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东，丹东

一

从烟台蓬莱机场飞去丹东，单程只需50分钟。起飞不过几分钟，空姐要求关闭遮光板，再三重申不得对窗外摄影摄像，否则可能承担法律责任。

旋即客舱内的灯光设备都关闭了。

接下来的40分钟里，机舱都处在昏暗中。即便能感觉到飞机的下降，也无法判断离地面的高度，于是降落时那记“咯噔”特别响。

降落后也不得拉开遮阳板，走过一根基本被捂得严严实实的廊桥，期间，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跑到廊桥中间一处没被完全遮光的“景观阳台”，被小声严厉地阻止后，立即被拉回廊桥里，地勤人员旋即关闭了这个透光处。

被誉为中国最大最美的边境城市——丹东，到了。

辽宁丹东，原名安东，地处东北亚中心节点。“安东”一名源于唐朝总章元年（公元668年）设置的安东都护府，意有安抚东部或东部安宁之意。

清朝光绪二年（公元1876年）首置安东县。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在安东县的基础上置安东市。1965年经国务院批准，将安东市改为丹东市，意为红色的城市。

二

近代以来，丹东历经中日甲午战争，日俄战争、日本殖民、民国政府、伪满洲国政府直至新中国成立等各个历史时期。它与朝鲜第四大城市新义州只隔了一条鸭绿江。

有人测算，从丹东市中心到新义州繁华地段，仅需耗时7分钟。

出了廊桥，从候机厅看过去，停机坪上只停泊了我乘坐的那架上海航空飞机。

丹东浪头机场的景观与烟台蓬莱机场神似，只是没有小丘陵，更为平坦。这是我去过的最小机场之一，只有三个登机口和一根行李转盘，规模像长三角县级市的高铁站。航站楼有中、英、朝鲜三国文字的指示牌。

虽然小，但浪头机场的知名度不低。机场坐落在丹东市振兴区浪头镇，与朝鲜仅一江之隔。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浪头机场只是一个小型军用机场。1950年12月21日，中国人民志愿军空军首支参战部队进驻浪头机场。1951年1月21日，美国空军出动20架F-84战斗轰炸机，轰炸平壤至新义州沿线铁路，试图阻止志愿军后勤补给。

志愿军第4师28大队大队长李汉率领战机起飞迎战，这也是人民空军的首次亮剑，击伤美机一架。于是丹东浪头机场被誉为“人民空军战斗起飞地”。

1985年12月21日，丹东浪头机场正式开通民航业务。先后开通了丹东至北京、沈阳、广州、大连、哈尔滨、上海、长春、延吉、成都、深圳、三亚、秦皇岛、青岛等重要城市的空中航线。

2007年4月阶段性地开通过到韩国首尔的临时国际客运包机。2017年3月，朝鲜高丽航空公司开通了一条每周两班的丹东至平壤直通航线。

三

出机场很快。机场门口没什么车，只有一辆去市里的大客车。打车软件上显示可选择的品类很少，保险起见，我叫了出租车。车没开空调，司机的五官很像朝鲜族人。

丹东浪头机场离市中心有13.7公里。公路两侧有许多诸如“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理论自信、制度自信、道路自信、文化自信”等振奋人心的标语。

东北老工业基地和边境口岸城市特有的印记明显，朝鲜族风格的民居建筑不时闪现。

当一些高楼和新式商品房出现时，司机说市中心快到了。正值下班高峰，丹东市区的堵车程度与苏州、南京等相仿，途径的马路上有眼镜店、海鲜酒店、烧烤店、驾校、烟酒店、棋牌社、汽修店、二手货车店、干洗店、美发店、中国电信营业部、丹东银行营业部等，鳞次栉比，业态纷纭，唯一的相似在于店铺都很小。马路两侧，老小区和新式商品房林立，还有保利投资的别墅地产。

丹东某些区域的基建现代化程度很高，尤其是沿鸭绿江的新区，使得这座四线城市看上去像二线或2.5线城市，也不乏万达广场等商业综合体。老城区比较陈旧，但商铺云集，生活氛围和烟火气触手可及。

丹东老城区许多马路以“数字+经纬”来命名，以示走向和坐标，呈现棋盘形态街区，比如三经街、八纬路等。五经街在20世纪30年代的日文名字叫“市场通”，解放初期因中苏友好改成“斯大林街”，后来又改称五经街，再后来，老街消失了。

