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经济学分析：凌晨两点的北京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凤凰周刊智库（ID：fhzkzk），作者：孟繁勇，标题图来自东方IC

“夜色如水，华灯初上。一座城市从灿烂千阳的A面，转入魅惑迷离的B面。夜生活的丰富程度，一定程度上从侧面反映城市现代化和活力繁荣的指数。”

北京一家夜店的卡座中，男士们在饮尽一杯兑了冰红茶的威士忌后开怀大笑，他们的女伴在一侧专注于自拍。

原文刊载于《凤凰周刊》688期。

2019年北京市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出台繁荣夜间经济促消费政策，鼓励重点街区及商场、超市、便利店适当延长营业时间 。”

无独有偶，上海、南京、天津等城市也相继推出促进夜间经济发展的政策，将其作为推动城市经济复兴的新引擎，展现城市文化底蕴的新亮点。

夜间经济是指从当日下午6点到次日凌晨6点所包含的经济文化活动，其业态囊括了晚间购物、餐饮、旅游、娱乐、学习、影视、休闲等。

资料显示，美国人60%以上的休闲活动在夜间；2017年夜间经济占英国GDP的6%，已成为英国第五大产业，伦敦夜间经济提供了1/8的工作岗位；澳大利亚悉尼的夜间经济规模达40.5亿美元。

在国内，北京王府井出现超过100万人的高峰客流是在夜市，上海夜间商业销售额占白天的50%，重庆2/3以上的餐饮营业额是在夜间实现的，广州服务业产值有55%来源于夜间经济。

刚刚过去的“五一”小长假，随着气温转暖，北京“夜经济”被集中点亮，呈现良好的发展势头。5月13日，北京夜经济现首个落地的区域政策，海淀区率先出台《海淀区消费能级提升三年行动计划（2019~2021）》提出，将出台夜间经济补贴资金管理办法，鼓励相关零售企业主动延长夜间营业时间，研究开通一批夜间交通微循环线路，并率先推动文化沙龙、电影院、剧院等夜间文化艺术消费等。

海淀区提出的部分夜间促消费政策对北京其他区域也具有参考意义，后续将会有更多区域继续落地北京的夜经济政策。

诸多夜间经济政策落地之前，《凤凰周刊》记者实地探查活跃在北京夜间的场所及人群，用笔描摹了一幅北京夜间经济图，以飨读者。

在三里屯一处公共艺术装之前自拍的情侣，三月深夜的寒冷依然不能阻挡他们的热情。

深夜22点15分，王超还在公司加班。远程会议视频系统的另一边，甘肃的同事跟随北京公司的工作节奏。项目经理强调，项目的实施，需要两方合力，尤其是甘肃的同事，要盯紧当地项目流程。

今晚又是一个加班日，同事们辛苦，领导吩咐王超，叫夜宵，北京、甘肃的小伙伴，均为一人50元的标准。王超走出会议室，点好外卖后，又电话约好健身教练，他准备在加班结束后，舒缓一下工作压力。

23点30分，会议总算结束。王超下楼，扫码，打开一辆共享单车，骑向朝阳门外大街附近的一家健身俱乐部。王超在俱乐部做优惠活动时，买了一张年卡，一年3600元，买一年送一年。

只要打电话预约，无论几点，总会有工作人员在等候。王超先热身，此后在健身教练的指导下，做了三组动作，一身大汗。他冲了个凉，换上泳裤，来到泳池区域，那里已经有三个人在游泳了，都是下班后来健身放松的白领一族。王超游了五个来回，出水，和相熟的朋友聊天。

工作压力大，健身房锻炼身体，以舒缓压力、调整情绪，是王超从一位前同事那儿学来的方法。王超告诉《凤凰周刊》：“工作累，主要是脑子累。下了班来健身房，出一身汗，游会儿泳，什么也不去想，晚上睡眠特别好，也是一种放松的生活方式。”      

