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都肯不放弃的美联储，和那些怎么可以被放弃的老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白话金融危机史（ID：Twilight_of_Sunrise），作者：王天阳，题图来自：IC PHOTO

美联储在2020年4月9日宣布了一个2.3万亿美元的贷款计划，其中包括垃圾债券。小布什政府时期有一个教育政策叫“No Child Left Behind”， 说的是一个孩子也不能放弃，现在很多人戏称美联储是“No Asset Left Behind”，各类资产一个都不放弃。从一级二级市场企业信贷、到商业票据货币基金、从国债到地产债到企业债、从投资级债券到垃圾债到垃圾债的ETF各种花式出击。狂野美联储开始地毯式轰炸，哪管那身后洪水滔天。

我看到国内很多媒体都颇感惊讶，把这说成是全新的救市方案。其实关注我们“白话金融危机史”的朋友应该早就知道了，这2.3万亿其实还只是美联储从救市法案里那4540亿美元变4万亿的金融魔法的一半儿，财政部和美联储成立的防火墙公司（Special Purpose vehicle）买95%，再由比如黑石之类的公司具体经手买下剩下的 5%。彭博社报道后面还会有更多的方案出台，也就是还有一半儿魔术没变呢。就好像刘谦用一张纸牌可以骗我们三次，这是一个一鸭三吃的游戏。

而且我们上回书就已经讲了美联储为什么必须要买垃圾债和亏了算谁的。我们讲的时候还只是一个预测，现在垃圾债这个靴子已经落地了。这里多说一句，据彭博社报道，美联储也知道垃圾债的风险高，所以这一部分的杠杆是1比3，而不是其他类别资产的1比10。

都说过了受难日，就是复活节。美股在复活节这一周，虽然周五休市，但仅用了开盘的4个交易日，便创下1974年以来最大单周涨幅。

 

美股标普500指数也从3月23日的最低点反弹了24.7%。从2月19日的最高点跌落17.3%，回到了20%以内的 correction，也就是技术调整范围。而且与一年前的同期比较，仅仅跌幅3.4%。可能很难想象最惨烈的3月份这么快已经被重启的牛市所取代了。

这迅速的熊市转牛市，背后原因很多，但最重要的原因显然是”Don’t fight the Fed”， 背后站的是法力无边的大魔法师美联储。

我们来看看时间线，2020年3月8日因为沙特和俄罗斯在OPEC+上谈崩，原油价格暴跌30%，从而催动了美国股指期货在3月8日周日晚上向下熔断。3月9日美国股票市场一开盘便崩盘，在9天时间内经历了4次熔断，市场恐慌指数飙升到历史新高。

突发的大崩盘不仅让股票市场上血流成河，更是冻结了信贷市场。一下子现金为王，从投资级别到垃圾级别的债券甚至黄金全部遭受抛售。市场上一下子陷入流动性危机。

危机时刻，美联储在3月15日周日晚紧急行动，降息为0，并启动了QE4，也就是量化宽松4.0版本，宣布购买7000亿美元的政府债券。没想到市场毫不买账，“Too little，too late”，而且很多投资人开始恐慌美联储是不是已经用尽了子弹。第二天3月16日周一，标普500指数直线跳水12%。债券市场更是冰冻三尺，收益率飞涨，很多公司从投资级别被降级为垃圾债，成为堕落天使，这中间就有福特汽车。

 

我们前文书说到过的潘兴广场（PershingSquare）的对冲基金大佬Bill Ackman 此时利用债券市场的大举做空，他在3月18日更是上CNBC有一番动人落泪的采访，建议Trump封国30日，否则像希尔顿酒店一样的公司都会破产倒闭，为市场恐慌加了一把柴火。而此时他已经悄然的把2700万美元翻了100倍变成26亿美元，并开始转手做多。

为了挽救市场信心，一周后的3月23日，美联储携新的重型武器回归，启动了QE4ever，无限量，无限期，我称之为无限量化宽松。因为此时的救助范围还局限在政府债券，而且国会山上为援助法案争执不下。市场继续失血，直到3月26日跌到最低，成为危机的分水岭。

3月27日周五，Trump正式签署了2.1万亿的救援法案，CARES ACT。通过救援法案，美国财政部拿到了4540亿美元可以用来和美联储合作，用杠杆放大到4万亿来救市。华尔街上所有人都盯着这4万亿，要知道美联储资产负债表在此前近100年时间才在2007年涨到8000亿，并在2008年金融危机后提高至4.5万亿美元，而后在去年9月降到3.8万亿。而现如今短短几周时间，已经一路绝尘的突破6万亿了。

各路神仙都开始积极游说，谁都想跳进来吃一口肉，喝一碗汤。然后就是4月9日的地毯式轰炸，为防止流动性危机演变为美国企业和地方政府的偿付能力危机，各种借贷便利也就是我们前文书解释过的各种辣粉儿添丁加料，从地方债到垃圾债，统统包含在内。

