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启示录：告别市场，专心种花

讲述中国A股早期股民生活的《繁花》上周迎来了大结局，本剧以生动写实的手法展现了上世纪90年代上海滩商业世界的故事。主人公阿宝以炒股起家，同时经营外贸，还一度参与一级市场，在剧集的结尾，他又切换到了土地市场，可以说上海每一波提供发家致富的机会他都有所参与。

剧集在股民中受到热捧，小蔡与小刀也逢人便说，自己参演了《繁花》。

读数君对于周记中“小蔡与小刀”的设定正如“阿宝”，是由千千万万个沉浮在资本市场的个体集合而成。所处的位置不同，观察事情的角度各异，但正是这些个体创造了中国特色的资本市场生态。当然，三十多年过去了，有些市场生态已经改变，但有些生态还在继续，接下来读数君就和大家聊一聊《繁花》剧中涉及资本市场领域的情节与启示。

一、暴利出奇迹

剧中主人公叫阿宝，起家之初请来了外贸“老法师”（即“高人”）兼邮票、检讨书、高定服装、帝国大厦爱好者的 “爷叔”为自己出谋划策，毕竟祖传的资本家手艺在特殊年代到他手里已经所剩无几。

爷叔人很实在，废话也不多，一开始就告诉阿宝，想学做生意要先会计算成本。

本，自己没有可以借。因为人有三个钱包：第一个是你真实拥有的钱，第二个是别人愿意借给你的钱，第三个是别人以为你有的钱。

第一个就不说了，最好平时没事也不要经常去看，因为有时看了会打击士气。第二、第三个就要靠“三头”——即“派头”“噱头”和“苗头”来实现。

派头，爷叔请来了宁波红帮裁缝，“要人穿衣，不要衣穿人”；噱头，就是阿宝住的和平饭店英国套房，说出去想象力极佳；至于苗头，那就要靠各种人脉渠道和处理事情的办法。这三个条件越完备，后面两个钱包就越鼓。

一套组合拳下来就是要告诉阿宝，资金是有成本的，所以你做的生意应该有“暴利”，而暴利，大部分时候源自杠杆。说到这里读数君要上一张去年A股暴利图：

（如何在2023年从1万逆袭成1.5亿）

主导思想定下来之后，阿宝很快在电真空（涨5倍）、国库券（剧中未提及收益，仅说在参与新股认购证之前他在收购国库券）、新股认购证（涨160倍）等品种上一跃成为营业部的大户。这一部分故事借鉴了A股早期的传奇人物“杨百万”。

杨百万本名杨怀定，原先是上海铁合金厂职工。1988年开始从事国库券投机，一点点从新生的国内金融市场中积累壮大为证券投资大户。

这位被称为“中国第一股民”、曾经登上过《时代周刊》等国内外知名媒体的草根投资者，在2021年6月13日去世，享年71岁。

二、大资金做局血洗散户

《繁花》中大部分手里“有点钱”的角色都从不同角度参与了资本市场。其中阿宝代表散户（后来变成了大户），麒麟会代表大户，蔡经理代表上市公司，而强慕杰则代表金融机构。虽然大家立场不同，但在资本市场所做的事情却都可以用四个字概括——“血洗散户”。相关的剧情也可以成为广大A股散户的最佳投教素材。

阿宝成为大户后，引起了麒麟会的注意。如果说阿宝是“new money”（新钱），那麒麟会就是“old money”（老钱）。他们的资金量在那个时代无疑是天文数字，甚至连机构出身的强慕杰也在最后一战中形容他们为“巨狼”。

氛围烘托到位，麒麟会主心骨巫医生登场戏份就是操纵一只代码为“414”的新股——开盘价25.88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秀完肌肉之后放话要做到“40块钱”，就看阿宝跟不跟。

最后的结果是，股价没有到40元，36元就开始下跌，很明显这是故意试探阿宝的深浅。但没想到阿宝毫发无伤，倒是把阿宝身边的其他散户给血洗了一遍，剧中黄河路的花魁金凤凰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开高杠杆的发根猝死，儿子迁怒于阿宝开车将其撞至重伤。

随着剧情推进，从麒麟会手中幸存下来的阿宝马上又在资本市场迎来了机构代表强慕杰。这位机构精英尚未登场就buff加满——前股市传奇大佬A先生手下爱将，外号“鲶鱼”。他在登场后所做的两件“小事”也都可以归结为利用内幕消息操纵股价。

强慕杰的第一场战役是举牌壳股宝瀛电子，剧中代码“601”。具体操纵的过程是，机构先买到举牌，利用媒体采访的机会，放出做大做强上市公司的信息；上市公司发公告表示反收购，营业部门口的“老师们”一阵紧急解读鼓动散户一起加入。

