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在IBM的工作经历（二）

2011年，轰轰烈烈的 Project Mason 天工计划，闪亮登场。

老外的直肠子，Power硬件性能毫无疑问比X86更好，对于少量Power服务器整合大量应用更有性价比（性能同等配置1台Power=4台X86是有测试支撑的），如果客户认可这点（基本还是认可的），那剩下就是应用迁移的问题了，要命的是Power使用的是AIX（一种Unix），与X86的应用二进制不兼容，所以，把应用迁过来不就完了吗？

跟我读：把！应用！迁过来！不就！完了吗？不就！不就！完了吗？了吗？了吗？

这话在大客户那说，不被竖个中指算人客气，那就搞搞合作伙伴吧，搞哪些呢？把去年的ISV，按服务器的销售额排序，Top N家去谈谈，把应用迁移到Power上，Java最容易迁，基本重新编译一下就行；C/CPP也还行，只要别用X86特有指令集也重新编译就行，DotNet就算了。当然不仅仅能跑，还得跑到比X86快才行，所以多进程多线程一定得用上。

指定了一个专门的B10的大马华人J来Lead，KPI都放到各Sales的业绩考核中，合作伙伴的奖励计划也加上。

这边市场部也脑筋一转：我觉得吧，一线城市客户可能基本饱和了，咱们拓展拓展2、3线城市的客户，以前都是买联想同方的国产货，IBM从来没去过这些中小城市。不是客户不想买，是真没地买，应该有很大潜力。我正好从WW要了一笔Funding，咱联合BP搞搞发布会，邀请客户来，肯定能挖点单子，我管这叫“黄雀行动”。

看，摸（注：指IBM）支持你们迁应用，保证性能比X86好，还有返点，还给钱做市场推广，你们可得争气，多迁点应用，多卖点Power。如果没有，那就是销售不够Push， 技术不够Support，反正大方向没问题我就没问题。

轰轰烈烈搞了1年，迁移了几百个BP的应用到Power上，在中小城市搞了几十场BP的发布会（有客户说，几十年第一次见IBM人长啥样），确实也有几个Win Case，确实也有人升了Band，但最后带来了多少增长呢？

J悄悄离开了。

Project Mason几乎所有STG的Sales和TSS都参与其中，大量的BP联络，应用迁移，市场宣讲，消耗了大量的人力、时间、财力，但2个重要的问题始终没人问：客户为什么要冒着风险、拿出源代码、把应用重新编译到Power上跑？当客户没提的时候，BP有什么动力做这件事？

2013年，HP、Oracle等外企已经裁了好几轮了，IBM大中华区第一次Resource Action，虽然有心理预期，但看到工作兢兢业业，并没有什么失误的同事上了名单，仍然很失落，他们工作并没有错，都很称职，只是每个部门必须有缩减比例而已。

2014年，情况愈发严峻，STG销售的增速已经连续20多个季度放缓。等等，增速？意思是销售额还在增长，只是增长的慢了么？

是的，与一般亏损裁员的认知不同，IBM从来就没有亏损，每季度都在挣钱，只是挣钱慢了点，每股收益低了点，这已经足够股东发怒，市场看衰，让CEO脸上无光，担心自己能不能撑过任期了。长期核心竞争力？别跟我说。

题外：为什么增速放缓就这么可怕呢？就跟东大的GDP一样，以前每年都是8%目标，2012年以后实在连统计局都保不住了，逐年下降，2020年达到最低点2.24%，2021年8.45%，2022年又进入低点3%，2023年有所恢复到5.2%。这十几年经济低迷，老百姓收入增长放缓，对未来的预期变差，不敢花钱，导致消费不振，活力变差，公司赚不到钱，不涨薪或裁人，恶性循环。（老百姓：所以是我的锅？我到底做错了啥，你咋就老觉得我有钱不花呢？）

2014年，为挽救Power的颓势，Project CAMP天合计划又卷土重来。

直肠子老外的思路是：嗯，迁移到AIX（UNIX）上确实还不够，毕竟X86服务器的操作系统Linux比较多，开源的东西跑Linux也多，所以只要Power能跑Linux，应该也有肉吃。

PowerLinux是主流Linux（红帽，Ubuntu，Centos）的Power版本，使用起来跟X86是没太大区别，当然常见的各种依赖包设成Power的Repo就能正常用了，比AIX友好得多。常见的开源MySQL， Hadoop， Spark还有Python生态，也都支持的比较好，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客户的应用得用源码编译一下。另外Oracle，SAP的安装包得是PowerLinux版的，可能比较X86版的要低一点。Oracle就支持到9i，新版就不能用了。