凌晨1点，王超洗个澡，吹干头发，换上衣服，出门，准备回到位于东大桥的家。

王超的夜生活结束了，距离他2.3公里外的北京三里屯酒吧街，李楠的夜生活，则刚刚开始。

1. 深夜酒吧故事

太古里商业街，北京地标，购物中心、潮流名品店云集，引领京城时尚潮流。22点前，人流密集，商家迎接来自全国各地的宾客。22点后，这里的商家电梯停运，关门打烊。

23点前，还有小哥为你停车，一次50元。若是你到达15分钟前电话预约，泊车小哥会专人接待，号称在三里屯停车不用排队。

23点后，代客泊车小哥也下班了。热闹的一天结束了？不，太古里对面，三里屯酒吧一条街灯火通明，霓虹灯闪烁，流光溢彩，京城时尚男女转战酒吧，北京国际大都市的传奇，依然继续。

午夜时分的三里屯汉堡王迎来了每日例行回收包装箱的卡车，店内仍然一派热闹的景象。

三里屯酒吧一条街，营业时间上午11点至凌晨5点。“宇宙不重启，我们不休息”是酒吧街的调侃。不得向未成年人销售酒精饮品的提示，在酒吧显眼处张贴。张贴在醒目位置的还有几则招聘启事，特意注明，上午11点以后面试。

太古里商业街的潮流与时尚并没有随着商场停止营业消失，而是转移到了对面的三里屯酒吧一条街。酒吧街霓虹灯下，人来人往，红灯笼点亮街面，映红每个人的脸庞。

夜12点，酒吧街生意兴隆，伍津民谣有小型舞台，酒吧驻唱，点一杯扎啤、洋酒，听歌聊天。一家酒吧号称“在这里找一个角落，整个世界都是你的。”男孩女孩酒吧，朱红色卡座，坐满潮男潮女，点杯酒，格兰威特、长岛冰茶，或者玛格丽特，感受北京夜生活的时尚变幻。

酒吧的时尚与前卫，深得李楠的心。充满各式潮流前线，任何人，任何事，发生在酒吧都不稀奇。聚会、聊天，有三长五短，事业新鲜，还有其他场合少见的先锋思想。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不屑于提，荣格与萨特的思维沉旧无比。

工体西路夜店门口招揽客人的东北口音小弟。

艺术圈、娱乐圈混乱不堪，还有张艺谋的电影话题，比如《活着》与《英雄》的对比，深刻不深刻不是焦点，什么更吸引眼球才是关键。

“再买一杯酒，不加冰，喝高兴了，我再告诉你。”

类似调侃的话语，时常让李楠哈哈大笑。凌晨1点30分，思想的先锋，前卫的视角，机敏的对话中饱含智慧，如果没有那件事，李楠的心情显然会更好。

李楠处于失恋的边缘，分不分手是一个难题。她不愿意让朋友担心，可是每个朋友都似乎知道她的困扰。于是她终于吐露烦恼，该不该分手？或者努力挽回感情？

突然有人哭了，素不相识的人，端杯酒，走过来，几句话聊过，两个人成了酒友。深聊下去，再点杯酒，陌生人的故事，安慰着热闹中的孤独。

酒吧的客人，对此见怪不怪，换另一个场合恐怕会被人当作神经病。李楠觉得，包容是酒吧的一个特点，就像酒杯中的冰块，慢慢融解，融化的过程，酒的味道不同。什么人，什么思想，都可以在酒吧里出现。她说：“在酒吧点杯酒，和朋友们聊天，什么都可以聊。随自己的心情。我觉得这是一种轻松而且有趣的生活方式。” 

而北京夜生活时尚的气息，从酒吧街的轻松有趣，向西延续至距此1.2公里的工体夜店一条街，那里，是最接近国际潮流风尚的所在。

2. 玩咖的天堂

三里屯酒吧一条街西北方向，便是北京工体夜店一条街。魅KTV﹒BAR、CIRCLE全明星俱乐部、糖果等夜店一字排开，这里有号称北京最受欢迎电音演出场地，也有全北京最嗨的DJ，R&B、pop、hip hop、House，什么样的音乐都有。