此战结果是强慕杰等大资金高位派筹，顺利撤退；上市公司收购危机解除；散户接盘哭成一团；营业部门口上课的“老师们”功成身退，不带走一片云彩。

第二场战役就是剧中的重头战役，服饰公司上市之战。一级市场上败阵的强慕杰急于在二级市场上扳倒阿宝，操纵股价的套路就是近期引发A股市场投资者讨论比较热烈的“逼空”。

战役背景大致是阿宝耗费大量精力辅导的服饰公司成功上市，同时持有不少的原始股。上市前，阿宝通过自己多年的外贸关系，帮助服饰公司敲定了上市后的发展规划。有规划并持有原始股，按照阿宝接下来的计划，他应该在服饰公司的董事会里面有所作为，直接参与企业经营。

另一边，强慕杰以同样的理由接触到了服饰公司，同样承诺实业资本与金融资本相结合，将上市公司做大做强，在此之前，他必须将阿宝手中的原始股洗出来，让机构成为服饰公司的大股东。

强慕杰首先是操纵出了一石三鸟的开盘价——高开盘价不仅上市公司开心，间接显示了自己的资金实力，更提高了阿宝继续收购股份的成本。

阿宝则因为试探而在一开始丢掉了一部分筹码，再次追回的时候成本上升，而此时他又不得不追回，因为涉及在上市公司经营中的话语权。

强慕杰弄清楚阿宝的计划和持仓之后更是高举高打，拉拢上市公司散布有可能高送转的消息，散户疯狂助力，一连几根大阳线，逼卖出一部分股票（可看作空头）的阿宝后面以更高的价格追回来——“逼迫空头不得不买入”的这一波行情就叫逼空。等阿宝全部资金用完的时候，强慕杰马上开始砸盘，并命令上市公司发布澄清公告表示没有高送转。他再盘下至真园（阿宝杠杆资金担保方），说服宁波老板，将对手的资金抽掉，这样对手就会割出带血的筹码，自己过去“收尸”，筹码又便宜又多。

因为上了杠杆，阿宝很难脱身；又因为内心参与上市公司经营的执念，他失去了最好的出局机会，缓过神来都已经到平仓线附近了，此时卖出所有资金就会清零。

电视剧最终给阿宝的解决方案是，“old money”麒麟会也参与到本次战役中，持股甚至多于阿宝，麒麟会不希望阿宝平仓，因为割出来的筹码会进一步影响自己的持仓，因此给阿宝的券商西国投打款，免于平仓，但筹码要全部归他们。

麒麟会没有白拿这些筹码，用一家高股息的上市公司原始股去换，但被阿宝拒绝，他提出要换一块远在浦东川沙的土地，用作生产，“专心种花，从此以后退出股票交易市场”。

电视剧到此戛然而止，但实际上作为观众的我们都知道，阿宝这些年盘下的土地使用权，将在下一个世纪产生暴利。

片中的机构人士假公济私，将国有资产视为私物，不仅联合上市公司操纵股价血洗散户，还大言不惭说“这就是专业”。桥段虽有戏说的成分，但也不能否认野蛮生长时期的中国资本市场出现过类似的真实案例。

《繁花》大结局后的1月11日，被称为救火队长的前证监会主席周道炯逝世。周道炯任职初期，以处理“327国债期货案件”为投资者所熟悉。而《繁花》剧中机构人物强慕杰身上就有“327国债期货事件”主角，时任万国证券总裁，人称“中国证券教父”管金生的影子。

管金生早年曾经公派留学，归国后筹建并执掌了上海第一家券商万国证券。

1995年2月23日，“国债327”上的大空头遭遇了毁灭一击，财政部上调该品种的贴息率，国债327最后将以148.5元兑付。彼时万国证券与辽国发正是该品种上最大的空头，按照管金生此前预计，国债327最后兑付价格应该在132元左右，而当时市价一直在148元附近。

为了避免巨额亏损，管金生先是找到上交所表示要临时停牌，遭上交所拒绝后又利用规则漏洞，在收市前八分钟，用手里700余万的保证金透支了1400多亿的空单，直接操纵债券价格收于147.5元，多头爆仓。

事件发生后，舆论一片哗然，中国资本市场及金融机构在海内外的信誉和名声都遭到巨大损失，英国金融时报称这是“中国证券史上最黑暗的一天”。

周道炯上任后火速处理“327国债期货事件”，事件当天最后八分钟交易无效；国债期货交易市场关闭；管金生辞职并在不久后被捕，最终被判入狱17年；万国证券与申银证券合并，也就是现今申万宏源证券的前身。

中国资本市场经过30余年的发展，操纵股价依然时有发生，但机构明目张胆操纵股价的现象已基本绝迹。假如强慕杰这样的人再次出现，那么最先找上他的可能并不是公安机关，而是自家机构风控与合规部门的同事。

大数据介入监管的现今，大资金要再想像剧中那样大开大合操纵股价，代价无疑是高昂的，曾经的庄股也在发展中成为了历史。

此外，有观众也指出片中股价上下波动的幅度有点夸张，似乎超过了涨跌停板的限制。《繁花》的故事主要发生在1992年~1994年间，而1996年底，中国资本市场才正式启动了涨跌停板制度，“T+1”制度则诞生于1995年。因此现行保留的股票交易制度都有其历史原因，当代股民不能忘记的是，中国股市也存在过无涨跌幅限制且“T+0”的年代，而在那样的年代中，散户并没有展现出太大的优势。

