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人透露长春长生内幕：上市数据造假，344万罚款太轻

文 | 赵晓娟 肖可

编辑 | 许悦

7月15日，国家药监局发布通告，称在飞行检查发现吉林长春长生生物科技有限责任公司冻干人用狂犬病疫苗生产存在记录造假，严重违反相关规定。次日，吉林省食药监局已收回长春长生的《药品GMP证书》，并要求长春长生停止狂犬病疫苗的生产。

所谓GMP，是监管部门对企业质量管理体系的具体要求，2004年6月30日以前，中国所有药品制剂和原料药的生产必须符合GMP要求，并取得“药品GMP证书”。

尽管国家药品监督局已表明，本次飞行检查所涉事的批次产品尚未出厂和上市销售，然而事件发生近一星期后，人们对长春长生所生产疫苗的担忧、焦虑、愤怒和恐惧在社交媒体达到顶峰。

阴阳合同助力长春长生上市

有“疫苗界三聚氰胺”之称的疫苗案继续发酵，与事件主角长生生物（002680）有一起4000多万元纠纷的山东兆信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下称“山东兆信”）进入公众视野，后者曾是长生生物在2015年的第一大经销商。

山东兆信一名已经离职人士向界面新闻透露，这起案件的数据山东兆信并不认可，“他（长生生物）上市时山东兆信做配合，做假数据。由此产生阴阳合同，做报表的时候几家公司配合长生生物助力其上市。”

他指的案件是今年6月21日，吉林省高级人民法院宣布的“山东兆信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与长春长生生物科技有限责任公司买卖合同纠纷二审民事判决书”，判决山东兆信立即给付长春长生货款4563万元及利息111万元。长春长生是长生生物最重要的子公司之一。

这位知情人士此前在山东兆信从事疫苗销售工作，但关于阴阳合同和数据造假的细节，这位知情人士三缄其口。据他回忆，山东兆信2013年开始与长春生物有业务往来，长春生物生产的疫苗通过山东兆信售卖至山东省疾控中心、防疫站、医院等场所。

工商资料显示，山东兆信的主要经营资质《药品经营质量管理规范认证证书》（GSP）已于2016年被撤销。但上述知情人士称，该判决结果是地方保护的结果。

山东兆信资质在2016年被撤销

屡次出现问题的长春长生

对于长春长生最新的疫苗案，该知情人对界面新闻表示，“只罚款344万，处罚太轻了。”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品管理法》第八十二条，违反本法规定，提供虚假的证明、文件资料样品或者采取其他欺骗手段取得《药品生产许可证》、《药品经营许可证》、《医疗机构制剂许可证》或者药品批准证明文件的，吊销《药品生产许可证》、《药品经营许可证》、《医疗机构制剂许可证》或者撤销药品批准证明文件，五年内不受理其申请，并处一万元以上三万元以下的罚款。

但对于网上流传，山东百白破已经打到孩子身上的有25万支，其实是不准确的，因为一个孩子一共注射三次百白破疫苗。“百白破疫苗是长春长生直接供应山东省疾控中心，属于国家一类疫苗（注：法定计划免疫疫苗），这是很可怕的事情”。该知情人士告诉界面新闻。

所谓的百白破疫苗，其实是百日咳、白喉、破伤风三种疾病的混合疫苗简，它是由百日咳疫苗、精制白喉和破伤风类毒素按适量比例配制而成，用于预防百日咳、白喉、破伤风三种疾病。在中国，百白破疫苗的接种对象为3月龄至6周岁的儿童——一般3个月到12个月完成3针，两针间隔4到6周，18到24个月可加强注射第4针。

长春长生此前曾因水痘疫苗的不良反应出现在被告席上。河南周口太康县农妇张樱山曾因孩子注射水痘疫苗产生不良反应状告过长春长生，在进行了3年之久的诉讼拉锯战后，张樱山仅获3万余元赔偿。

界面新闻联系到张樱山，她表示，自从女儿在2岁时接种水痘疫苗（该类疫苗属于国家规定的第二类疫苗）出现全身青紫并昏迷之后，多次往返郑州、北京等地进行治疗、起诉、上访等，并希望与生产该疫苗的长春生物当面对质，却因各种原因最终没能获得应有的补偿，现在8岁的女儿“免疫力下降、心脏不好、自己辞掉工作全职在家照顾她”。但需要指出的是，尚不能证明长春长生的水痘疫苗存在质量问题，因为少量人群会因注射疫苗而产生不良反应。

此次长春长生被查批次的疫苗存在生产记录造假等违规情况，但知名小儿外科医生裴洪岗对界面新闻表示，生产记录造假并不能等同于疫苗无效或者有害，只能检验疫苗是否符合质量要求，“比如里面的抗原含量，另外一个就是接种后的保护效果，但后者更难操作。”

（图片来源： 童办joywithyou）

长春长生的操盘手

作为最早上市狂犬疫苗的企业之一，长生生物狂犬病疫苗的市场占有率仅次于辽宁成大，占有23%的市场。长生生物不仅收入规模位列主要疫苗上市公司第一，而且近三年营收平均增速高达30%，仅次于康泰生物的50%。

