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中国人去看欧洲杯

离欧洲杯完结已近一周时间，我，一个中国记者，也在兴奋中夹带疲惫的状态下结束了这次旅程。

我从柏林回到了西安。本来觉得欧洲杯已经走远了，突然看到新闻，西班牙边后卫库库雷利亚兑现承诺，夺冠后把头发染成了红色。这也激发我对自己的欧洲杯做了自己的回忆叙述。

苏格兰远征军

这是苏格兰连续第2次入围欧洲杯正赛，也是他们自1998年法国世界杯后第一次有机会迈出国门踢洲际比赛。为了给予球队最大的支持，大约有20万苏格兰球迷从高地飞跃北海来到德国，组成了声势浩大的呢子军团。

三场小组赛下来，苏格兰只取得了一个积分和两个进球，与之相随的是总射正次数最少，场均控球率最低和被射正次数最多。在揭幕战1比5惨败给东道主后，苏格兰球迷完全没有埋怨他们的球队，而是坐着火车向北，奔赴球队第二场小组赛的比赛地科隆。

初到德国那一天，我在杜塞尔多夫的火车站见到了大量的苏格兰球迷，穿着传统服饰的他们在站台上不断打量着这个提着印有伊布头像的旅行箱的东方面孔，仿佛在说“这届欧洲杯和中国人以及瑞典人有关系吗”？

哪怕球场再大，也不可能容纳全部20万苏格兰球迷，他们所拥有的球票有限，没票的人只能在球迷广场看大屏幕。与瑞士的比赛当天，数万苏格兰球迷几乎完全占领了科隆大教堂附近的区域，把这里变成了格拉斯哥和爱丁堡，风笛悠扬，喊声阵阵。他们的球队也很争气，1比1战平强敌瑞士，把出线希望保留到最后一轮。

其实除了波兰两场过后就被淘汰，其他弱势球队在最后一轮小组赛时都还把握着自己的命运，只不过仅有首次参赛的格鲁吉亚逆风翻盘，爆冷击败战意不足的葡萄牙，苏格兰和塞尔维亚、捷克、阿尔巴尼亚这些两轮过后积1分的球队均被淘汰。由于驻地在多特蒙德，我见证了波兰1比1逼平法国的小组赛末战。这场原本被视为走过场的比赛踢得很激烈，现场的波兰球迷比法国球迷更多、声势更大，比赛以姆巴佩和莱万多夫斯基各入一个点球画上句号。这也意味着，本届欧洲杯没有三战全败积0分的球队，完全不堪一击的球队并不存在。当然，也没有人会想到，这竟然只是姆巴佩在欧洲杯上的唯一进球。

话说回来，苏格兰被淘汰后，依旧有不少球迷留在德国，他们将此视作一次旅行。直到在半决赛时，我还能在慕尼黑见到穿着格子裙吹着风笛的苏格兰人，只不过在他脚下放着一个装钱的盒子。“可能是看完比赛没钱回家，只能就地卖艺”，我的同伴调侃道。

透过苏格兰球迷不难看出，绝大多数来看欧洲杯的弱队球迷都有着极好的心态，乘兴而来并不意味着就一定因为球队被淘汰败兴而归，乐在其中最重要。当然，塞尔维亚可能除外。他们这套看起来相当有战斗力的阵容从未踢出符合期待的场面，被昔日的小兄弟斯洛文尼亚踩在脚下更是让塞族人面上无光。不仅如此，他们还是整届比赛唯一爆出内讧的球队，队长塔迪奇因为首战英格兰没有首发而在赛后炮轰一代传奇斯托伊科维奇……

也许欧洲杯在中国失去了以往的热度，但欧洲的球迷热情依旧，即便很多比赛踢得相当难看。

不狂不放不turkey

在鲁尔区住了20多天让我深刻意识到，土耳其在这片区域的巨大影响力。土耳其烤肉店几乎无处不在，超市的名字叫伊斯坦布尔和卡帕多奇亚，他们还几乎垄断了德国的理发市场，只不过价格确实离谱。我先后两次去土耳其人开的理发店询价，一次60、一次80，货币单位是欧元，我决定还是回国再理吧……