三、“小作文”生态圈的由来

相信不少看过此剧的股民，对营业部前“有老师上课”的情节都倍感亲切。是的，这就是早期的“小作文”生态圈。

当时活跃在营业部门口的“老师们”还被称为“股评家”，主要作用就是负责普及和传播财经基本常识、各路小道消息和题材想象力，带领广大“小蔡们”一起冲向营业部柜台。

与今天活跃在各大股票论坛、聊天群中的“老师们”不同，老一辈“股评家”往往不收钱，而现在的“老师们”入吹票群就要买会员，持牌“吹票”的研究报告也要花钱买。

可见吹票现象在股市诞生之初便出现在市场中。尽管时代变迁，营业部门前的人头涌动如今变成了网络上一个个耸动的标题，但吹票的本质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归根到底，出现吹票产业链有其现实需求——市场上信息不对称，持股成本也不对称，而这些不对称没有办法从根本上解决。

既然无法杜绝，那么索性监管起来。可以看到，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中国资本市场的信披制度、内幕信息管理制度日渐完善；得益于受教育程度的提升，股民面对非公开信息时的判断力也有所增强；允许符合条件的机构持牌“吹票”，提高了吹票门槛，相对于野生的“股评家”，持牌的分析师、研究员显然可信度比较高；此外就是股票市场扩容，只有几只股票的市场和拥有5000多只股票的市场，吹票效用已经被大大稀释。

众多因素影响下，这些年小作文在市场中的发挥已经越来越不稳定。剧情也展现了，即便是30年前只有几只股票的市场中，听消息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也会造成巨大损失——金凤凰折戟“414”，酒楼破产；发根爆仓猝死；小江西高位接盘壳股“601”，金老板酒楼同样破产，自己失足摔死。

四、领先时代的ESG发展理念

阿宝也曾经想过离开二级市场进入一级市场，眼光无疑是对的。作为观众的我们都知道，步入21世纪后，尤其是中国加入了WTO以后，中国资本市场迅速扩容起飞，多项制度直接与国际接轨。2005年开始的股权分置改革更是将上证指数送上了6000点，从一级市场拿到筹码，运作IPO上市就是暴利。

但尽管爷叔加持，没有背景的阿宝依然举步维艰。原因是阿宝选中的合作公司并不是爷叔这类老派生意人热衷交往的对象。

与阿宝不同，爷叔十分注重生意伙伴的选择，这一点从爷叔对阿宝身边几位女性的态度也能看出一二。

一个好的生意伙伴首先做事情必须可靠。爷叔一开始让阿宝买电真空，阿宝没有自己乱动心思去买别的东西，就买了电真空，虽然买进去就亏了，但他没有怨爷叔，也间接说明阿宝能扛事。

其次就是讲信用，不是见利忘义之徒。剧中阿宝在约定时间，拎着一大麻袋的钱在约定地点等爷叔，一等就是一整天，没见到人绝不离开，侧面说明阿宝符合他的选人标准。

对阿宝身边的女性，玲子和菱红这种熟人转手也高报十倍价格，专门杀熟的市井小贩，爷叔是看不上的，直斥为“讨债鬼”；汪小姐和梅萍有公务员身份，不会刻意得罪也不会刻意讨好，“有事有人，没事没人”；李李这样敢自己一个人出来做生意的女性，爷叔佩服之余更多的是试探与提防。

因此阿宝选中了服饰公司作为上市标的，爷叔在一开始兴趣就不大，原因是他发现服饰公司的蔡经理经常要高价，从阿宝这边要资源，比如要求阿宝帮自己前往香港洽谈合作方，而他们本身自己公司实力其实一般，毕竟资源交换需要对等。

尽管如此，这位老智多星还是在服饰公司上市最后关头，给阿宝点出了一条领先时代二三十年的解决方案——做上市推介的时候，不要一味强调财务数据和增长，财务数据是拼不过竞争对手的，一定要突出服饰公司的社会责任，也就是如今上市公司越来越重视的ESG发展理念。

发审会最后发言的时候，阿宝着重阐述了服饰公司一旦上市，在业务扩张期间，将优先考虑解决上海下岗纺织工人的再就业和培训问题，直接助力上海纺织业的产业转型升级。

路演现场的阿宝斗志昂扬，观众看了也会对后续剧情产生理解和共鸣——此人如果没有这样的社会担当，后面二级市场大战时就不会一直守着上市公司的股份不肯卖出。

只可惜生意伙伴在阿宝和强慕杰之间反复横跳，上市公司没有捞到好处，散户没有赚到钱，庄家更是一败涂地。

《繁花》中涉及资本市场的描写有夸张的部分，至少不会有人真的能在强平前一刻还能凭三寸不烂之舌换一块土地使用权，也没有人能刚好押中国家外汇制度改革。但其中揭示的市场生态，尤其是散户生存生态，以及不少现在看起来属于违法违规的操作，对投资者来说依然具有警示意义。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读数一帜 （ID：dushuyizhi007），作者：张云，编辑：郭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