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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28 09:42

森林大火后,我们是否要为植物悲伤?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孤独图书馆(ID:aranya_library),图文作者:邹璧宇,原文标题:《山火燃烧后,我走过黑色废土》,题图来源:邹璧宇

文章摘要
文章讲述了四川雅江县和贵州地区山火灾情以及对当地人和植物所造成的影响。

• 💔 火灾对当地人生活和收入造成严重影响

• 🌲 生态环境重建的希望和植物的生命力

• 📸 摄影师用镜头记录下灾后景象,呈现大火带来的破坏和重生



3月15日下午,四川雅江县呷拉镇白孜村发生了火灾,火势借风势蔓延到附近的山林。我当时在成都,看到天空变成了黄色,还未曾想到是火灾,后来看新闻,才知道是雅江山火飘来的浓烟。


一周后,我第一次去了帕姆岭寺,雅江县八角楼乡的一座山上,那时火灾还未完全熄灭,我也没见到动物们的身影,它们应该忙着寻找新的栖息地。比动物们更愁的,是依赖森林生活的当地人。当地藏民说,林子毁了,今年松茸减产,可能十年甚至二十年,被毁的林子都长不出松茸。


卖松茸是当地村民重要的收入来源,2023年雅江的松茸一斤卖200块左右,整个夏天他们都为这件事忙碌,有的家庭运气好,一天能采七八斤,一个夏天就能赚够一年的开销,还有结余。


雅江山火的起火原因是工程方施工用火,突遇大风。但这场山火至今都还没明确统计出受损面积,只有当你站在高处往受灾处张望,才明白这场火的破坏力。漫山遍野的树林失去原本春天该有的模样,变成了黑色的柱子,立着或者倒在地上。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更多被损毁的树林。


4月初,我第二次去帕姆岭寺。我的车刚开近寺庙,就看见几十只猴子守在路边要吃的,老猴子小猴子都有,那里是游客、村民与寺庙僧人的必经之路,它们等在路口,比去枯木林子里更容易获得食物。好心人会投喂零食,僧人也会准备些玉米粒。后来,在后山一个堆满坏橘子的地方,我看到了一头小鹿,一米高,深黑色的毛发,有斑点,屁股上还有一撮白毛。它啃食着被丢弃的橘子,车开到跟前时,它躲入了旁边的矮树丛,看到我拿起相机才跑着离开。


我站在帕姆岭寺后山的树林里,拍摄被山火焚烧过的树木。到达时,山上经历了持续一周断断续续的降雪,树木倒在雪地中,被碳化的部分已经开始裂开,露出中间黄红色的树心,要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化成土壤里的养分,重新滋养土地上其他的物种。


我们是否要为植物悲伤?也许它们有自己的循环,只是依赖于植物生存的人和动物,都在这场大火中损失惨重。


僧人们担心火灾后的土质结构能否像以前一样稳固。往年,夏天雨季来临时,雅江雨量充沛,植物的根系长年累月扎在土壤里,让土壤结构变得稳定、紧实,但是谁也不知道火灾后,植被大面积被破坏,土壤能否继续保持稳定?


被这场火灾波及的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面对灾难的变化,谁也不清楚未来该如何应对。




我对火的探究是从3月开始的,但没想到整个3月的拍摄都与火有关。


2月底的时候,我在桂林过年,还没过完元宵节,就听说贵州境内遍地起火。往年我也听说有零星的火灾,但都不成规模,今年似乎不一样,看气象局的火点分布图,同一时间地图上分布着几百个火点。


起火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某些人放火烧中药材基地,也有说今年是九紫离火年,所以容易引发火灾。


那时我就想先去贵州走走,看看被山火烧过的地方。回成都后,取了车,叫上朋友,就往贵州开。


我们抵达的第一站是毕节市鸭池镇,到达后我有些懵,因为它就在市区边上,建筑与城市没什么区别,看周围的山头,也看不出山火的痕迹,只好停车去打听,找了个菜市场,连续问了几个挑菜卖的大姐,才确定具体地方是一个叫野鸡河的乡镇,还要再开半个小时山路。


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弯,终于看到一个山坡有数片焦黑的区域,我们知道自己终于到达第一个火场,即便火已经熄灭很多天,植物枯寂的状态还是很触动人。我们路过一片坟地,墓顶植物都被烧干净了。当地人说他们这儿的山火是祭祀时引发,点香烛烧纸钱都要用到火,加上今年干燥,一不小心就燃起来了,好在他们那不是林场,烧掉的是小树和枯草。


当地干部明显加强了防火巡逻,有辆装了喇叭的车在山间行驶,边走边播放防火事项,看到我一个拿着相机的生面孔,他们还亲自下车将我驱离。


“你来这干什么?”他们边问边打量我。


“我来拍拍山火后的植物。”我如实回答他们。


“这有什么好拍的?你是干什么的?赶紧走。”没说两句,他们便表达了希望我离开的意思,并且一再强调让我多拍正能量。


几分钟后,他们又找到我,让我必须离开。我不确定他们哪里来的权力可以这样做,是否合法,但也无心争辩,反正贵州几百个起火点,总有可以拍摄的地方。


离开野鸡河的火场后,我们在毕节住了一晚。第二天沿着国道、省道,一路寻找火场,除了看火点分布图,还要找老乡们打听。


在毕节市大方县,一个彝族蒙古族自治县,下属乡镇的一个起火点,我们正拍着,遇到了一个骑摩托穿毛线拖鞋的护林员,他和同事每天都要巡山,每个人负责不同的区域,一个月领800块,不用巡山时,自己就忙农活,待遇还算可以。


