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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呦呦鹿鸣(ID:youyouluming99),作者:呦呦鹿鸣的鹿鸣君。虎嗅网获授权转载。
长生生物触发的疫苗危机,我已经连续追了7篇文章,一直将目光聚焦在监管、疾控系统身上,毫不留情,大概是最死磕的人之一:
《山东疾控,别跑!》
《大佬们的大脑》
只是,就在刚刚,一个数字让我觉得不对劲。
国务院调查组发现,从2014年以来,长生生物在生产狂犬病疫苗过程中,各种严重违规,混入过期原液、不如实填写日期等等。那么,长生生物一年多少狂犬疫苗呢?公司年报显示:2017年355万人份,国内第二,占23.19%。
355万人份是23.19%,那么,全国是多少呢?可以倒推,用手机计算器一算:355/0.2319=1530.8万人份。
每年有超过1500万人被咬伤!注意,是每年。 我们只顾关心打了坏疫苗会怎样,很少问:为什么每年上千万人要去打狂犬病疫苗?
忍不住要研究下。我首先打开的是世界卫生组织官方网站,狂犬病版块提示有《10个重要的事实》:
1、人类狂犬病死亡病例绝大多数由狗引起,高达99%的人类感染病例由狗传播。
2、可通过给狗接种疫苗和预防狗咬消除狂犬病。
3、感染导致每年数万人死亡,主要发生在亚洲和非洲。
4、被疑患狂犬病动物咬伤的受害者中,15岁以下儿童占40%。
……
请注意上面我加粗的这条,世界卫生组织消除狂犬病的方法中,要做的就两件:第一、给狗接种疫苗;第二、预防狗咬。注意:不包括给人打疫苗。但是,回来看我们中国,每年1500万以上的人类(而不是狗狗)打狂犬疫苗,奇怪吗?
是不是哪里错了?
然后我继续搜啊搜,找到了一份文件《中国狂犬病防治现状》,由卫生部、公安部、农业部、国家食药监局四大部委联合发布,报告时间是2009年9月,有点久了,但自此之后,没有看到同题报告,所以它又是最新的。报告里的数据,直接刺到了:
根据我国人用狂犬病疫苗的使用量,大陆地区每年被动物伤害的人数超4000万人!
1950年—2008年,中国共报告狂犬病死亡人数11983人,病死率100%。全国狂犬病报告死亡人数最多的是1981年,7037人。
注意,是每年。
报告也引用了世界卫生组织的数据,但比我看到的更加具体:
全球每年死于狂犬病的人数超过5.5万人,儿童是受狂犬病危害最大的人群。其中,99%以上发生在发展中国家,中欧、东欧及中亚国家年发病数也已降到个位数。
北美和欧洲地区由于采取了犬、猫等动物有效的免疫措施,发病率很低,几乎完全控制。
这里,话已经非常清楚了!欧美之所以完全控制了狂犬病,是因为给狗、猫采取了有效的免疫措施。而不是给人采取免疫措施。下面这张狂犬病风险地区示意图可见,世界两大阵营非常清晰:
美国猫狗数量极多,他们是如何控制狂犬病的呢?首先,法律极其严格,比如,洛杉矶的规定,4个月以上的宠物犬必须接种狂犬病疫苗,任何时候都要将接种证书拴在颈部的易识别部位。如果宠物未被接种被发现,宠物主人将被审判。如果宠物伤人,宠物主人将依次接受民事、刑事处罚,罚款、坐牢。
判得多重?2001年1月26日,美国发生的一起狗咬死人事件中,法官判定狗的主人犯过失杀人罪。
罚得多重?美国一位62岁的老人在公交车上被狗咬伤,就医时又被一对中国夫妇拍下照片,便把车上所有乘客及那对中国夫妇告上了法庭,要求2×10的36次方美元的天价赔款。这是多少钱呢?就是2后面带着36个零。连比尔盖茨的全部身家都不够赔。本案的唯一证据,是被狗咬伤的血迹斑斑的手指照片。
这个案子最终并没有赔这么多,但足以说明问题。
就在前天,8月12日,湖北襄阳媒体报道,一位市民被一只比特犬咬伤了,已花四千多元医药费,通过媒体(请注意,不是通过警察)找到了狗主人,狗主人只愿意赔付一半医药费。
比特犬肌肉骨骼强壮,痛觉神经迟钝,常被用为斗犬。它皮下没有神经末梢,咬住之后不会松口,且即便丧失行动能力也很难将其和被咬者松开。所以,它本来就是需要主人严格管理的犬种。
在美国,因为法律规定明确、执法严格,宠物主人自动去给狗接种疫苗,出门拴上狗链,带上嘴套。道理很简单:这样做,很麻烦,但不这样做,更麻烦!于是,狂犬病在美国被控制了。研究表明,犬只接种率达到70%,就足以控制犬间狂犬病。
反观我们中国:大量犬只没有接种疫苗,出门不带犬牌、不栓绳,不带嘴套。即便咬了人,还可以百般抵赖,受害者能讨一点医药费就谢天谢地了。于是,越来越多的没打疫苗、健康情况不明狗咬了人,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去打疫苗,多到一年以千万计。
下面这段腾讯网上的狗咬人视频非常血腥,会造成观者身心不适,请谨慎点击:
被咬的人有错吗?没有。如果有,也只是太弱小。狗有错吗?没有。狗不懂法律。狗同样冤枉,一旦咬人案件多起来,往往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全城扑杀,多少健康的狗也死难了!
