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朝阳，你可以相信童话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雷叔电影（ID：normalbeauty），作者：雷斯林，头图来源：《隐秘的角落》

《隐秘的角落》完结了。相信大家最近多多少少看到了些关于这部剧的讨论。

它有没有烂尾？

剧里的小孩是好是坏？

结局究竟如何解读？

......

正文开始之前，我先说一下自己眼中的结局：

普普在张东升岳父母家昏迷过去之后再也没有醒过来过。

整部剧从普普昏迷后再没有让她出过画，关于她被救，她和欣欣骨髓匹配成功，都是通过别人的口转述的。

都不可信。

严良掉进了海里没能活着上岸。

至于陈警官救他上岸，开学典礼上他去学校看朝阳，他看陈警官在一群女人里跳广场舞，都是假象。

而陈警官，在被王立袭击后，也死了。

前一个场景中，严良作为开学典礼的闯入者，除了朝阳，其他人对他都没反应。

后一个场景中，严良远远坐在墙上看老陈在一群女人里跳广场舞。老陈在其中也很突兀。

只有朱朝阳活了下来。

电视剧表面看似“大团圆”的结局，可以解释成主创团队为了过审，把情节做了美化，这是戴着镣铐跳舞。

也可以解释成，这是朱朝阳心里的童话。

这是朱朝阳的美好愿景。

是朱朝阳想要自欺欺人。

或者，是朱朝阳抵御黑暗世界的最后一丝光亮。

关于剧中的伏笔，太多人讨论过太多次了，现在解读悬疑点意义不大了，跟大家说一说这部剧对我触动的点吧。

实不相瞒，看《隐秘的角落》我几度鼻头一酸，这些情节有一个共性：

恶里稍纵即逝的“人本善”。

永平的可爱

朱永平并不是正面人物。

他的初次亮相是在乌烟瘴气的麻将桌上完成的。牌友说起他儿子的期末成绩，笑他：你还没有你儿子同学的老爸了解你儿子。

对这句半开玩笑又带着讽刺的话，他是怎么反应的呢？

“我没有兴趣知道他考第几，因为他每次都是第一。”

他不在乎自己做父亲是否称职。

儿子，是他在同辈人中炫耀的工具。

短短四分钟的戏，在洗牌、搓牌、让儿子帮忙看牌，以及炫耀儿子中，给观众留下了对朱永平的第一印象：一个有点钱有点社会地位的中年男人，好面子、爱吹嘘、对前妻和儿子漫不经心。

总之，中年男人身上的那些臭毛病，他都有。

自大，喜新厌旧，不负责任，抛妻弃子，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朝阳跟着妈妈住在老房子里过着苦哈哈的日子。

朱永平带着新的妻儿过着比他们富足太多的生活。

女儿坠楼了，老婆哭着闹着怀疑是朝阳杀的。失去理智后跑去朝阳家里，打他们母子，在楼道贴满了“朱朝阳杀人犯”。

作为父亲，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怕前妻的孩子分到的爱少一点，朱永平也绝对不应该怀疑并试探自己的儿子。（虽然他儿子真比他想象的可怕多了）