据我了解，除了揭幕战，小组赛土耳其对阵葡萄牙的门票最贵，在比赛当天已经炒到了1000欧元一张。和苏格兰占领科隆不同，土耳其人在多特蒙德的巨大声势谈不上“占领”，他们似乎在宣示：这里本来就是我们的。考虑到多特蒙德已经宣布下赛季的球队主帅是土耳其人沙欣，届时星月旗又将迎风招展。

目前德国境内的土耳其裔和土耳其人超过400万，欧洲杯期间，德国人最头疼的事情之一就是土耳其赢球，除了自己的城市好像被占领之外，还得忍受延绵不断的汽车鸣笛声。即便这种行为是绝大多数欧洲人非常讨厌的，土耳其人也乐此不疲。此外，土耳其球迷还喜欢不按位置入座，双方多次因此发生争执。

倒也不是所有土耳其球迷都是如此。我在莱比锡看了奥地利和土耳其的1/8决赛，身前一位奥地利长者因为行动不便请求身旁的土耳其小伙帮忙跑腿买一杯啤酒，小伙不仅买了，还直接自己买单，请奥地利老人喝了一杯。而在土耳其球迷嘘奥地利国歌时，他还示意周围的同胞，这样的做法并不可取。

这场比赛的最后15分钟是我现场感受最深刻的片段之一，奥地利人为了扳平比分全力进攻，土耳其也毫不保守，每次反击都直奔要害，两队拉开架势对攻，令人血脉偾张。最后时刻土耳其门将居诺克对奥地利中场鲍姆加特纳的扑救堪称本届欧洲杯的最佳扑救，遭遇神扑的后者在赛后落下遗憾的男儿泪。

除了7战全胜的西班牙，狂放的土耳其是最锐意进取的球队，他们所参与的5场比赛，场均进球超过3个。但这种狂放也伴随着副作用，德米拉尔在梅开二度后的庆祝动作涉及政治层面，只能接受停赛。与荷兰的1/4决赛，星月军团的防线在短短5分钟内短路，从而葬送了球队的黑马之路。

除了球队和球迷，土耳其人在欧洲杯的“渗透”无处不在。因为我唯一的一件较厚的外套是在伊斯坦布尔买的土耳其国家队的N98款，先后有球场的安检人员和志愿者对我这件外套竖起大拇指。

库库雷拉的故事

按照西班牙语的标准翻译，Cucurella被译为库库雷利亚，但就现场听感来说，库库雷拉更加贴切。之所以能在现场听到敌对球队的嘘声和西班牙球迷“库库雷拉”的呐喊，源自1/4决赛库库雷利亚对东道主德国的那个手球。当时这位西班牙后卫确实没有躲开穆西亚拉的射门，但主帅安东尼·泰勒并没有判罚点球。而在终场结束前，替补出场的后腰梅里诺上演头球绝杀，这就更让德国球迷对那个判罚耿耿于怀。

在半决赛和决赛中，库库雷利亚先后遭到“德法联军“和“德英联军”频繁的嘘声。作为中立看客，我确实很担心他的发挥会受到嘘声的影响。事实证明，库库雷利亚有着非常强大的内心，无论是面对法国队边路的几辆豪华“超跑”，还是在决赛中对抗身价高达1.3亿欧元的萨卡，他的表现都可圈可点，特别是在决赛中，他在第86分钟给替补出场的奥亚萨瓦尔送出妙传，后者铲射完成绝杀。

决赛前入场时，我和朋友恰好遇到库库雷利亚的家人，他的女友抱着大儿子，小女儿则由另一位亲属照看。女友穿着印有库库雷利亚的球衣，两个孩子的球衣上则印着PAPA(西班牙语爸爸的意思)。也许是缘分使然，我们决赛就坐在西班牙亲友团后面，库库雷利亚的家人近在眼前。

