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见过的中东和黎巴嫩（三）

一、本轮冲突的时间线

9月17日爆发以来，本轮以黎冲突已近一个月，简要回溯冲突时间线：

 

1.9月17日以色列利用远程操控，对黎巴嫩真主党成员同时引爆BP机锂电池，造成2800人受伤。

 

2.9月23日，以色列空袭黎南部 ，9月27日再次空袭贝鲁特南郊 ，以80多枚每枚重达2000磅的钻地弹，摧毁地下防空掩体 ，执掌真主党最高领袖32年的纳斯鲁拉身亡。

 

3.9月25日，联合国安理会讨论以色列在黎巴嫩战斗升级问题。美法领导人敲定21天停火协定 ，布林肯和沙利文会见各国领导人 ，最终计划获得了澳、加、欧盟、法、英、德、意、 日、沙、阿联酋、卡支持。各国都希望降低地区热度 ，允许边境居民返回家园。伊朗几乎表态——可以接受停火。新总统在联合国说：“ 战争没有赢家 ， 我们愿意放下武器 ，只要以色列也愿意这样做 。 ”但内塔尼亚胡未支持停火：“我们在实现所有目标前，不会停止行动。”

 

4.10月1日，伊朗向以色列发射大规模导弹报复，突破“铁穹”防空体系，炸毁数架F35战机。美驻以使馆通知 ，要求美政府雇员及家属就地避难，直到另行通知。

 

5.10月1日以色列国防军宣布，以军正式在黎南边境派出地面部队。10月3日，以色列发动了对黎南地面战，试图在黎巴嫩国境内重建原第五次中东战争曾在1982年-2000年设立的军事缓冲区。

 

6.10月3日，黎巴嫩驻阿盟代表表示，以色列对黎巴嫩袭击已造成2000多人死亡，超1万人受伤。

 

8.10月10日，以色列与联合国维和部队发生冲突，以坦克向维和部队地区司令部的一座哨塔开火，造成两名维和人员受伤。此外，以军还袭击了黎南一处维和部队掩体，损坏车辆和通信系统。维和部队在安理会表示其在黎巴嫩的安全形势“日益岌岌可危，维和人员被限制在驻地，长时间待在掩体中。”

 

9.10月11日，以军205预备装甲旅已经进入黎巴嫩南部，并摧毁了数十个真主党的隧道，防御阵地和其他基础设施。

 

二、AI战争，平民连带伤亡惨重

 

以军23日以来多次密集空袭黎巴嫩首都贝鲁特等地真主党目标 ，却造成大量平民伤亡。为何以色列持续攻击，并有如此大的连带伤害？因为以色列有一张“打击清除列表”和“NCV（Non Combatant Casualty Value，可允许的非军事人员伤亡值）”。

先说清除列表。以色列依靠“薰衣草”AI系统，定位出数万名“目标人物”，再依靠“福音”AI系统监控手机信息卫星图像和无人机镜头探知“目标人物”的大致区域，“爸爸去哪儿”系统则调用周边电话通和摄像头，精确锁定人物具体住宅，最后“火力工厂”AI算法分配轰炸任务、计算飞行路径，装载弹药量、分配弹药种类。而控制人员则决定炸不炸。因此AI杀戮的效率极高。

再说NCV。因为AI制定的“杀戮名单”效率提高，但也导致大量误炸。根据以色列媒体《+972》报道，每个被轰炸只会进行大约20秒的确认，人能决定的时间并不长，因为对应的人物可能会离开。一般消灭一个哈马斯，允许连带杀死最多15-30个平民，而当目标为指挥官级别的，则可以连带杀害百名平民。而实际操作中，系统标记时，夜晚目标任务在家，系统标记会更容易一些，结果造成了许多儿童和妇女连带伤亡。关于无人机或飞机远程指挥作战，有《天空之眼》等影视作品可以看到。

目前，遭空袭的城市 ，都是著名的人类文化遗产。比如腓尼基人所建立起的提尔（ Tyre ，圣经称为推罗）、 西顿（Sidon西顿） ；贝鲁特东部山区贝卡谷地，有神庙遗迹群的巴尔贝克（Baalbeck） 等地。

