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芒格教会我的那些事

克里斯·戴维斯（Chris Davis）是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和可口可乐公司的董事会成员。同时他还是Davis Selected Advisers-NY，Inc.的董事长，这是一家成立于1969年的独立投资管理公司。

从祖父斯尔必·库洛姆·戴维斯开始，从5万美元做到9亿美元。到儿子斯尔必在30年间积累的投资回报为75倍。到孙子克里斯执掌戴维斯咨询公司，管理450亿美元资产。戴维斯家族以长期坚守的价值成长策略，成为了美国金融史上最知名的“常青树”之一。

日前，克里斯·戴维斯与《清晰思维》（Clear Thinking）的作者肖恩·帕里什（Shane Parrish）进行了一场对话，谈到了克里斯的祖父，以及他从芒格那里学到的智慧和经验。《证券市场周刊》获得授权，与读者分享。

一、“查理是一个严厉的批评家”

肖恩·帕里什：你是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的董事会成员，伯克希尔资产负债表上有1600亿美元现金，无论宏观环境是积极还是消极，伯克希尔都持有大量资金。你如何看待伯克希尔的风险管理？

克里斯·戴维斯：投资伯克希尔的人，几乎100%的净资产都投在伯克希尔上面，这塑造了伯克希尔独特的文化，因此，伯克希尔并不害怕风险。

而且，伯克希尔的理念经久不衰，作为伯克希尔的董事会成员，我从1989年起就参加他们的年会，阅读了沃伦·巴菲特和管理层写的所有东西。所以如果有人问我，伯克希尔从外部看与从内部看有没有什么细微的差别？我会说，沃伦和查理在公开场合说的是，伯克希尔重视风险，重视对任何一项投资的承受能力。但从内部看，他们是如何建立起这样的一套体系的？那就是，始终记住这些钱是投资人的全部资产，必须确保其稳健和长期增长。

在查理去世的前两周，他接受了CNBC的采访，在采访中，他谈到了伯克希尔本来可以增加一点杠杆，以换取更高的回报，但他们不想承担太大的风险，那不是他想要的“礼物”。

我认为，这条准则即使在混乱时期也是有效的。有储备金以防风险是一个好主意，但伯克希尔的投资者却没有为这份保险付出任何代价。理论上，保险是要收费的。

但如果你是一个前沿量化类投资者，或有效规模观点的赞同者，你会认为这是一个代价巨大的决定，因为你手里的现金并未被利用起来。但在某种程度上，伯克希尔的投资者已经获得了一个超长期、超高的年化回报。所以事实上，投资者不仅得到了“蛋糕”，而且这样的回报有持久性和弹性，我认为这种生活方式足够好了。

肖恩·帕里什：与查理之间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故事？从他身上学到了哪些经验或教训？

克里斯·戴维斯：在我的个人生活中，有一些事情非常重要，我经历过一场突如其来的离婚。有一次我和查理共进晚餐，我和他讲我离婚了，查理说，“我一般不赞同离婚，因为人们很难在第二段婚姻中做的更好。认为下一次更好往往只是一个幻想，是人们缺乏现实主义。”

过去很多年间，他讲的关于婚姻的道理都很有趣，例如如何让你喜欢的伴侣觉得你是对的人等。

但就在那一刻，我感觉到查理是一个严厉的批评家，他从来没有退缩过。他告诉我我是愚蠢的，但我也深深地感受到了他的支持。他就像最严厉的老师，他在批评你，但你会感受到他的支持。这也是我们喜欢他们的原因之一。

我和查理在一起时就有这种感受。有一次查理说，他不会因为别人不高兴而自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处在人生的一个低谷，这句话给了我很大安慰。查理说，如果因为别人不高兴而自责，总有一天你会受不了。他说，如果你爱一个人，你想帮助他，你想让他快乐，你会感到压力，也很难做好。他说，放弃因为别人而自责可能会让你觉得过分。这不是一堂投资课，但对我很有帮助。