在西班牙夺冠后，库库的小女儿已经进入熟睡状态，远处的库库雷利亚向看台上的女友做着手势，随后女友带着大儿子走到更靠前的位置。事后经了解，这是库库雷利亚的大儿子马特奥第一次走进欧洲杯赛场，他患有自闭症，之前库库在切尔西发挥不佳时，都不敢让儿子到球场看球，怕他受到刺激。谈及儿子的自闭症，库库表示：“他们很特别，有自己的生活习惯，有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他们非常了不起，至少对我们来说如此，他改变了我们的生活，让我们能以另一种方式看待这个世界，虽然养育这种孩子可能比普通孩子更难，但当你看到他们取得成就时，会有巨大的成就感。”

库库雷利亚之前还曾许诺，如果球队拿到欧洲杯冠军，他就把头发染成红色。他在决赛后坦言：“不可思议，我们从一开始就配得上冠军，当时几乎没有人看好我们，我们低调行事。这是一段不可思议的旅程。我们懂得怎么进攻，但也懂得吃苦，我们像一家人一样。这将是载入史册的成就。我会把头发染成红色，说到做到，但我得先找到一瓶好的染发剂。”

一如库库雷利亚所说，他们确实完成了一段不可思议的旅程。主教练德拉富恩特名气不大，之前带西班牙U19和U21有过很好的成绩，但当西班牙足协官宣他成为球队新任主帅后，西班牙球迷就把德拉富恩特的底细全都挖了出来，然后得出一个结论：德拉富恩特是西班牙国家队历史上最弱的一个主帅。

德拉富恩特并不沉迷传控，懂得适当让出控球权，同时更强调边路进攻。西班牙能以7战全胜的战绩走到最后，尼科·威廉斯和亚马尔的边路进攻功不可没。奥尔莫和法比安·鲁伊斯的表现也极为出色，而他们都曾在青年队接受德拉富恩特的指点，生动诠释了“士为知己者死”。半决赛缺少卡瓦哈尔和勒诺尔芒，决赛下半场没有罗德里。这些利空都没有影响到德拉富恩特的球队，这足以说明他已经给球队打造了完善的体系。我记得很清楚，决赛当天西班牙提前两个小时就公布了首发名单，这是何等的自信？

63岁的德拉富恩特非常优雅，几乎找不到他在场边上蹿下跳、大喊大叫的镜头，不论是赛前还是赛后的发布会，面对诸多媒体的问题，他的回答总是认真而得体，在记者圈圈粉无数。

无处不在的“任性”

相比一直高举进攻足球大旗的德拉富恩特，夺冠热门英格兰和法国的表现备受诟病，索斯盖特和德尚都给球队制定了非常功利的战术，两队的成绩基本符合预期，但因为难看的踢法掉粉无数。

特别是德尚，面对一位瑞典记者“外界批评你们踢法无聊，进球少。你怎么看？”的问题，世界杯冠军主帅直接回怼：“你是瑞典人？你是假冒的吧？你一定住在法国！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完全可以看点别的，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完全没必要看。”结果随后一场法国就被西班牙淘汰了，德尚在赛后对亚马尔的进球和整支西班牙队赞不绝口，也许他是真的被踢服了。

索斯盖特也很任性，前两场他坚持让阿诺德踢后腰，效果并不理想，他还坚持让踢右路的特里皮尔代打左后卫，结果特里皮尔在攻防两端的表现都很辣眼睛。福登的状态非常差，整届比赛除了对荷兰那一脚远射击中立柱，多数时间形同梦游。与此同时，帕尔默每次替补出场都有不错的表现，半决赛给沃金斯送出助攻，决赛用一脚精彩的大力推杆帮助球队一度追平比分。但索斯盖特就是没有撤下曼城太子让帕尔默首发的勇气，在欧洲杯结束后的第二天，心力憔悴的“南门”辞掉了三狮军团的帅位。