丹东白天人不多，夜间市场极为发达，安东老街、月亮岛、鸭绿江断桥附近的滨江部分，都是越夜越热闹，越夜越兴奋。

四

丹东的繁华是有积淀的。

早在清朝末年，丹东已成为官方外贸出口城市。安东依靠鸭绿江的黄金水道，丰富的木材、丝茧和大豆资源，成为辽东商业重镇。

1903年，中美签订的《中美通商行船续订条约》，增加安东为商埠。

1906年，清廷宣布安东开埠通商。安东迅速成为东北重要的商贸集镇。

1907年，安东海关正式开关，安东成为中国最北方的自由港。英美随即在安东设立领事馆。

差不多同时期，日本领事馆也在安东设立。后在北依四番通（四经街），南至三番通（三经街），东至浪花桥筋（八纬路），西至堀川筋（十纬路）围合而成的地块建立了房舍。

1909年，日本著名作家夏目漱石曾前往“满洲”旅行了三周，写到鸭绿江：

“晚上七点半到达安东县。月夜下的鸭绿江尽收眼底。原以为鸭绿江很窄，但它最宽的地方有两英里。驱车前往玄阳馆。车经过的地方都像是日本街市……满铁的官舍是欧式，其他是日式，洋馆也是日式的。日本人的建筑很简陋，屋顶大部分都是用白铁皮铺的。房屋在年年增加，但日清战争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人。”

我住的酒店在振兴区，那是丹东老城区的城市中心，不仅是地理中心，也是行政、文化，人流中心，历史上曾是日本控制的满铁附属地，离鸭绿江断桥仅6元出租车起步费距离。

振兴区无论从历史感还是现代感，都具有代表丹东的形象基因。

住在酒店的高楼层，前方不远处就是锦江山公园。四天三夜在这座不大的城市遛车，有三处地方是一定会反复经过的：

鸭绿江断桥；

丹东火车站站前广场巨大的毛主席雕像，他老人家手指着的方向就是北京；

还有锦江山公园。

前两者自不必说，那是丹东著名的地标，而我第一次经过锦江山公园时，就感受到一股特殊的磁场，即使在酷暑烈日下也有股低压气息，清幽非常，敏感体质的我一踏入其中就接收到了某种幽玄气息。

尽管锦江山公园如今是丹东最大的综合性公园，一山尽得天下秀，素有“东北八景之首”的美誉，登高远眺，可以鸟瞰丹东市和朝鲜新义州市的全貌。但我觉得那种特殊磁场绝不仅限于此。

后来得知，日俄战争结束后，日本僧人在安东镇江山（解放后改称锦江山）修建临济寺、表忠塔等祭祀地，将日军在辽东战场一千多阵亡者的骨灰安葬于此。解放战争时，表忠塔被推倒，在其废墟上建造了辽东解放烈士纪念碑。而抗美援朝烈士陵园则位于锦江山公园北麓，烈士英灵永聚不散。

五

与朝鲜近在咫尺的丹东，经济发展时常被其影响。前些年，半岛局势趋于稳定，丹东房价随着朝韩关系回暖一路狂飙，很多投资客表示“错过了雄安，错过了海南，不能再错过丹东”，甚至预言丹东将成为“东北的深圳”。

但半岛阴晴不定、拨云诡谲的政治局势，也使得丹东的那波房产热浪不久就熄火了。

在我以前对丹东有限的认知里，丹东的“朝鲜影响因子”特别强，毕竟它与朝鲜有着长达306公里的边境线。当年中国人民志愿军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去打抗美援朝战争，“一条大河波浪宽”的鸭绿江是这座沿海沿江沿边城市的灵魂，它之于丹东，就像黄浦江之于上海。

在鸭绿江边眺望对岸的朝鲜，是此行的重头戏。我父亲的双肩包里还背了个沉重的俄罗斯望远镜，在丹东的四天三晚，我们经常来到鸭绿江边，父亲时不时拿出来张望。

一边张望一边感慨：望远镜精度远不及他的华为手机。

由于朝鲜关闭边境，在断桥上看不到旁边铁路桥上火车通行的场景，不过断桥一带，无论晨昏依然游客如织。

那三晚，鸭绿江上不是有雨就是有雾，断桥的灯光不时变换着颜色，将大桥勾勒得既恢弘又秀美。丹东沿江一带高楼大厦云集，灯火富丽堂皇，流光溢彩，而对岸的朝鲜新义州市沿江一带则灯火阑珊，那幢紧邻江边的标志性圆拱形建筑影影绰绰，霓虹招牌依稀可辨，其余建筑则像海市蜃楼般不甚真实。