还有一个故事。我们持有开市客14年，我们陪它走过了漫长的岁月，它的估值一直在上涨，因为业务范围的持续扩大，所以卖掉开市客是一个错误。我当时向查理提问：如果开市客取消会员制，会有更多顾客去购物。假设会员费占收入的2%，开市客把价格提高2%，成本还是比别人低，但却有更多顾客，营收也就上来了。

查理对此的回复很有趣，他说想想会员费把谁拒之门外了？想想那些不愿意提供驾照和身份证也不愿意拍照的人，他们不会算账，这群人100%有盗窃的心理。

查理说，人口贡献占GDP的比例会越来越小，而那些会算账、有责任心的人会越来越多。因此，追溯到保险业，某人的信用等级可以很好地预测他们是否会撞车。信用等级高的人有责任心，而且往往不会作弊。

军官也是如此。美国人寿保险公司不需要知道你的其他信息，只需要知道你是美国陆军的一名军官，就可以给你提供一个较低的价格，因为他们知道你不会欺诈。

汽车保险中有很多欺诈行为，如果你不需要为这种欺诈行为支付费用，你就可以收取更低的价格。

但问题是，如何将骗子拒之门外？“政府雇员”曾经是一个恰当的简称，那就是Geico的意思。保险公司不需要知道其他任何信息，只要知道你是政府雇员，就能确定你的风险较低。

查理总结这个情况叫：智能销售损失。他说，你还年轻，你只是认为更多的是更好的，但更多的并不一定是更好的。关键是，你要把谁拒之门外？你又要留住谁？

在经营我们自己公司的时候，我们吸取了很多查理的经验教训，包括组建董事会成员。我们的董事会成员都是我非常钦佩的人，我不想让他们失望。查理说，你这么做是对的，因为他们是你客户的代言人。让董事会里的人参与进来，这样你就会更加努力，例如不再做短期炒作。

他说，你想成为最好的，就意味着得把很多客户拒之门外，坚持下去，你的生活会变得更好。他说这也是他放弃做律师的原因之一，因为做律师很辛苦，最赚钱的客户都是你不太尊重的人，因为他们总是在你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所以他们总需要律师善后。

这些例子对我的影响非常大，影响到我们如何构建公司，如何看待企业，如何看待销售损失等等。我把查理的半身像放在我的办公桌后面，有实物的提醒，让我觉得任何时候都可以和伟大的人对话。

二、远离脆弱的领域

肖恩·帕里什：你以前讲过一个老虎伍兹的故事，能否再讲一下这个故事？以及这个故事是如何对你的生活产生影响的？

克里斯·戴维斯：关于老虎伍兹的故事是这样的，在一次英国公开赛上，那个球场的沙坑出了名的难打，而伍兹的弱项就是在沙坑里击球。

当时可能是英国公开赛的关键几场，记者们跟在他的身后，追问如何提高沙地击球技术？他说，他正在练习发球和挥杆。记者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我想避开沙地”。

然后他打完了整个英国公开赛，没有进过一次沙坑。这是当时人们热衷讨论的话题，如果你说，这都不是真的，那我相信你，但这是第一个很好的故事。

而且它揭示了一个非常深刻的事实，就像查理一样，他总在思考失败的原因是什么？然后避免它。

在我们的研究部门的墙上，挂着一封沃伦在1966年写的信，信中列出了他认为大多数基金经理业绩不佳的原因。其中有五件要避免的事，一是群体决策；二是希望自己的投资组合与其他知名公司的做法一致；三是风险和回报的不对称，常规的失败比非常规的成功要好；四是多样化；五是惰性。我们确信，只要我们规避这五项，我们大概率就会长期保持稳健的增长。