回头来看，东道主德国是最接近击败西班牙的球队，他们在比赛伊始就给斗牛士军团上足了对抗，老将托尼·克罗斯甚至因为动作过大而在职业生涯最后一战背上废掉佩德里的骂名。但纳格尔斯曼坚持在锋线上使用技能多而不专的哈弗茨，没有真正以重拳攻击西班牙的防线。菲尔克鲁格每次替补出场都能制造威胁，却一次首发都没捞到。德国记者和球迷都对哈弗茨的终结能力感到无奈和不满，可惜“然并卵”。

欧洲杯期间的“任性”还有很多，比如天气和德铁。相信大家都看到了德国对丹麦时的那场大雨，巨大的雷声和连续的闪电笼罩着威斯特法伦，随即就是倾盆的大雨和夹带的冰雹，比赛不得不按下暂停键。那场比赛结束后，大雨继续下个不停，由于市政交通运力有限，很多球迷都被淋成了落汤鸡。一位来自中国的摄影记者暗自窃喜，那场比赛他的比赛申请被欧足联拒绝了，因祸得福。这个季节的德国几乎每天都会下雨，很多时候都是顶着太阳下，倒是让人看到了多次彩虹。

说到欧足联拒绝申请这件事，几乎每个中国记者都遇到过，区别在于次数多少。我在1/8决赛还能申请到自己心仪的比赛，进入1/4决赛只批了一场葡萄牙对法国，之后的比赛全部被拒。虽然欧足联很欢迎几家来自中国的顶级赞助商，并且给足了球票，但对中国媒体就没这么慷慨了，他们并不完全理解中国媒体和球迷来看欧洲杯的初衷。事实上，我在欧洲杯期间并没有看到日韩的文字记者，只是见到了一位年迈的日本摄影记者。

而在来到德国的中国球迷中，一大部分是几家赞助商的关联人员，其中多数人对足球的兴趣比较有限，更多是将欧洲杯视作一个秀场。有一小部分球迷是为了情怀，比如我在巴塞罗那转机时遇到的一位来自天津的女球迷，她是意大利队的死忠粉，可惜这支蓝衣军团实在乏善可陈，4场比赛后就打道回府。

初到德国的日子里，坐德铁绝对是糟糕的经历。虽贵为世界500强，但德铁的准点率只有60%左右。原本德铁高层表态，会在欧洲杯期间全力支持大赛的顺利进行，可他们还是食言了。几乎所有球迷都碰到过火车延误甚至取消这种倒霉事，我乘坐的ICE开头的高铁曾在科隆的莱茵河大桥上莫名停了50分钟。甚至连参赛球队也难逃一劫，荷兰队在半决赛时计划乘坐火车从沃尔夫斯堡前往多特蒙德，但这条铁路当日发生拥堵，橙衣军团的火车被取消，他们不得不改乘当晚的飞机前往多特蒙德，主教练罗纳德·科曼和阿克因此错过了赛前的发布会。

除了24个参赛国的球迷，我还见到了身穿阿根廷、巴西、哥伦比亚、芬兰和越南球衣的球迷，也许欧洲人固执地认为欧洲杯只属于欧洲，甚至只属于参赛国。但本着欣赏高水平足球的角度，它属于所有热爱足球的人。可惜这届欧洲杯弥漫着功利足球的风气，几乎没有让人印象深刻的名局，甚至没有一粒直接任意球破门，好在热衷进攻的西班牙最终抡元。我们不得不承认，那些关于欧洲杯的美好都只能回忆。

融合是当今世界的主题之一，但在这个过程中会不可避免地出现很多矛盾和问题。而因为疫情和俄乌冲突，整个欧洲都陷入困境。作为欧洲第一经济体，德国人的幸福指数持续下降，治安问题则越来越多。托尼老师已经结束了自己辉煌的职业生涯，但他留下了一句很刺耳的话：“我仍然认为德国很棒，但这个国家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样子了，安全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