夜店文化也是一种审美，尽管属于亚文化的范畴。这里的DJ音乐，网上明码标价，150至300元不等。号称“京城工体音乐，同步世界的主流音乐”，喊出的口号是：告别土嗨。美国、英国的夜店流行什么音乐，在工体很快就能找到对标。时不时来自欧美的著名DJ，在夜晚将国际潮流范儿带给京城的时尚男女。

作为北京夜生活的圣地，潮流的风向标，玩咖们的天堂，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夜店做不到。玩得尽兴，爽得开心，北京的夜店娱乐生活，已然带有驾驭流行趋势的范儿，成为这座超级大都市的时尚精英根据地。

超火爆的工体夜店，周末夜幕降临之时，门前永远是排队的状态，100多米的队伍，绵延曲折，一直排到停车场。夜店门口，微信存包，还有一间24小时营业的“一站式智能变美空间”。两平方米左右空间，快速无创袪黑头、60秒消灭眼浮肿。

头发乱了，直接变美，眼圈黑了，马上恢复，第二天照样漂亮。凡是夜生活造成的皮肤美颜问题，这里声称全部能够解决。准备好一切，夜店的霓虹灯照耀着来此进行狂欢的人们，什么是国际潮流、前卫与时尚？还有必不可少的放松与激情？门的另一边能够给你答案。

子夜过后，三里屯派出所仍然有人不停地进进出出，由于周围的商业环境，这里是北京最繁忙的派出所之一。

陈涛和他的朋友们围起一个圈，闭上眼睛，晃动身体，忘我陶醉。他戴了一顶红色的假发，双手举起，呼应劲爆的音乐。没有人认为男人戴红发是搞怪，来夜店的人，追求的是前卫与个性，男男女女在音乐炸响耳膜的瞬间，向周围的所有人敞开了自由的翅膀。这种完全开放式的娱乐态度，呈现出一种极强的吸引力。    

灯光、音乐、充满未来感的舞厅，将气氛点燃，场内人群沸腾了。烦恼、紧张、苦闷，统统抛掉，烦躁在夜店释放。情绪在迷离的后现代空间逐渐兴奋起来，视觉上的刺激加速身体的躁动，梦幻、想象、现实，灯光与音乐打造虚幻中的真实。

夜店能够带给人的独特感受，让无数人为之迷醉。几轮热舞过后，陈涛来到场外，摘下赤红色的假发，满头大汗，走到附近的超市，买一瓶水，一气儿喝进去。在那个一盒纸巾都需要花费15元的消费场所，工体夜店一条街的超市，从来不缺乏来自夜店的客户。

三里屯酒吧街上等待接单的代驾。自醉驾入刑以来，夜场附近的代驾越来越成为刚性需求。

陈涛第一次来北京的夜店玩，他被同学一个电话从锦州邀到首都，进入一家互联网创业公司。和锦州的夜店相比，北京的夜场国际范儿十足，他从来没有玩得如此尽兴。他说：“身上像是被拆散了架，骨头都掉到皮外面了。”

北京的工作节奏，要远远超过家乡，这让陈涛在进入工作状态的同时，所有的负重让他压力巨大。来北京三个月，他甚至连故宫都没有去过，一门心思的投入工作。

理顺工作节奏，终于有时间体验北京的生活，朋友问陈涛：“去哪里玩？”

一向自认为是玩咖的陈涛，没有选择故宫，也没有去长城，他说：“你带我去北京最火爆的夜店，我要玩个够。”

夜店里，陈涛见到最漂亮的姑娘，听着最劲爆的音乐，痛饮最烈的美酒，当迷离得如同梦境一般的灯光在场内点亮，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北京。他说：“放下自己吧，这里如同一场梦。在梦里，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去飞翔。”

3. 京城深夜食堂

紧挨着工体夜店一条街，夜店的人玩累了，肚子饿了，不远处，就有桥底辣蟹餐厅。这家深夜食堂，供应粤菜、海鲜、港式点心，生意做至凌晨五点。

客人很大一部分是夜店玩家、玩咖们出来点几个菜，吃上点，接着回去玩。夜店不关门，餐厅不关门，跟着夜店的营业时间走，凌晨四五点还上客人，慢慢就做成深夜食堂了。

何娟娟点了至尊四宝饭，她和六位朋友刚刚从旁边的夜店出来，玩累了，找地方填饱肚子。同伴刘启明略有些夸张地说：“今天周六，累五天了，紧着周末放松放松，吃饱了再接着回去玩。”