我们会定期对研究团队进行审查，我会坐下来，与每个人深入探讨如何帮助他们变得更好，以及如何成为学习机器。

肖恩·帕里什：如果我们选择卖出某家公司，但它涨了很多，我们就很难重新审视它。或者如果我们买入某家公司，但它下跌很多，我们也很难放手。所以惰性有哪些表现形式？

克里斯·戴维斯：我们还是要回到“框架”这个话题上来。查理在信中说，要尽量避免那些会导致你失败的事情。我认为，就个人而言，应该尽力找出盲点所在。对我来说，无论读到哪篇文章，它都会延伸到投资领域。因此，我的问题是如何安排生活，让我能够确保完成那些我并不想做的事情，或者那些容易被我抛诸脑后的事。

对我来说，待在办公室里就非常重要。我不擅长远程工作。如果我在周末工作，我就会来办公室待上半天。在那里我感觉很放松，几个小时就能完成更多工作。

这也是我们努力管理团队的一个重要部分，让人们远离那些脆弱的领域，或者至少防止完全破坏性的发生。圣奥古斯丁说过，对许多人来说，完全禁止比节制更容易。

三、惠普和可口可乐的董事会，要为错误决策负责

肖恩·帕里什：作为伯克希尔和可口可乐董事会成员，能否谈一谈，是什么成就了一个好的董事会会议？

克里斯·戴维斯：我认为很多公司的董事会会议流程，基本上都是灯光熄灭，开始播放PPT。会议的重点是装点门面、走流程。

我觉得这种情况变得越来越严重了，因为没有投资人愿意进入董事会。有的公司规定，不鼓励基金经理，尤其是长期投资者参与公司的治理。公司的考虑是，基金经理会得到内幕消息，从而滋生违规风险。

但我认为，董事会中必须有企业所有者的代表，而不是学者、律师和政客。企业需要的是真正参与其中的人，并代表他们的投资者和客户。这是非常不容易的。在这个世界上，监管往往是为了监管而监管。

所以我很幸运，华盛顿邮报的董事会成员有沃伦·巴菲特、罗恩·奥尔森、巴里·迪勒、梅琳达·盖茨，还有我和格雷厄姆家族。他们有一个传统，在董事会前一晚，会举办一场晚宴。这场晚宴上只有董事们，大家坐在一起，喝着鸡尾酒，聊着天，谈生意，谈世界，从而建立起深厚的信任。

同时，这还能营造出一种谈论现实问题的环境，让董事会真正关注长远发展。我们有合适的人来管理企业吗？我们能否阻止他们越权？股东们是否获得了做出决定所需的所有信息？记录是否以诚实、透明的方式呈现？

在可口可乐历史上有过不同阶段，你可以读读沃伦过去在董事会上说过的话，他们并不总是超级互补的。但我试着贡献或参与的方式之一就是尝试把格雷厄姆文化带入这些大公司，带入像可口可乐这样的公司。

杰米·戴蒙有句名言：团体越大，新闻越好。众所周知，一个好的董事会不能造就一个伟大的公司，但一个糟糕的董事会却能毁掉一个伟大的公司。我可以肯定地说，惠普公司和可口可乐公司的董事会对几十年来的错误决策负有很大责任。

四、我的祖父冷漠、浮夸，但基辛格、温伯格和公司高管都来见他

肖恩·帕里什：跟我说说如何养育有特权的孩子吧。你是家族的第三代，你的祖父是非常成功的，你的父亲也非常成功，你也很成功。你生活在一个不同的时代，我们如何在一个富裕的环境中抚养孩子？

克里斯·戴维斯：我喜欢查理说的话，钱不会毁了孩子，父母才会。我还想补充一点，遗传也会。那些来自同一个家庭的兄弟姐妹，他们有大致相同的家庭生活，大致相同的遗传基因，但人生是不同的。