但他就是怀疑了，怀疑之后还去验证了。

验证的时候，用的就是渣男那种“打个巴掌给颗糖”的惯用方式——

他给孩子送了一个泳镜，然后哄骗孩子套话。

结果没想到，孩子"情深意重"。不仅没去吃大餐，选择了吃糖水。

因为这家糖水是小时候爸爸带自己吃的，每次吃完糖水，都会带他去游乐场。

朱永平以为朝阳忘了，没想到朝阳对爸爸的印象这么深刻。

没想到内向的儿子，竟然会以为父母离婚是因为自己不乖不懂事。

怀有别样目的的朱永平这时候内心已经开始柔软，内疚已经决堤了。

当朝阳没有怪他怀疑自己，反而表达出父亲缺席这些年，对父亲的渴望。

对儿时和父亲一起去游乐场，一起玩的渴望。

甚至说到动情处，希望能让爸爸别难过，自己想去代替妹妹死。

朱永平在儿子这里缺席了多年的父爱一下子涌上来。一下子浓得化不开。

他的内疚彻底冲垮了对儿子提防的那道堤坝。

他不是称职的父亲，不是合格的丈夫，但是个温情脉脉的人。

老婆失去女儿后，失心疯一般到警察局闹，去前妻家闹，回到家还闹。他都忍受。

我们无法得知朱永平为何与前妻离婚，但能肯定朱永平并非那种欺骗感情完全不负责的人渣。

他的确爱吹嘘，好面子，有很多毛病，但当对待孩子时，他能用最简单的好，浸润到孩子心里。

朱永平和朱朝阳的交流中，时常提到自己的爸爸。

这让人不禁会想，父爱是本能，但恰如其分表达爱，可能是遗传和延续。

比起妈妈压迫式地让朝阳喝牛奶补充营养，爸爸带他去游泳，父子俩坐在路边吃雪糕，是朝阳更喜欢的。

虽然爸爸妈妈分开了，但爸爸留下的痕迹，在朝阳生命里是抹不掉的。

这些，朱永平以前是不知道的。他第一次当爹，第一次结婚，很多事无意中做了，很混账。

但回到老房子里，看到儿子成长不同阶段自己在墙上刻下的孩子身高。

那一刻，木头比人有情。

红了眼睛的，何止朱永平。

所以，朱永平是可爱的。

他所有不够伟光正的点，在儿子的阴暗映衬下，都显得如此单纯。

中年离婚男人的复杂，最后竟单纯得让人想哭。

朱朝阳的可怜

朱朝阳是个工具人。

观众在意的是内心阴暗的好学生强烈反差下的爽感。

爸爸最开始把他当成炫耀的工具，后来又把他当成情感的寄托。

而看起来最爱他的妈妈，很多时候，也把他当成一个可掌控的“争气”工具。

她不在意孩子有没有朋友，也不在意他开不开心，长期一个人呆在家里怕不怕。

当老师表现出对朝阳不合群的担忧时，母亲说，学生应该以学习为主。

这句话，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中国学生肯定都懂。

它背后有很多深意，当一个母亲对着老师说出这句话时，它首先意味着孩子“人性”的被剥夺。

朝阳的成绩当然是母亲说出这句话的底气，但也正是母亲的这份底气，打断了朝阳正常与世界沟通的能力。

朝阳要去看爸爸，妈妈强调的是“带上成绩单”。

带上成绩单，意味的是母亲间接告诉父亲：没有你我也可以把儿子带得很好。

这对妈妈来说，是一场无声的胜利。

而当他真的带上成绩单去找父亲，发现母亲卯足了劲儿要向父亲传达的信息，被父亲一句“我没有兴趣知道他考第几”轻描淡写抹去的时候，他明白自己是大人婚姻的牺牲品。

但他缺爱，需要被关怀，哪怕知道成绩是母亲的工具、父亲的炫耀，那也是最直接的爱的筹码。

他比谁都明白，当一个好学生，才能维持表面的爱。

所以生活没有波澜的时候，朝阳在父母面前不反抗。

生活有了变数以后，明知自己得到的爱可能只是父亲转移的情感寄托。

但机会来了，不管这份寄托多少假意多少真心，朝阳需要被爱。

所以妹妹死了，朝阳和爸爸去吃饭，一般孩子要是发现父亲怀疑自己，肯定大哭大闹。但朝阳没有，当他发现爸爸在录音后，成功的给了爸爸会心一击：

我不希望你难过。

我真想代替妹妹去死。

父亲失去一个孩子本来就已足够伤心。

因为一个孩子去怀疑另一个孩子时，哪怕再是人渣，也会于心不忍。再听到孩子如此谅解自己的话，会有什么反应？

当然会觉得自己禽兽不如不是东西。

那已经不是扎心了，那是诛心。

所以，扇自己耳光算什么，以后十倍百倍对尚且活着的孩子好，才是最该做的事情。

朝阳一番有预谋的话，成功改变了父子关系。

本来要被束之高阁的泳镜派上了用场。

小时候父亲带自己去游泳的记忆有了延续。

虽然他藏着秘密，但这次得到的父爱至少是一心一意的。

和爸爸在一起的日子，那些在水里畅游的日子，快乐是真的。

没有事情发生时，他和父亲的关系是一个人坐在前面开车，一个人在后面坐车。

虽然隔着短短副驾的位子，但隔着另外两个女人，隔着另外一个家庭。

当让他们隔着的人死了之后，他们终于有了父子之间的天伦。

按理说，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有这样的心机，挺让人吃惊也挺让人讨厌的。但朝阳心机和动机之外，那份孩子渴望得到爱的心，又让人可怜。