 

黎巴嫩7000年的人类历史文化遗产极其富 ，就是《旧约圣经》 中称为迦南的地区存在着的那些城邦国家。比较著名的有比布鲁斯、推罗、西顿等 ，在这些城市里居住着精于航海和贸易的腓尼基 人。但它们今日成了中东“圆明园”。

 

9月23日空袭后仅3天，已有3万多人从黎巴嫩入叙利亚避难 ，约八成为叙利亚公民 ，两成为黎巴嫩公民；约半数为未成 年人；女性多于男性。此前2012年叙利亚冲突期间 ，约150万叙利亚人移居黎巴嫩。现在 ， 巴以 冲突战火蔓延至黎巴嫩 ，这些叙利亚难民被迫走回头路。联合国事务官员在27日说 ，黎巴嫩已有超过 20万人流离失所。今日战事进一步扩大，人数已经难以估量。

 

目前，以色列地面部队正全力开向黎南边境的城市提尔。提尔是一座历史悠久但战火不断的城市，今天，既是真主党的前线重镇，也曾是以色列占领黎巴嫩时期的缓冲前哨，更有联合国维和部队驻扎。提尔满目苍夷，也是被《圣经》《历史》记载过，拥有数千年历史古城，它像极了那种在两大文明之间的绿洲城市，辉煌、多元、兵家要冲，如同敦煌等丝绸之路上辉煌过的古城。

那提尔这座城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三、撕裂的黎南提尔，是腓尼基的繁荣故乡

 

这次以色列地面入侵的提尔，位于黎巴嫩南部，而黎南部地区是我最感慨的，因为北部明显更正常、更好，而黎南部一片残破。或许这是因为《南瓜花》描写到的：黎巴嫩被卷入巴以冲突后，南部长期被以色 列占领作为军事缓冲区，难以再长期建设。

 

提尔在1978年黎南冲突和1982年以巴对立的第五次中东战争中严重受创。这里被巴解组织当作基 地 ，几乎被以军炮火完全夷平 。 1982年以色列入侵黎南时在该地建立军事基地， 其建筑也在 1982年和1983年被炸弹摧毁。2006年以黎冲突中 ，数枚攻击以色列的火箭从该城发射 ，遭到以军 轰炸，也使提尔城中的粮食短缺。以海军突击队同时袭击城内真主党。

提尔因为靠近以色列的缘故，每当黎以边界发生冲突，它都会损失惨重，而这种冲突颇为频繁，哈马斯的飞弹、交战的子弹和自杀式炸药使得这片古老的废墟变得更加残破不堪。

我当时是坐长途车去提尔的，贝鲁特长途车站和长途车是我见过最差的，哪怕中南美洲最穷国家的车都 比它好。当我找到贝鲁特长途站时，我都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车站就像个废弃的停车场，所以贝鲁特海滨区域的富贵才显得异样， 一边可能在开战，另一边可能在派对。唯有你远离它，你才能闻得到战争。

整个黎巴嫩从贝鲁特南部起一路向南，大都与真主党相关，多年战争威胁，看起来比北部萧条很多。

 

我坐的车 ，车况像我国30年前的乡镇中巴 ，是一辆没有空调的老破小公交 ，座位都只剩铁杆子 ，而没有什么像样的坐垫，试想，提尔是个人类文化宝藏，却没有任何运营的汽车公司，这已经说明了问题。

提尔离贝鲁特仅80公里 ，我们开了近4小时 ，且并没有什么盘山路 ，全是因为路差。我也没有遇到过外国人。只有一对30多岁的夫妻 ，男的穿着一件英超某队队服。他告诉我 ：他和老婆是在英国生活的 ，好久没回来了 ，现在回来看看老家 ，还带着自己的孩 子。

哎，明明是其他人的战争，无辜的黎巴嫩国民却牵连， 很多黎巴嫩人都离开故土，失去祖国，而去 了欧美加澳中东，甚至非洲西海岸， 强者们可曾怜悯或手软。今天，黎巴嫩是世界鲜有的海外侨裔 人数大于国内的国家——海外黎巴嫩人1500万 ， 国内即便包含了叙利亚和巴勒斯坦难民 ，也仅 600多万。

