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殖民”后，《鱿鱼游戏2》也救不了韩剧

你有多久没看韩剧了？

看到这个问题，你可能会嗤之以鼻。是的，韩剧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丧失存在感。

近三年以来，在中国，高分韩剧的数量、关注韩剧的人数明显下降。以豆瓣评分7分以上、打分人数1万以上的韩剧为例，2022年有28部，2023年是20部，而今年仅有13部，且没有9分以上的韩剧。

打分人数更是断崖式下滑。截至目前，2022年打分人数10万以上的韩剧有8部，去年和今年各仅有3部。

这些数据充分说明，中国人对韩剧的兴趣逐年降低，对韩剧“有滤镜”的人可能越来越少。

中国市场对韩剧的态度，也可以折射全球市场对韩剧的态度：

经受Netflix、Disney+等全球性流媒体巨头改造审美后的韩剧，越来越难出全球性爆款了。

前两年的韩剧有多欢欣鼓舞，今年的韩剧市场就有多萧条。

虽然都知道今年韩剧市场萧条，但它究竟落寞到什么地步？韩剧又是如何在短短四年内，把路走窄的？韩剧还有重新崛起的可能吗？

韩剧的“被殖民”现状

Netflix曾经真的救韩剧于水火之中。

一是带来大量资金，缓解了韩剧自日资和中资退潮后面临的制作压力；

二是解放创作生产力，内容更加多元，电视台拍不了的题材和尺度，Netflix可以拍；

三是减少了出口流程，促进了韩剧的全球消费。

于是在疫情时期，韩剧率先恢复生命力，头部编导演扎堆开工。

2021年不仅诞生了《鱿鱼游戏》这类全球性爆款，还有《D.P：逃兵追缉令》这类揭露军队黑暗现实的犯罪剧，《Move to Heaven：我是遗物整理师》这类充满人文关怀色彩的殡葬题材剧。后两部剧豆瓣评分均高达9.1。

2022年Netflix实现全年丰收，年初有《少年法庭》，年末有宋慧乔主演的《黑暗荣耀》；

入局稍晚的Disney+不甘示弱，努力成为宋仲基主演的《财阀家的小儿子》流媒体播出的一份子。

2022年底，高丽大学的学者在一篇名为《Netflix和平台帝国主义：Netflix如何改变韩国电视剧产业生态》的文章中，描述了当时韩剧业内普遍对Netflix深度参与韩剧产业的乐观态度。

然而，以前韩国人有多乐观，今年就有多悲观。Netflix等国际流媒体巨头带来的马太效应，彻底改变了韩剧制作的生态环境。

首先是韩剧生产要素价格的疯涨。

Netflix提供制作预算110％资金的习惯，养大了创作者的胃口——头部编剧、导演、演员身价越来越贵，而中腰部的编导演、制片团队无戏可拍。

保守估计，这样的境况已经持续了至少两年。2023年上半年就有韩国媒体报道，韩国一线演员只愿意拍Netflix的剧本。

两年过去，韩剧业内人士自嘲，“除了收视率都在涨。”

其次，曾经以边拍边播为特色的韩剧，几乎都转为先拍后播。

中腰部制作公司既接洽不到好的编导演，又拿不到Netflix的投资，导致项目产出速度变慢、每年制作剧集数量下降。

而韩国传统三大台（KBS、SBS、MBC）在与流媒体的竞争中落败，接连陷入财务危机，排播需求下降；有线台tvN背后的CJ娱乐多个季度亏损，上新剧的名额越来越少。

如此一来，整个韩剧市场供大于求，积压剧数量大大增加。即便是有一线明星参演的剧，拍完播不出来的现象也越来越普遍。

比如韩石圭的《直到天亮》（改编自紫金陈《长夜难明》）、朴施厚的《超感警探》（无官方中文译名）、车仁表的《青瓦台人们》，杀青两年了都还没能对接到平台播出。

这直接导致第三重后果：韩剧拉不到广告赞助了。

曾经大部分韩剧在制作阶段，都能拉到10~20个广告植入，外加1~2亿韩元（约合人民币50~100万元）的现金资助。

韩剧一直十分重视广告植入的时效性，边拍边播时期，韩剧里出现的手机、车、服饰广告几乎都是当季新品；一旦积压，产品更新迭代，广告效果大打折扣，导致韩国国内的广告商越来越不愿意赞助。

四来，由于IP和全球流媒体权被Netflix牢牢掌握，韩剧丧失了销售海外播出版权这一重要回本渠道。

虽然韩国本土也有流媒体平台，比如三大台的Wavve、CJ娱乐与JTBC合资的TVING，但受众是韩国本土观众，且用户数远低于Netflix。想要在海外播出，就必须卖给Netflix或Disney+。

于是，很多韩剧不得不继续缩小制作规模，制作公司能拍的剧数量更少——韩剧陷入鬼打墙。甚至如老戏骨坐镇的《黑社会的我成为了高中生》，一度面临破产停拍危机。

或许，对于韩国这种非英语国家来说，Netflix、Disney+等国际流媒体平台，并没有成为文化产业的救世主，而是成为了榨干产业生命力的刽子手。

失去自我的韩剧，开始熊瞎子掰苞米

过去二十年里，韩剧在内容创新方面一直非常卷。

2014年以前的韩剧市场，是三大台的天下，产出了许多脍炙人口的经典韩剧，也是国人对韩剧最初的记忆。

KBS有《蓝色生死恋》《豪杰春香》《太阳的后裔》；SBS有《我的女孩》《秘密花园》《继承者们》《来自星星的你》《匹诺曹》；MBC有《大长今》《我叫金三顺》《拥抱太阳的月亮》《W-两个世界》……