他其实比谁都知道，母亲口中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并非那么不负责任。

他亲眼见到爸爸对另外一个孩子展现出的父爱，对另一个女人展现出的爱意。

那不是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样子。

他清楚父亲的内心是有爱的，也清晰地感受着母亲多年以爱之名的捆绑：

敏感如朝阳，其实早都明白父母不是一类人。

当他考了第一时，妈妈会说，学生最重要的是好好学习。

而爸爸会说，要学会交朋友。

爸爸会说，和妈妈离婚是大人的事情，不怪你。

妈妈却会说，你爸爸要是真的在乎你，就不会和我离婚。

但朝阳是个顶顶聪明敏感的孩子，他记得所有的事情。

他看到的来自成人世界的“品质”，是谎言，是自私。

所有人都口头教他做个诚实善良的好孩子，却都没给他树立好榜样。

所以我说朱朝阳可怜。

所以当严良和普普敲开他的门时，他只犹豫了一下就让他们进来了。

他和其它孩子一样，需要朋友。

也会为朋友提供帮助。

也会在犹豫后和朋友站在一起。

因为和朋友在一起很快乐。

他会惦记自己的朋友，爸爸请过生日吃饭，他会跑去把两个朋友叫来一起吃。

他喜欢被朋友在意的感觉。

他喜欢被需要的感觉。

但当为朋友做的事情，真正触碰到自己的秘密后，他的本能就是自我保护，不是分享，不是一起寻求解决办法。

这是朝阳和严良还有普普最不同的地方。

严良和普普很少自作主张，朝阳的坦诚却是有保留的。

说他天性太坏，那太严重了。不如说他从小看到的，就是大人的自私。

他流淌着那份自私的血，他还没学会如何与朋友好好合作，没学会真正建立信任，就被接二连三的意外搞得晕头转向了。

他在日记上把所有美好快乐的事情都记下来。

隐秘的角落在心里。

在生死关头，爸爸让他好好活下去时，他本能地，用惯有的方式讨好父亲，希望他能活下来，他们一起去完成约定：

爸爸，我已经能在水下憋气一分二十秒了。

你说带我横跨珠江的。

你看，他再多心机，再是坏小孩，也只是有热望的孩子。

只是，他内心本能，留住爱的方式错了。

张东升的可怕

而张东升，在某种程度上，像是一个成年之后的朱朝阳。

朝阳，东升。

朝阳在学校里被忽视被欺负，要靠成绩刷存在感。看似好学生，实则失败者。

张东升在工作中被同事和学生忽视，生活中，也没被人当成个单位。

邻居家的小屁孩都能拿着水枪欺负他，而小屁孩的妈妈视若无睹。

家庭聚会吃早茶，最热气腾腾的氛围里，他像一个别人生活的闯入者。

岳父岳母对他不满意。亲戚们没把他放在眼里，当着他的面儿，直接讲出：男人没有野心就不算男人。

在老婆那里，张东升就是个活生生的舔狗。

但也生动诠释了“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老婆出轨了，岳父岳母为虎作伥美其名曰：希望女儿幸福。