犹太曾是没有国家的民族，结果犹太人回到了留着奶与蜜的迦南建成以色列，而同在迦南的黎巴嫩 人躺枪成了新时代的流浪民族。 另一方面，中东和世界都想办法安置中东和巴勒斯坦的难民，可黎巴嫩人没有被安置过，他们分散全球各地，并没有出现其他难民给当地带来的巨大问题，这些不同结果，也令我好奇。

经过一路破败景象下的乡村路，长途破车摇摇晃晃，到了。

 

“再见，祝你们回家快乐。”我告别英国黎巴嫩夫妇， 荣誉的家乡成了一座伤城，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想复国，他们不属于那种很成功的海外黎巴嫩人，但多数人在异国他乡都生活融入了，很多还是成功的商人。

海边的提尔——黎巴嫩的第四大城市 ，可我根本看不出这是第四大城市 ，这最多就是个中世纪的小镇，海边有一些渔业，我仿佛进入了大航海时代游戏场景。可如此一个历史名城，竟没什么人来观光 ，数千年的遗迹 ，居然就这么放着 ，你随手就能捡走一件遗迹 ，到处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 UNESCO标志，却没有人管理，我是唯一的看客。

提尔是腓尼基人的重镇 ，是腓尼基25个城邦中最强大的 ，也代表了腓尼基一词——“腓尼基 ”是希腊语中对“迦南”的称呼，而“迦南”也是“流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在闪米特语中意为“紫 红”，而只有提尔城，才能产珍贵的“紫色”染料，连古代中国唯有一品大官才能穿紫色朝服，可见生产紫色是较难的。正因为此，提尔很富有。

我知道迦太基和古罗马共和国的“布匿战争”，也知道汉尼拔绕过阿尔卑斯山逆袭罗马的传奇，还知道罗马对迦太基的灭族屠城，浇石灰让土地寸草不生，在突尼斯建立北非行省。但当时我并不清 楚，迦太基就起源于的腓尼基，正是来自提尔城，他们从这里去地中海的北非沿岸建立了迦太基这 一贸易据点。

腓尼基人擅长航海贸易。 背靠迦南的肥沃土地，种葡萄橄榄，又从黎巴嫩山出口其著名的雪松和矿 产。他们从埃及进口亚麻、从塞浦路斯输入铜、从安纳托利亚输入锡、从西班牙输入铝、铜、锡和 奴隶，向外输出木材和象牙制品、紫红色染料制品。

圣经记载上，以色列国王所罗门和推罗（提尔）国王希兰关系很不错，曾一同派遣人员航海抵达俄 斐，运回大量黄金和木材，推罗帮着以色列建造所罗门圣殿。

 

由于有黎巴嫩山区盛产的雪松（黎巴嫩国旗上也有标志性的雪松），使腓尼基人能大量造船。

 

于是他们建立往返于希腊、西西里岛、撒丁岛、巴利阿里群岛、伊比利亚半岛、直布罗陀海峡、甚至到了欧洲人千年都不敢越过的“赫拉克勒斯之柱”（ 直布罗陀两岸的石柱 ，是大力神赫拉克勒斯托起天地 边界 ，越过石柱就会跌出地球） ，去大西洋加那利群岛的航线 ，进行锡的买卖 ，开展了环地中海的贸易。他们的定期船只往来于北非、黎凡特、希腊和地中海岛屿，甚至到达不列颠群岛。

有一个冷知识：每次谈西班牙/葡萄牙的大航海、地理大发现 ，人们很少谈早欧洲人2000年的腓尼基人，推罗王国早于葡萄牙的达伽马绕过赤道进入好望角寻找印度的创举，就逆着达伽马路线走了一圈——公元前600年 ，古埃及新王国时期的法老支持下 ，一支四十艘船的腓尼基舰队沿着红海岸走，穿过曼德海峡进入亚丁湾；其次沿着索马里海岸线一直南下到达今南非南岸；再从南非和今纳 米比亚的非洲西海岸北上到几内亚湾，最后沿西非的海岸线转入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地中海回到家乡腓尼基。历时三年，航程三万公里并环绕非洲。这一传奇被希罗多德记录。