对于孩子来说，去旅行是一个礼物，没有必要严厉抨击。大卫·布鲁克斯（David Brooks）写过一篇关于在非洲旅行的文章，一共介绍了八九个不同的地方。最后，他问自己的孩子们最喜欢哪些地方？结果他们最喜欢的不是那些奢侈的地方，而是一些花费低的地方，孩子们和厨房的人一起踢足球，在搓衣板和泥土里跑来跑去，玩得很开心。

他说，人们真正渴望的是联系。这与奢侈无关。住在一个奢华的地方，就被孤立起来了，就像在私人别墅里一样。住在四季酒店里，孩子们有管家和滑雪侍者，这样的资金利用率很高，但他们并不会那么开心。

查理告诉我，想让孩子过上与你不同的生活方式，是很不容易的。是啊，当你让司机送你上班，而你却告诉十五岁的孩子去麦当劳打工时，会引起他们的不满。你的孩子会模仿你。作为父母，你能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只是给孩子树立幸福的榜样。

肖恩·帕里什：你14岁的时候，在缅因州为你的祖父做厨师和司机，这段经历巩固了你和他的关系。可否谈谈你从他身上学到了哪些经验？

克里斯·戴维斯：在很多方面，他都是一个伟大的人，但在其他一些方面，他也是一个有严重缺陷的人，我想这正是他的人性所在。在我们的家庭体系中，他被视为一个冷漠、缺乏爱心、疏远，甚至有些浮夸的人，几乎就是一个漫画形象。

我们不得不给他磕头，表现得彬彬有礼。我只记得父亲总是反复训导，以确保我们在餐桌上举止得体，实话说，我的祖父在孙辈中并不受欢迎。而我的祖母，是一个非常温暖的人，充满了爱和光芒。我总说他们俩加在一起会得到“一个正常的人”。

我为他们工作的那个夏天，我惊讶于他知识的广度。他一直都在读书，他总是充满好奇心，就好像他没有时间去玩一样。我突然意识到，我家族中的人对他的看法都是狭隘的。我开始好奇，为什么总有人来家里做客？基辛格、温伯格和公司高管。人们为什么想拜访他呢？我们小时候觉得他很无聊，很浮夸。

但在14岁的时候，我们建立了一种非常奇特的关系，我给他当司机，我会在周一早上5:30或6:00送他去机场，让他赶回纽约。在那些车程中，我看到了他与众不同的一面，这让我们的关系有了转机，一直到他去世。

这个经历让我看到了更多的细微差别和复杂性。我想到了一个古老的说法：在仆人眼里，没有人是英雄。在孩子和孙子眼里也是如此，小时候我们判断人的方式非常狭隘。丘吉尔说，这说明了贴身仆人的局限性，而不是人的局限性时，我的眼前豁然开朗。我意识到，也许我看这个人的角度是错的，那是一个很大的转折点。

肖恩·帕里什：在你成长过程中，家里的餐桌对话一般是怎样的？

克里斯·戴维斯：追溯到过去，我想说我父亲有一种神奇的能力，能把生意变成故事。所以每天他兴奋地从火车上下来时，我们都会去车站接他，然后回家吃晚饭。他总是能讲出很多故事来。

前几天是苹果上市40周年纪念日，我记得早年间父亲说，他在一家值得尊敬的信托银行里见到了一个“嬉皮士”，那人穿着凉鞋，来为企业筹集基金。他说我不会投资任何“嬉皮士”，当时他试图教导我们尊重与你见面的人。

但实际上，这些年轻的“嬉皮士”在为一些有疯狂想法的电脑公司如英特尔、苹果筹钱。后来他仍然觉得史蒂芬·乔布斯这些人很疯狂。这是我们在餐桌上总会听他聊到的话题。

（本文已刊发于3月16日《证券市场周刊》，文中观点仅代表作者个人，不代表《证券市场周刊》立场。文中提及个股仅做分析，不做投资建议。）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红刊价投（ID：gh_328217fb80f5），作者：肖恩·帕里什，编辑：李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