七个人，七份饭。饮料、啤酒、北冰洋。吃着喝着，聊起来没完。何娟娟喜欢那个DJ，觉得特别帅，刘启明喜欢何娟娟，其他伙伴们起哄，让刘启明改行，不要在清河科技园了，交学费学DJ。

拿出手机，现查DJ学费，哪位老师教得好？话还没有说出来，何娟娟笑了，说：“你要学，我又不喜欢DJ了。”

刘启明也笑了，低着头，不说话。

何娟娟说：“我最喜欢这里的至尊四宝饭。谁学好了，我就喜欢谁。”

一个小哥喊来餐厅领班，说：“我们刘老师要学习至尊四宝饭，请你们师傅教教他。”

餐厅领班应和着，看着这帮人乐，说：“年轻真好。能可着劲儿折腾。你要学，走，这就跟我去后厨。”

刘启明自然没有去后厨，他又点了一个至尊四宝饭，说要记住这味道，然后做给何娟娟吃。

何娟娟聊起了北京城的夜宵，哪家最好吃。

提起北京城的深夜食堂，食客们最有发言权。刘启明吃过鼓楼西大街“老冯烤羊蝎子”，再三确定，那就是传说中的美食，深夜吸引无数特意品尝的食客。而北新桥的卤煮老店，口味正宗，凌晨4点的食客一点也不少。

何娟娟则对簋街麻小印象深刻，凌晨2点，食客们坐在餐厅里吃得正来劲儿。望京的烤串，每晚吸引无数慕名而来的食客。还有老牌24小时餐厅金鼎轩，深夜来临，食客们开着车齐聚于此，话一聊开，不尽兴不算完。

三里屯“the corner”酒吧，这家以低价为特点的酒吧吸引了很多非洲朋友。

何娟娟说：“深夜食堂，吃的是一个气氛。几个好友出来玩，无论什么时候，天有多晚，在北京城还能找到地方吃顿美食，有时候能够让你感觉到幸福的，就是那种气氛。”

吃饱喝足，身体补充能量，凌晨2点35分，天亮还早。刘启明、何娟娟在朋友们的欢笑声中，拉起了手，一行人走出餐厅，旁边的夜店仍然热闹。

玩咖离开桥底辣蟹餐厅，继续狂欢，不远处，欧俊则和他的同事走进另一家餐厅。已经成了习惯，深夜加班后，欧俊会和同事来到工体附近，吃烤串，喝啤酒，放松心情。身体太累，肚子又饿，他急需补充能量。他不想马上回家，那里只有出租屋，还有无处安放的寂寞。 

这是一家位于工体西路的餐厅，11点营业至凌晨4点。一个门店，三种业态，同时提供深夜食堂、音乐酒馆、串吧的服务，霓虹灯点明特色“串来串去：混血”。

欧俊和同事坐下来，直接点单，牛心管、牛肚、烤鱼豆腐等等，还有出名的新疆红柳大串。啤酒自选，就在餐厅进门处的啤酒柜，中外啤酒、白啤黑啤、自酿精酿，一应俱全。

大衣脱下，搭在椅子上。啤酒打开，烤串上桌，欧俊和同事聊着东南西北各地新鲜事儿。说着说着，他拿出手机，打开一个APP，上面传出热闹的音乐声，二十来岁的姑娘打着鼓，麦克风支在嘴边，边打边唱。他乐不可支，点了赞，并且当着同事的面，送出去一支价格百元的穿云箭。

吃饱喝足，结账走人。餐厅外的夜，在霓虹灯下变得迷幻却又真实。

夜店、深夜食堂、酒吧街。凌晨两点的北京城，又是一夜，又是一天……

*原文刊登于《凤凰周刊》第688期，完整版请购买杂志阅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凤凰周刊智库（ID：fhzkzk），作者：孟繁勇，标题图来自东方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