 

我在一个避风港看过了本地渔民的生活，又走向海边遗迹，看着当年提尔宫殿的残柱，旁边是提尔的命运介绍 ，提尔的遗迹拥有近5000年 ，或许因为提尔太富有太多资源，引来诸多势力的觊觎。我先想起它开辟的迦太基在公元前1世纪被古罗马共和国屠城灭国 ，也看到了腓尼基母城在公 元前333年夹在了希腊与波斯之间 ，提尔抵抗了无敌的亚历山大长达七个月 ，最终被血腥屠杀复 ， 1万人被处决 ， 3万人被卖为奴隶 ，并把海岛要塞和大陆城池连在一起作为报复。腓尼基人英勇无 畏地抗击，但两次被强敌屠灭，从此消失在历史中。

而1975年 ，黎巴嫩一招不慎，引火烧身，内战中再次沦为叙以两大强国的角力场。请神容易送神难 ，黎巴嫩内战有多次停战的契机 ，却因外国势力干预而停不下来。哪怕1990年内战已经结束 ， 但以色列2000年才退兵，而叙利亚更是2006年因哈里里被刺牵连才退兵。

黎巴嫩自古就是地中海“ 四战之地 ” ，颇像丝绸之路上的西域36个小国——精绝、楼兰、龟兹也都在一条西/东亚的“关键通道”上 ，一面处在地理枢纽带来的商业繁荣 ，又因为商业繁荣带来人 口构成的复杂，更因此夹在东西方多股强大势力间，国家一旦弱小，就只能被迫反复摇摆。黎巴嫩 也一直受埃及、奥斯曼、希腊、罗马、古巴比伦、亚述、波斯的多方统治，有时勉强获得自治权。

当然，由于各方商客和势力的来往，也一定商业繁荣、开放多元、文化昌盛、教育程度高，通晓各国事务的国际化人才多。 只是可惜了，黎巴嫩的辉煌文明到底还能被保护多久。

这里清净的只有我一人。 听着地中海波涛汹涌，看着夕阳西沉， 我在夕阳下拍摄，拍了当年海边的残垣断壁，也拍了腓尼基人的字母和希腊人继承并改造的其字母。  然后感慨着腓尼基人的文字曾经是全世界字母符号的祖先，也感慨着没有人来维护，也没人来看这里。  我花了很久时间，拍了很多照片......

回去的路上，我坐在中巴上感慨：除了提尔，黎巴嫩还有很多地方，去过黎巴嫩的人，都会惊叹这 么丰富璀璨的历史资源 ，如果有机会好好做文旅设计 ，那绝对是世界一流的。一个没有战争的中东，约旦和黎巴嫩都会有无数的旅游资源，它有太多的东西都与希腊神话、罗马故事、《旧约》、  死海古卷的记载重合， 也有古希腊、古埃及、古罗马的岁月痕迹，很适合做有品位的高端游学。这 就像你看着《荷马史诗》忽然找到了特洛伊城一样。

对比没有太悠久历史的曼谷、迪拜，新加坡，纯购物享乐的新旅游城市，哪怕欧洲，黎巴嫩 旅游也有价值多了。 然而，当我的车回到了黎巴嫩，你猜你能看到什么？就是我上一篇写过的那些——《我所见过的中东和黎巴嫩（二）》：我走过“蓝顶清真寺”，这明明是市中心，  明明号称有很多夜生活，但我觉得很不安全，市中心一路都是路障和持枪军人，人行道上有很多带铁钩的铁丝网避免人翻进路边的已经空掉的房子。

因为没有什么灯，你走夜路时就要小心避开，  一 不小心就会被铁钩弄伤或毁容。即便我已经走到了Harma附近的最繁华道路 ，虽然到处都是咖啡馆 ，那里也有炸毁的废墟保留。而我在这里吃一顿饭 ，物丑价贵 ，法餐只能吃意面 ， 日料只吃炒饭。

为何曼谷等地旅游更发达，理由已经有了，至少安全稳定，稳定才有繁荣和物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