我们有没有法律?有,放心,很少有哪个国家比我们法网更严密。
2007年农业部《狂犬病防治技术规范》要求:对所有犬实行强制性免疫,每年一次。经免疫接种过的动物发放统一的动物免疫证明,佩带免疫标记。 所以,政府已经充分意识到问题所在。
问题是,谁去给动物打疫苗?我们在大街上看到几只小狗佩戴了免疫标记?很少。
8月11日,成都市成华区华润二十四城小区内,一个13岁少年被一只未拴绳的德国牧羊犬扑倒咬伤,这只牧羊犬半米高,脖子上没有项圈,也没有牵绳,更没有打狂犬疫苗。
更可怕的是,即便这个小区发生如此恶性事件,众人皆知,事后封面新闻的记者再去回访,发现小区里仍然有人“放养”狗狗。
有法,却没有人执行。财政甚至送福利,打疫苗不要钱,也不行。我之前一直盯着山东疾控系统,现在我还继续举山东的例子,我找到《齐鲁晚报》2011年5月11日报道:
2006年,青岛市4万条狗接种狂犬病疫苗,2007年3万多,到2011年只有16000条。这有一个什么背景呢?从2010年起,青岛市将犬类进行狂犬病免疫接种收费从以前的40元减少到10元,10元仅是免疫标志牌的工本费,疫苗相当于免费了。然而,免费并没有用。狗越来越多,打疫苗的越来越少。
青岛之所以在2006年是最高峰,是因为2005年《青岛市养犬管理办法》取代《青岛市限制养犬办法》,“严管”实施之初,注射疫苗的狗较多,然后大幅下降。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有法不依,执法不严,违法不究,这就是规则在执行中的命运。
给狗打疫苗,10块钱,不可以;
给人打疫苗,几百几千,可以。
为什么,因为那是打在别人身上!
魔幻时代,处处荒诞。狗病了,人打针,狗不打针人打针。中国,终于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狂犬病疫苗生产国、消费国。《中国狂犬病防治现状》认为,每年,人打狂犬病疫苗直接费用35亿元—50亿元。如果所有被咬伤的人群都得到预防处置,每年需要245亿元。报告承认,狂犬病还“给国家形象产生负面的影响”。
然后,我继续找啊找,又找到了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狂犬病预防控制技术指南(2016版)》,这份指南重复了每年4000万人被咬的数据,并说:
我国狂犬病的疾病负担可能存在低估,部分地区狂犬病漏报率可能高达35%……西欧、加拿大、美国、日本、马来西亚和少数拉丁美洲国家消除了犬狂犬病。
请注意,不止欧美,日本、马来西亚这样的亚洲国家,也消除了犬狂犬病。网上那些天天喊打鬼子灭美帝的键盘侠,能不能先把本国的狂犬病给灭了?