他回忆春节起火那阵子,他与二十几位护林员、村民、政府人员总共四十多人参与了灭火,忙了一天一夜。他们这里偏,火势也不大,消防队来了也晚了,就自己砍出了隔离带,等隔离带里面的植物烧完就安全了。火灭了之后留下一个漆黑的山头,与远处的黑山羊肤色一样黑。


我向他打听山火的原因,他说警情通报上都写着,祭祀引发的火灾,烧纸钱时遇到风,把燃火的纸钱挂到枯枝旁,就燃起来了。我问他,彝族也烧纸钱?他说都这么过,只不过春节后很多人出去打工,清明节回不来,春节就提前祭拜了。


在纳雍县的火场,我们也遇到了一位护林员。他带我们爬上陡峭的山坡,那里着火面积有700亩,封山育林前种植的杉树与松树均遭了灾,松果带着叶子坠在地上,有层金黄色的光泽,树木与土地被烧成黑色,它们组合在一起有枯寂的美感。


护林员说,烧毁的树木还不知道如何处理,可能砍伐了卖给工厂,然后再考虑种新的树苗。在山区里,耕种的面积有限,所以树木作为一种资源,在政策许可的情况下能为村民换来收入。


护林员还说,他们这里是小朋友燃放鞭炮,不小心引发的火灾,大人被抓进去了,要赔偿,不过也赔不了多少,主要是当事人没钱赔。贵州作为劳动力输出大省,外出打工的人虽多,可都从事简单又重复的劳动,赚的是辛苦钱,高额的赔偿可能会拆散一个家庭。


除了祭祀、燃放鞭炮,在路边焚烧秸秆也有引发山火的概率。


在织金县的乡道上,一位村民正在烧秸秆。我想去拍张肖像,换作其他时候他可能欣然答应,但在当时的节骨眼上,他选择躲到路基下面的山坡。


不能通过燃烧秸秆获得肥料,村民就要购买化肥,种植成本被计入农作物的售价中。在中国的平原地区,工业化种植已经被农户接受,我们也接受了逐年上涨的食品价格。但在属于山地丘陵地带的贵州,工业化种植难以推广,除了考虑成本,农户也习惯选择自己熟悉、稳妥的方式耕种。所以我们一路穿行贵州腹地时,总能看到秸秆焚烧的场景,还有大片用火清理掉杂草的田地。


也遇到一些村民对火灾不以为然,他们认为被焚烧过的土地,有更肥沃的营养,会让今年的农作物丰收。



四川、云南修建了大量水电站,而贵州除了搞水电,同时也走另一条路,利用丰富的煤矿与物流的便利修建火力发电站,成为城镇周围的“巨型建筑”。火电厂的电力资源辐射附近的城市与工厂。但是,哪怕生活在发电站周围,人们对火的利用也不会因电力资源丰沛而改变。


村民该用柴火烧的灶,并不会改用电磁炉,取暖也是通过燃烧煤块或者木块,使用电器需要支付电费,且不说村民能否负担,就习惯而言,他们也更认同传统的方式。


好在生活用火的场景远离林区,我们听过城里用液化气发生过爆炸,没听说山里谁做饭取暖导致火灾。


婚宴前乡亲们聚在一起备菜,猛火烘烤的猪蹄是隔日饭桌上的硬菜,新郎拎着一捆鞭炮走过,如果离开火,乡镇婚礼的热闹程度至少减半。


火也是必不可少的通灵工具,当然,城里已经尽量简化,在线祈福,电子香烛在越来越多寺庙中被接受,被当成文明生活的一部分。


去安顺的路上,我们看到了一个2米多高的“祭坛”,村里有人过世,他的亲人帮他搭建了一个木质装置为他送别,装置有传统祭祀用的图案,还在四周挂上了死者的照片,亲人为每张照片插了一支香烟。这个祭坛修在背靠大山面朝大湖的山坡上,周围已经修建了不少坟地,似乎是经过检验的风水宝地。


我们遇到了做搭建的小伙子,他说还要三天才能搭好,然后烧掉,算是为死者送了一程。可惜等待时间太久,我们只能遗憾错过。没过几天,我们在另一个村子的空地上看到一个圆形被焚烧的痕迹,想来也是有人做了类似的仪式。


安顺下属的蔡官镇,有一片面积不小的林场被焚烧,那是我在贵州难得遇到的整齐林地,到达时,土地散发出烧灼的气味,躬身触摸还能感受到土壤里的温度。我沿着林子里的小路走,看着没有生机的树木感到惋惜,或许人们只有失去时,才意识到树木存在时除了“有用”之外的意义。


直到拍摄的第八天,在六盘水龙吟镇的一个山坡上,看到黑色土地上冒出了绿色的新芽,我才意识到,自然界的循环与轮回始终存在。植物不需要我们为它们感到沮丧,反而是人,作为整个生态共生的一部分,面对灾难时才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未完工的祭坛。


乡亲为婚宴制作猪蹄。


被焚烧的树林,远处未完全熄灭的山火散发着浓烟。






雅江县白孜村起火点,高温下变形的树木外层。


雅江县白孜村起火点。





路边的神坛。






矿厂旁的起火点。


护林员,站在被烧焦的山坡。


远处乡村与公寓的居民,见证了一场烧了整晚的山火。










被烧空的树木



带着儿子工作的护林员,喇叭里播放着防火须知。 


参加葬礼的老人在户外点燃木材取暖。


拿案板去帮忙准备婚宴的男人。




徒步回家的苗族老人。




国道318新都桥到雅江段,被山火浓烟笼罩的山谷。


帕姆岭寺后山被山火烧过的佛塔。


雅江县白孜村的起火点。











雅江县八角楼乡复燃的山火。


安顺蔡官镇起火点。


被大雪覆盖的焦土。


正在雪地里降解的树木。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孤独图书馆(ID:aranya_library),图文作者:邹璧宇(摄影师,关注时代变革与隐没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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