白天看新义州市，滨江建筑还是颇具规模且呈现代气息，不少建筑外墙刷得鲜艳。毕竟新义州是朝鲜重要的轻工业中心、朝鲜著名的春香牌护肤品也是新义州制造的。据不完全统计，目前约有4000～10000左右的旅朝华侨生活在朝鲜，在新义州占比不小，还有平壤。

六

次日，我和父母家人在鸭绿江断桥上来回走了几圈。鸭绿江断桥是鸭绿江上诸多桥中的第一座桥，由日本朝鲜总督府铁路局建造，1911年竣工。

1950年11月，被美国空军炸断，成为抗美援朝沧桑历史的见证。如今断桥上弹孔清晰，江风呼啸，尽头离朝鲜仅几十米。桥上反复放着背景音乐，“一条大河波浪宽……”（歌曲《我的祖国》）和“风烟滚滚唱英雄……”（歌曲《英雄赞歌》），很有氛围感，非常提气。

每个走在桥上的游客都显得雄赳赳气昂昂，也包括我。

对朝鲜最从容的一次观察，当属在鸭绿江上月亮岛靠朝鲜那侧的日式咖啡馆里。日式餐饮做得十分地道。咖啡馆的室外部分有滨江座位，可以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欣赏对岸风貌。

鸭绿江上的岛屿划分依据是《中朝边界条约》。在鸭绿江上共有205个岛屿和沙洲被划分。中国获得了78个，朝鲜获得127个。

在属于中国的鸭绿江岛屿中，月亮岛是最出名的一个，它独占了界河中水面最宽、风景最美的一段。被丹东市政府打造成商住旅游区，豪宅、娱乐场所、欧式建筑群与现代化设施交相辉映，也形成了丹东最早的夜市。

说实话，月亮岛对岸的那一段朝鲜新义州风景寥寥。沿岸凋敝的工厂、船只、土坯房、烟囱等苍黄阴晦，据说有不少还是日本人留下来的。雨雾里，我看到远处的高楼群。由于鸭绿江在这一带有个弯道，看不清这些建筑在鸭绿江的哪边。问咖啡店店员，他肯定地说：是我们中国的。

七

作为重度海鲜爱好者，我在丹东吃了不少海鲜，尤其是大黄蚬子。好友得知我去丹东，反复关照我一定要去吃东港的飞蟹和大黄蚬子，否则等于白来一次。

鸭绿江的入海口处有座面积6.6平方公里的岛——大鹿岛，它是我国北方最大的岛，也是我国万里海疆的最北端，隶属丹东下辖的东港市。

地处东北亚、环渤海、环黄海三个经济圈的交汇处，是连接中、朝、韩、日、俄五国的交通枢纽、欧亚大通道的重要节点。有着极为独特的区位优势。

丹东东港也是我国最大的海蜇、梭子蟹养殖基地，国家级草莓产研中心，是国家地理标志产品。东港草莓、东港大黄蚬子都是辽宁省优质农产品百强品牌。

在丹东，东港是最令我感觉有开放感与未来感的所在。而坐落于宽甸满族自治县的虎山长城，是万里长城东端起点，代表了冷兵器时代的防御技术，历数百年巍然无恙。

丹东司机说，丹东人很少有喝咖啡和茶的习惯，他们习惯于喝酒。不过我在丹东还喝过一次咖啡，是在丹东的朝鲜餐吧。

那家名称里带“高丽”的店与朝方有合作。午后是店里最冷清的时分，晚间则有朝鲜歌舞表演。漂亮的女店员是朝鲜人，听不太懂汉语，服务态度差，脸拉得老长。

还有一位朝鲜店员则在洗手间外精心化妆，旁若无人。电视机里播放的是朝鲜电视台节目，却不允许拍照。虽然菜单上展示的蛋糕、零食、鲜榨饮料都缺货，可以在冰柜里自取饮料。两瓶可乐10元。咖啡也很便宜，朝鲜姑娘拉花做得不错。

据说能来中国工作的朝鲜人，都是干部子弟。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何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