我以前一直批判公权力,但是今天我要说,权力这种东西,人人都有可能拥有。比如,当大狗面对幼童,狗主人就拥有了对幼童生杀予夺的权力。如何认真对待自己手上的权力,如何认真对待身边每个人的权利,这是一堂永远都要上的课。
可惜,很多人不是这样想的。比如,一些人的逻辑是这样的:
“什么?栓绳?还要带嘴套?我家的狗又不咬人。等咬了你再说好吧。什么?咬上了?只不过咬一口而已嘛,一年几千万人被咬呢,又没死人,你急什么,自己去打下疫苗不就行了?什么,真死了?他死了能赖我吗?谁只知道他因为什么死的?谁知道是不是被其他狗咬的,狂犬病潜伏期可长呢!关我屁事。”
还真理直气壮义正词严。狗知忠义,偏偏某些人明明养了狗,却没有学到狗的一星半点。 狗遇到这样的主人,实在是狗运凉凉。
2018年的第一天,一条死在湖南长沙街头的狗,引起了全中国网友的关注。当时,两名路人先后被一条“金毛犬”袭击,一人被咬伤膝盖,一人被咬破裤子。民警赶来,发现这金毛犬没带“犬牌”,所以不知道是否接种过狂犬病疫苗,便用木棍要将金毛打晕,谁知金毛冲上来要打民警,民警最终用木棍将其打死。
即便有录像监控,这事仍引起了一众“爱狗人士”的愤怒,他们人肉警察,扬言要杀了这名警察……
这只被扑杀的金毛犬是谁的?长沙电视台报道说:半个月前,它被人遗弃,一名好心人将其送到了当地一家宠物诊所寄养,等待有人前来领养。案发当天,曾经有人前来领养了它,但这条狗之后却袭击了这名领养人,于是这名领养人把狗拴在路边后自行走掉了。然后就发生了路人被这条狗袭击的事件,然后出警……
所以,民警其实是在为不负责的“狗主人”擦屁股。
我女儿前一阵领养了一只小橘猫。张罗我们领养的女士,虽然搬离了小区,仍自己出钱,请小区老人随时帮助收容流浪猫,然后费尽心力去找人领养。和我沟通领养事宜时,她正在国外旅游,为了这只她甚至没有摸过的小橘猫,她随时响应,比乙方还积极。
这位爱心人士介绍的就是这只普通小橘猫了
养宠物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无视他人安全的自私自利之徒,一种,是真正的爱心人士。比如,我遇到的这位女士,她做的事情,没人知道,很琐碎,很实际,自己的宠物就不用说了,对于流浪的猫狗,也是尽力收容,给小动物找一个家。
人打了狂犬疫苗,并不等于绝对安全,在83页的《狂犬病预防控制技术指南(2016版)》中,我翻到了一个案例: 2010年报告的一起狂犬咬伤多人面部事件中,单纯采用疫苗治疗的暴露者发病死亡,其余暴露者采用联合被动免疫制剂治疗后均存活。
更不要说,遇到长生生物这样根本就不合格的狂犬疫苗了。
有一些网站和宠物媒体说,中国人每年1500万只疫苗,属于滥用,完全不打的话,也就每年死三万人而已。这种说法非常荒谬,非常奇葩,狂犬病是迄今为止人类惟一病死率高达100%的急性传染病。我们怎么可以去用人命去赌这个概率呢?“一年死三万人而已”是多么可怕的逻辑?
世界卫生组织原来提出2020年实现消灭狂犬病的目标,现在,把时间改到了2030了。看来,他们之前并不明白自己要面对的是多么复杂的人性,而不是狗性。
我重复一遍,研究表明,犬只接种率达到70%,就足以控制犬间狂犬病。解决狂犬病,主要靠给狗打疫苗,而不是主要给人打疫苗。给狗打疫苗,既是救人,也是救狗。狂犬病不绝,狗不得安生,人也不得安生。
现在我们可以想想了,草菅人命的,真的只是长生生物吗?如果大多数狗都打了疫苗,那么,需要打疫苗的人就会减少,狂犬疫苗占公司收入一半以上的长生生物,是不是也就没有这么大的作恶机会和作恶能力?那些被打了劣质百白破疫苗的孩子们,是不是就少一些遭遇坏公司坏疫苗的机会?
从这个角度来看,那些不给狗打疫苗,出门不带嘴套,不拴绳的狗主人,难道就不可恶吗?难道就不是长生生物的帮凶吗?难道就不是危害社会的一个明证吗?
然而谁来惩罚他们呢?并没有。
所以,这些人的眼里,当然没有人,而且,实际上也没有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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