整部剧没有交代过张东升的过去，没有说过张东升的原生家庭，他像一颗孤零零的草，看似不打眼，其实“很顽强”。

张东升是很变态的。

他杀岳父母，杀妻子，杀所有挡了自己路的人。

但如果只是杀人，那我们说他是个单一的变态就好了。

张东升复杂的可恨在于，他一开始的杀人都是有预谋的。

但他杀人的动机，却不是恨，而是留住爱。

他带岳父岳母去爬山，当得知自己再怎么做，都不能挽回二老的心意后，就把他们都推了下去。

在警察局，他垂头丧气站在崩溃的妻子面前，让她一巴掌一巴掌打着自己。直到打得他掉下眼泪。

但流泪，不像是杀了人的内疚，更像是被心爱之人打了之后委屈。

毕竟，流完眼泪之后，他还嘴角一弯，有个稍纵即逝的笑。

在张东升心里，不择手段地留住爱，如果努力了，再怎么都留不住，那就毁掉。

所以他把妻子的药换了，那段在停车场的哭，是很复杂的。

是终于认输的哭，是被抛弃的痛苦，是亲手杀死所爱之人的复杂。

是跳不出的性格窠臼。

如果，妻子不变心，那么就没有之后接二连三的死亡。

他可以继续当别人生活里的透明人，维系自己在乎的爱。

他可以在喂猫的时候，一如既往却不自知地流露出可爱的模样。

他或许可以如从前预想的一样，有一个头发齐齐的眼睛大大的女儿，然后对她特别特别好。

但是，没有如果。

妻子就是抛弃了他。

现实生活中真的遇到了一个眼睛大大头发齐齐的可爱小姑娘，可惜她和别人一起，要勒索他的钱。

有爱的时候，他是逆来顺受的那个人，一旦想抓的东西抓不住了，他就成了极其现实极其冷酷的人。

所以，他喜欢这个小孩是发自内心的，他带着三个孩子去吃麦当劳，只给普普买玩具。

但当知道自己被孩子们骗了之后，为了不暴露自己，他选择眼睁睁看着这个让他想到“女儿”的孩子，在眼前死去。

让我觉得后背发凉的一个细节是，普普在剧中穿着一身黄衣服，他老婆死的时候，也穿着黄色泳衣。

普普有哮喘，他老婆也是哮喘。

他本可以不弄死，却选择弄死的，都是自己投注了感情的人。

而这些，是张东升多年以来对自己的处境无法掌控，失控之后产生的反噬。

这个可怕的人，有“顽强”的杀人能力。

但也有可怜可爱的时候。

他被三个孩子邀请一起坐下吃汉堡时，不明真相的人路过，一定会觉得，这四个人其乐融融。

张东升和朱朝阳，两个喜欢数学，知晓笛卡尔，想要得到爱的两个人，大概都是想要选择相信童话。

最后都相信了现实。

张东升想用柔情蜜意留住爱，最后却被现实打败，杀了最爱的人。

朝阳本来想要妹妹“自然死亡”，然后得到父爱。

结果失去了父亲。

失去了朋友。

如果把时间拨回他们各自第一次讲笛卡尔故事的时候，拨到事情不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可能童话依旧还有可能性。

故事的最后，张东升告诉朱朝阳：

你可以相信童话。

那是他们生死决斗的时刻。

他们像是，过去的张东升在对战现在的张东升。

也像是，现在的朱朝阳在对战未来的朱朝阳。

他们都穿着白色的衬衫。

张东升的血溅了朱朝阳一脸。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朱朝阳，你可以相信童话”。

而朱朝阳回到学校，回到没有严良和普普的生活里。回到爸爸不参与的生活里，他依旧告诉妈妈的是：

成绩单出来了，我又是第一。

我会成为你的骄傲。

他获取关爱的方式和从前并无二致。

他留住爸爸的方式，和让妈妈骄傲的方式，还是一样。

他可能不是真的喜欢游泳，也不是真的喜欢学习。他想留住爱。

经过这么多事，他还是他。

理智上说，我不相信朱朝阳今后会变成多好的孩子，会给心里打开一条缝让阳光照进来。

我不相信朱朝阳内心相信童话，但他应该是一如既往渴望童话的。

他本质不是坏孩子。虽然做了很多坏孩子做的事。

希望已经不再为第一名而开心的妈妈，能给朝阳多一些爱的引导。

虽然，这份希望可能只是希望。

但如题，我想说的是，“朱朝阳，你可以相信童话”。

这也是我看完《隐秘的角落》之后，最想说的一句话。

不止对朱朝阳，对每一个和朱朝阳相似的，内敛、早熟、渴望友情、渴望亲情的孩子，我都想说：

你可以相信童话。

这不是鸡汤。我不是让你们相信这个世界有多么伟光正，而是想让你们相信，获取爱的途径有很多种。

不一定要摧毁。

不一定是自私。

是有很多经历让你们对这个世界失望，但回想一下你对爱的渴望，你贪恋的那种甜，不一定只有这里有。

你可以拐个弯，不必一条道走到黑。

你可以不必像张东升和朱朝阳那样一味讨好。

你可以多表达自己。

留住爱不是掩饰自己。

你可以不必走进隐秘的角落，最后陷入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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