PowerLinux主打的是开源软件的运行平台，虽然易用性，生态好了很多，但仍然不能规避需要源码重新编译调整的问题，对客户和BP都是个难题。

销售仍然不理想，老外的板子拍下来，除了对员工的Re-org(组织结构变化，伴随着协议离职)，销售部门在汇报总结Root-Cause时，前2条赫然是：

1. 全球IT环境的变化——你别光赖我；

   
   

2. 中美政治环境的影响——怪你家奥巴马去；

   
   

不可否认，国产可控的要求，确实对大B客户有很大的影响，同年（2014），IBM和原SUN的总代华胜天成成立了合资公司新云东方，由IBM提供PowerLinux小型机的硬件和售后，新云负责主板微码级别的调整，以及加密模块的设计和开发。虽然产品仍然主要是RISC小型机的架构，但除了CPU，其他大部分兼容X86的硬件体系，微码也确实自己做了修改，不是仅仅换个LOGO。产品在大陆组装和销售，产权归属新云东方，从法律上讲，属于国产品牌，国内制造，符合自主可控的趋势。

然后，对于RISC的生态问题，通过成立RISC基金会，对会员进行RISC架构的授权，以很低的成本，就可以生产销售RISC架构的服务器，国内有很多公司入局，现在还在发展中。

看，自主可控的要求也可以规避了，你总得放个二踢脚了吧？然而，是个哑炮……继续Re-org……

到了2016年，特朗普上台：Maga~~~没人比我更懂XXX~~~瞅啥呢？瞅你咋滴？你再瞅试试？试试就试试。啪！服不服？不服！啪啪！哟小样挺狠啊~啪！小样你敢还手~~我治不了外国人还治不了自己人~~你打，你再打，你信不信我骂你？~~~老子不跟你过了！！~~你吖有本事别找小弟~~信不信我打你丫的汪汪队~~这事没完~~~

在这种互喷互爱，爱恨交织的气候下，去IOE=IBM、Oracle、EMC开始加速。ZF、央国企开始强调国产化、自主可控信创。每年都有一定比例的国产化替代的KPI。而这些客户都是IBM的核心客户，贡献了很大的盘子，金融（四大行等）、电信（移动联通电信）、ZF、央国企，基本都是“我知道你很好，但是老大说了……

那么其他中小客户呢？他们的态度基本是“我知道你香，但最近手头紧，X86也还凑合……”

合作伙伴呢？“成年人不做选择题，哪个好卖卖哪个。”

2017年，IBM与浪潮成立合资公司浪商，将Power中国区的所有业务，转移到浪商，同时过去的还有所有Power下的员工，给出的补偿条件是N，薪资不变。至此，STG在中国仅剩下大型机和存储产品，已经没有服务器产品。

在新公司中，既有来自浪潮的人，也有来自IBM的人，双方的薪资、文化都有很大差异，磨合和发展，任重道远。有的人走了，有的人还在，真心希望和祝福大家都有平稳的工作和发展，在时代的浪潮中，坚韧而乐观的前进。

题外1：我曾经有一次去浪潮，进门看到红地毯从大门一直铺到大厅，两旁都是花篮。联系人低声跟我说“董事长上午来过”。让我对浪潮的企业文化有了切身的体验。

题外2：有时会发现一个公司缓慢衰落后，是突然死亡的，原因就是为了掩饰财报的问题，会采用很多财务技巧，比如裁员降低成本，卖掉亏损或利润低的业务，将应收款计为收入，将债务变为投资，在资本市场收购股票等，这些技巧可以使用数年，足够一个CEO的任期，财报好看，股票派息，股东高兴，就可以拿到高额奖金，至于问题，那是下一任的难题。

题外3：有人说以前外企过得舒服，代价是中国的消费者付出了超额的价格，而现在外企衰落，是国内公司的崛起可以替代了，所以，走好不送。这么说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但历史证明，封闭必然落后，中国快速发展就是WTO之后，国内政经的发展，多少有点被动接受的意思，老百姓得到了实惠，有了更多选择。外企对劳动法的遵守，对员工的尊重，仍然是民企最嗤之以鼻的，近年996，无效内卷的盛行，本质是对人的过分压榨，可笑很多人做牛做马还很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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