来的希望,希冀驱散笼罩在这个家庭头上的创痛。她曾经很接近这个理想:被同学叫作“最完美的女生”,古琴、钢琴、游泳都很擅长,学业也名列前茅——直到那场跌落到来。
朱令的人生已经走完,而我们的遗憾和追问仍在继续。
就像这30年来人们不间断提及此事,即便所有查证都没有结果,但总有人不愿把这件事置于一旁。
这么多年的救助、记录、围观、愤怒、感怀,本身也是一直记录,提醒我们不能让自己对命运的伤痛无动于衷,不能视之为离自己非常遥远的奇谈。朱令离开了,但她永远与我们有关。
朱令的人生,也成为一种时间的标尺,描述了一个时代的故事。或许,从今往后我们想起朱令,除了那些无法释怀的心痛、悲苦、绝望,也能时常回到她人生的起点,那些充满热切希望的、属于一个家庭的起点。
她生于1973年的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长在蓬勃昂扬的1980年代,在1990年代之初考入全国首屈一指的高校,正在继续向上探索人生的天花板。在另外一条没有遗憾的世界线上,她与姐姐吴今不是两宗悬案与悲剧的主人公,而是在未来成为照耀更多人的两束光芒。而她们的父母也将保持尊严,在经历了无数时代洪流后,他们本该享受正常的人生,而不是接连遭遇两个女儿带来的短痛与长痛,在老去的病痛和煎熬中度过余生。
这个特殊家庭的三个人支撑着彼此走过了这么多年,但这一刻,对朱令的父母来说也许是一种艰难的、最后的解脱。
让我们永远记得她,带着心痛和警醒记得她,记得她在被命运折磨之前的样子,是给予她与我们的一份不易的尊严。
就像《东方时空》朱令纪录片的结束曲,关心她的校友们合唱了一首罗大佑的老歌《闪亮的日子》,那是他们那一代人共同唱过的歌。歌里唱:
“但愿你会记得,永远地记着,我们曾经拥有,闪亮的日子。”
参考资料:
《劫后残生:朱令铊中毒案始末(附06年央视纪录片)》,党叔,2023-11-25
《朱令,人生五十》,凤凰周刊冷杉RECORD,高敏,2023-11-24
《朱令的四十五年》,李佳佳,春山出版公司,2019-11-5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ID:new-weekly),作者:钟凡舒,编辑:一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