彭博社的报道标题很直白，Fed Goes Wild，我和同事聊天，说是该翻译成“美联储疯了吗？”想想还是翻译成“狂野的美联储”更含蓄一点。

眼下虽是早春4月，美联储已经是心在双11，满心满眼的都是买买买，哪怕身后是洪水滔天。据高盛 （GoldmanSachs）估计，这个财年，美国预算赤字就可能达到创纪录的3.6万亿美元，美联储的负债表更是可能攀升至不敢想象的10万亿之巨。大家双11后收包裹的喜悦，会不会被随后的账单冲淡一点点呢。

美联储大饼卷一切，为债券市场兜底，自然是大大缓解地了债券市场的危机，各种垃圾债又找到了春天。高收益债券也就是垃圾债的ETF复活节这一周创下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的最大涨幅，单周收益甚至比1974年以来单周表现最好的标准普尔500指数还要更高1.5%。

此前债券市场流动性枯竭，各机构投资人想下股票市场捡便宜却苦于筹不到弹药，个个推胸顿足。现在有了美联储包买一切，自然是把此前砸在手里的债券特别是有毒的垃圾债统统卖给美联储，变现后冲到股票市场买股票，自然是使股票市场在疫情日益严峻中节节攀高。

和美国股市迅猛的涨势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美国惨烈的失业状况。4月份第一周申请失业救济的美国人为660万人，加上此前两周的近1000万人，已经有近1700万美国人失业。美国陷入经济衰退的概率上升到了100%。

前任美联储主席伯南克说他不看好疫情后经济会迅速反弹。著名的基金公司PIMPO说经济第二季度会下降30%，整个2020年会下降5%。桥水的达里奥更是说经济会长期下降10%以上。

 

美国银行 （Bank of America）预计，公司的盈利水平可能要好几年的时间才能恢复到疫情前的高点。相比之下，2008年金融危机后美国公司用了足足17个季度才恢复，而1929年的大萧条更是花了整整8年才恢复元气。

 

疫情是野兽凶猛，短短几周时间，全世界多少家庭骨肉分离，亲人辞世。让我感到一丝安慰和更多的伤感的是，在美联储推出2.3万亿的方案的时候，华尔街日报的头条与美联储无关，而是一则讲述亲情的文章。题目是‘I’m Sorry I Can’t Kiss You’—Coronavirus Victims Are Dying Alone. 文章中讲述了一位83岁的老爷子，在疫情中被隔离14天，在4月1日孤独离去。临别时，他的女儿只能和他在电话里告别，而这电话还是被护士缠了塑料袋放到老爷子手中的。

 

我最近在参与组织一个用金融的方法来预测疫情发展的研讨会。我们的主讲人陈剑老师（信风科技创始人兼CEO，上海高级金融学院兼职教授）研究发现，“纽约州各县中位家庭收入与COVID-19死亡率的相关系数为-46%。每增加1万美元的收入，死亡率可以降低0.6%。生命的价格，从未如此清晰和残酷。” 当我看到有报道称英国老人被建议放弃疫情急救，瑞典也开始有选择地放弃老人，心中说不出的难受。我们都有父母，也希望我们年迈的父母被善待，而且如果有幸不出意外，我们每个人也终究会变老。老年人是我们的骨肉亲人，也是我们自己的明天，生命不应该被放弃。

 

最后我想说一个我自己身边朋友的故事。她女儿三岁的时候，全家一起开车去赌城玩，途径一个位于老人院里面干净漂亮的餐厅，用餐的客人基本都是住在公寓里的老人。她女儿从小就是很乖的小孩。那天她吃得兴高采烈，吃完了就自己坐在high chair里东瞧西看，美滋滋地笑。一位优雅的老奶奶走过来说“你的女儿真可爱，table manner真好“。

第二天他们出发之前又去餐厅吃了午饭。吃饭的时候一位美国的爷爷一直盯着看。等他们吃完了去甜品柜台转的时候，那位美国爷爷就走过来先问小姑娘叫什么，然后说”你的女儿很漂亮，非常像我的孙女“。当时我朋友感觉眼泪要涌出来。老爷爷想起了自己的孙女，也让朋友想起了自己远在北京的老父亲。

我们这里急缺口罩。我这位朋友在每日工作之余，一直在做志愿者赶工，用两台缝纫机每天晚上熬夜赶做一些布口罩给附近的老人院。她说老人院还需要2000个。她做口罩的时候就总是会想起那个餐厅和餐厅里用餐的老人们，盼望病毒快快结束，下次去吃饭的时候，还能看到他们愉快地用餐，自由地交谈。

我中学的时候曾读到过一副对联，“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  但愿疫情早日结束，没有人被落下，大家都要好好的。

祝大家一切安好，我们下次再聊。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白话金融危机史（ID：Twilight_of_Sunrise），作者：王天阳（美国科罗拉多州立大学金融系 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