2010—2020年，tvN、JTBC等有线收费台逐渐成为投资中心。

JTBC贡献了《大力女都奉顺》《经常请吃饭的漂亮姐姐》等爱情剧；

tvN比较霸道，接连产出《孤单又灿烂的神-鬼怪》《我的大叔》，还有以《请回答1988》为代表的“请回答系列”，以《机智的监狱生活》为代表的“机智系列”等。

但tvN、JTBC大口吃肉，传统三大台还能喝口汤。2020年Netflix横空出世之后，三大台只有嗦碗底的份儿。

可以说，从2000年到2022年的二十二年，是韩剧最辉煌的二十二年。从各类爱情题材到家庭伦理纠葛，从青春群像到行业群像，每一年的韩剧都有拿得出手的作品，玩儿新花活，引领新潮流。

部分国产剧也一直在追赶韩剧。说到氛围感，必有《来自星星的你》《孤单又灿烂的神-鬼怪》；青春剧至今忘不了《请回答1988》；姐弟恋一直对标《经常请吃饭的漂亮姐姐》；融合现实与爱情的行业剧，总是拿《匹诺曹》举例……

但自从Netflix强势入侵后，韩剧的内容创新方向完全被重塑了。

原因很简单。Netflix的全球性文化战略决定了，它需要的是能够卖向全球的韩剧，而能够卖向全球的韩剧集中在两类。

一类是大尺度剧，主题通常是恐怖惊悚悬疑、暴力、性。

今年的《杀人者的难堪》《杀人者的购物中心》，都是悬疑惊悚气息很浓的犯罪剧；

《京城怪物》《寄生兽：灰色部队》是丧尸题材剧，延续了《王国》《甜蜜家园》的风格；

探讨夫妻无性生活的《好久没做》，则是今年豆瓣打分人数最多的韩剧。

另一类是后资本主义的灾难叙事，典型如《鱿鱼游戏》。今年的《第8个秀》《无路可走：轮盘赌》也属此类，但口碑热度双扑街。

值得一提的是，盼了三年，《鱿鱼游戏2》终于来了，本月26日上线Netflix。

这两类内容都通过展现人性之恶，来刺激观众的肾上腺素，实现世界范围内的传播。

除此之外，韩剧还有一个令人生厌的老招：

文化挪用。

尤其近三四年，韩剧对中国的文化挪用愈发猖獗，但未得精髓。

三年前，韩国仿造紫禁城和横店影视城，建起了一座“拟横店”的古装影视拍摄基地。

于是便有了引发中韩两国人民群嘲的《还魂》，一部毫无灵魂的低配版“仙侠剧”；

今年池昌旭主演的《于氏王后》，更是从头到脚的秦汉风格，韩国人自己也不买账。

像以前《大长今》那种颇具民族特色的韩国古装剧，不知何时才能再度出现了。

韩剧现在的创新，就像熊瞎子掰苞米。韩剧，已经逐渐失去了自我。

苟延残喘or东山再起？

事实上，韩剧业内人士已经预料到韩剧即将被当作弃牌的悲惨结局，这种焦虑悲观的情绪是普遍存在的。

有业内人士表示，“韩剧到面临那种境地还能再撑三到四年，乐观地说还有五到六年。”

这一说法基于两个事实。一方面，目前Netflix在韩剧上的投资回报率还过得去，榜单前十里至少有一部是韩剧。

但同时另一方面，Netflix已经有将资金向日剧倾斜的趋势。因为日剧的生产要素价格远低于韩剧，投资回报率更高。

韩剧业内人士透露，“日本顶级演员的片酬为3500万日元左右（约合人民币170万元），是韩国的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编剧的稿酬情况也类似。去参加电视剧展览的时候，日本编剧都很羡慕韩国编剧。”

近两年韩剧也尝试与日本合拍剧，或直接聘用日本导演、演员，但成绩都十分不理想。

2022年Disney+出品的韩剧《命运连结》，由日本名导三池崇史执导，豆瓣评分仅5.7。

今年韩国本土流媒体Coupang Play出品的《爱过之后来临的》，请来坂口健太郎当男主角，默默无闻地播完了。

除了与日本联合制作，无戏可拍的韩国创作者们还在琢磨一条新出路：在海外拍韩国故事。

这条路有点像微短剧闯欧美，把中国的微短剧剧本拿到海外，进行本土化翻译，聘用当地制作团队。

韩国剧本则可以拿到日本市场，在日本拍，在日本电视台播，卖给日区Netflix。

然而，这条赛道目前只有日版《梨泰院Class》翻拍比较成功，大多数韩国创作者还在观望状态。

不过，韩剧真的已经完全失去自身创作优势了吗？不见得。

今年在内娱比较出圈的韩剧《背着善宰跑》《眼泪女王》《请和我的老公结婚》，都是tvN台播、TVING网播剧，三者分别对应韩剧最擅长的爱情类型：

《背着善宰跑》主打都市奇幻，将时空穿越玩出新花样；

《眼泪女王》集齐了韩剧所有老套狗血要素，令人上头；

《请和我的老公结婚》是女性复仇重生，正宗的晋江风味。

还有一部在国内短视频平台传播很广的“老少恋”剧《她的日与夜》，由JTBC出品，患怪病的女主以中年大妈的样貌，被年轻男爱豆疯狂追求——契合了微短剧的“银发经济”创作新思路。

以前韩剧没有救世主，今后更不会有。放弃幻想，放下对Netflix“平台帝国主义”的滤镜，求新求变，才是韩剧从业者的生存之道。

而韩剧未来发展的正确路径，就藏在过去二十年里。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影视独舌 （ID：dusheme），作者：赵简一，责编：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