这样一家业绩向好、市场高占有率的企业，长生生物实际掌控者的“高俊芳家族”也浮出水面。

界面新闻检索公开信息发现，长生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全资拥有长春长生，而高俊芳持有长生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18.1%，张洺豪（高俊芳之子）持股17.88%，张友奎（高俊芳之夫）持股0.68%。即高俊芳家族实际持有上市公司36.66%的股份。

这期间的一步步腾挪，高俊芳花了15年。

作为上市公司最重要的子公司，长春长生生物科技股份有限责任公司的前身——长春长生实业股份有限公司并不属于高俊芳，直到2001年5月28 日，长春长生实业股份有限公司经营项目变更，公告中第一次出现了疫苗，小剂量注射剂生产（许可证有效期至2005年12月31日）的说明。在同一天，长春长生实业的法定代表人变更为高俊芳。

高俊芳执掌长春长生实业后的第二年，业绩就翻了一番。过往资料显示，2001年长春长生实现净利润1005万元，2002年净利润2634万元，另一个细节是，长春长生实业更名为长春长生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此后4年间，高俊芳又完成了长春长生的私有化。先是59.68%的股权经由控股股东长春高新转让给高俊芳。2006年8月，另一股东亚泰集团将股权转卖给高俊芳，退出长春长生。至此，长春长生成功私有化，被高俊芳全面掌控。

私有化之后的长春长生走得更快。2012-2014年长春长生净利润分别为1.27亿元、1.29亿元和2.08亿元，是2002年的10倍。

在六大疫苗产品线中，狂犬病疫苗和水痘疫苗也逐步成为长生生物的优势核心产品，根据中检院的数据，公司一类疫苗和二类疫苗的批签发量分别为577万人份和1011万人份，其中公司主要产品冻干人用狂犬疫苗（Vero细胞）、冻干水痘减毒活疫苗、流行性感冒裂解疫苗、冻干甲型肝炎减毒活疫苗的批签发数量分别为355万人份、360万人份、257万人份、272万人份，从批签发数量看，狂犬疫苗和水痘疫苗已经位居国内第二位。

从毛利率来看，长生生物的二类疫苗收入占比91.6%，毛利率高达90.86%。

长生生物高成长的背后，是相对行业较低额的研发投入。业绩数据显示，长生生物研发投入为1.22亿元，占营业收入的7.87%，2016年的研发投入更是只有4333.60万元，营收10.18亿元，占营收4%。

2016年、2017年，沃森生物的研发投入分别为3.11亿元和3.33元，占营收的比重分别为52.61%和49.87%；康泰生物的研发投入分别为0.63亿元和1.19亿元，占营收的比重分别为11.47%、10.27%。

长生生物高成长的背后，是相对行业较低额的研发投入。

疫苗之痛

丁香医生此前替我们普及过关于疫苗的基本常识，再回顾一下，我国疫苗主要分为两类，一类苗和二类苗。

一类苗由政府免费向公民提供，目前我国的一类苗主要有乙肝疫苗、卡介苗、口服脊髓灰质炎减毒活疫苗等等。由于免费提供，因此，由各省市政府负担其经费，它们由各省政府进行预算、招标采购。采购的厂家不同，价格会有一点点差别，但是差别不大，采购完成后，统一分发至各疫苗接种点。

二类苗是指由公民自费并且自愿受种的疫苗。这一类疫苗不再由政府集中采购，而是由各疫苗接种点自行采购，这一类苗的定价也比较自由，通常根据市场规则定价。而到了采购环节，商机就来了。

丁香医生文中称，在疫苗采购环节，一类苗和二类苗的利益出现了分化。前者是由政府公开招标、采购的，因为出过事，现在各个环节都是透明、公开的，所以收取回扣、收受贿赂的情况几乎没有办法存在。

但是二类苗是由市场进行定价的，就是一个小小的疫苗接种点都可以自行选择不同厂家的不同疫苗，售价当然也可以由自己决定了，这样就很容易导致各种不规范，甚至是暗箱操作。收取回扣，收受贿赂的情况屡见不鲜，比如 2013 年，某大国际医药公司被国家查处的行贿事件里，药商为了卖自家的药品，向各个环节的人员行贿，上至工商、物价、人社等职能部门，下至基层医院、医生。

尽管2018年5月，中国食品药品检定研究院（下称“中检院”）曾向媒体公开过疫苗批签发流程、以及需要经过8大检验关，且“2006年至2017年期间，共拒签各类不合格疫苗317批，约1900万人份。从多年批签发情况可见，我国疫苗整体质量可控，疫苗生产基本稳定”。

这仍未能阻止10年来多起疫苗案件的发生，包括2016年在山东爆发的假疫苗案。

这不免将长生生物不断增加的推广费用联系起来。年报数据显示，长生生物的推广费由2016年的2.02亿，激增至2017年的4.42亿元；会议费为7284万元，同比增加2884%。

这甚至引发了深交所的发函问询。长生生物对此表示，销售对象由“省、市、县三级经销商”变更为“直接销售至县区级疾控中心”，需要通过各式会议以“提升品牌影响力”——会议费的作用事实上与推广费用类似。

至此，长生生物已经在疫苗案中全面倒塌，此前344万元的罚款似乎也远未填平疫苗注射者对这家公司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