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深没有CP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体面主义（ID：ziyutongxie2019），作者：子宇爸爸，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整个8月，深圳和广州各有心事。

深圳人的朋友圈刷屏深圳40周年。

可能如果不是疫情，这个40周年会搞得更风光更热闹。

广州人合情合理地没有参与。

8月和广州有关的话题则是，“如何看待广州的GDP被重庆超过”这一点讨论。

其实广州GDP被重庆超过是好事，因为深圳迟早也会被超过，最好超过上海。

重庆是我国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直辖市，人口超过了三千万，人口体量相当于一个省。

这样的行政单位以“市”的名义出现，至少可以打破中国城市竞争以GDP作为单一指标的格局现状。

而广州和深圳，则是世界上比较罕见的两座距离如此近的超级大都市。常驻人口合计近4000万，2020年上半年GDP合计23600亿元，相当于三分之一个澳大利亚（2019年）。

如果我们考虑到香港毕竟属于“境外”（海关意义上的境外），深圳和广州这样旗鼓相当的CP，与国内常见的双城记相比，有着难得的体面感。

一

2019年，降级7年的深圳足球俱乐部以深圳佳兆业的名义重返中国足球的顶级联赛中超，随后侥幸保级。

对此，很少有本地球迷高喊“爷青回”。

因为现在的深圳，流行房迷而不是球迷。

足球往往是被认为是和平年代的战争。

有几千年丰富内战传统的国人，尽情的用足球挥洒自己的地域仇恨。

北京与天津，北京与上海、成都与重庆、济南与青岛、上海与杭州等，都是乾隆下江南时钦定的足球敌人。

只有广州和深圳，和谐得不得了。曾经的好CP如是。

南粤德比？好high文明。 

甲A及中超早期时代，经常在深圳的赛场见到广州球迷团或者在广州的赛场见到深圳球迷团。

而深圳足球崩溃以后，大部分本地球迷转投恒大了。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那个时代确实还是有一些南粤文化共同体的感觉，不光广州深圳关系好，深圳人和香港人之间……

这种共同体的感觉建立在说粤语，看香港电视台的动画片、电视剧等的基础上。

而且那个时候，两座城市的经济也都不错，没有谁不爽谁，谁高谁一等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广深之间，是哪里？

东莞。

一个多么好的地方。

二

广州和深圳没有互相敌视的地域传统，甚至在彼此的修辞来说找不到辱骂或黑对方的术语。

而一个成都人谈论起重庆（反之亦然），可以说上三天三夜对方的坏话。

不谈直辖这个话题，大家就可以一直做朋友。

深圳直辖是一个很神奇的话题。

“某地直辖”是一个可以列入中国民间运动会的正式参赛项目。

其全民参与度之高之热烈之普天同乐，远超一切其他民间传统竞技项目。

深圳直辖听上去，又比宁波直辖、铁岭直辖、齐齐哈尔直辖……等要稍微靠谱一点。

深圳人民年复一年的热情讨论和转发这个话题。

而广州对深圳直辖的态度，非常类似于“新增某国成为联合国常任理事国”。

如果你问广州人：

“你支持深圳成为直辖市吗？”

广州人应该会回答:

“深圳？几好啊个地方。”

当然，这句漫不经心中，其实还藏着一种不便明说的冷淡，毕竟，两个城市几年前还因为一座跨海通道，上了中国最好的媒体暗战。

事实上，中国的城市共享一套行政和发展逻辑，没有谁不必和谁竞争。之所以不撕破脸，无非是南方实用主义作祟，发（fa）展（cai）才是硬道理。

没有哪两（三）座如此旗鼓相当的超级城市，相隔如此之近，每一个广州人，明天都可能变成要赚钱的深圳人，每一个深圳人，明天也都可能为了房子学位医院床位，变成广州人。

三

理论上说，深圳直辖的可能性并不大。

毕竟珠三角的经济已经够发达了，中国也已经拥有北京和上海这两座超级都市。

让深圳成为直辖市，进一步提升房价，直至惊动外星文明、引来三体战争，对中西部发展，降低地区经济差异没有帮助。

但广州和深圳的分工是很有趣的。

简单来说，广州拥有的很多优势，是深圳无法仅仅依靠努力就可以超越的。

比如教育，大学教育不是想办就能办。

医院，至少三甲医院这种行政级别不是靠钱能快速堆出来的。

更重要是航空和铁路中心枢纽。

还有一点隐藏的是外事中心，有超过65个国家的领事馆在广州，仅次于上海（北京的是大使馆不是领事馆）。

以上这些都不属于市场经济的范畴，也就是说不是能够靠钱多就扭转。

而深圳也有广州不具备的优势。

那就是财政的自主性。

深圳是国内5个计划单列市之一。

计划单列市，是典型的“实惠大于名气”的一种待遇。

意味着深圳拥有财政自主权，财政直接与中央挂钩，意味着能动用的税收额度更多。

简单来说，就是花钱的豪气。

比如高等教育方面，深圳的扩张有点类似几年前广州恒大在足球领域的扩张一样。

钱固然不是万能的，但钱能解决很多问题。

因为有钱，深圳可以像美国在二战中造航母那样，“暴学校”和“暴医院”。

只要有钱，清北硕博不仅可以被请去杭州街道办、也可以被请去深圳的中学。

尽管我们常说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这个暴兵下饺子的速度还是很可怕。

四

很多人一直会介意，是什么造成了深圳和广州这些年在经济方面的分野。

除了更重视“科技创新或者奋斗精神”这种玄学外。

其实在大湾区这个体系里，广州和深圳基础定位是不同的，也决定了不同的发展方向。

对广州的定位：

“充分发挥国家中心城市和综合性门户城市引领作用，全面增强国际商贸中心、综合交通枢纽功能，培育提升科技教育文化中心功能，着力建设国际大都市”。

广州会承担更多基础性的功能，人才也好，资本也好，相关的服务体系也好，都会稳健的附着在这些产业周围。

比如航空、能源、铁路、商贸等。

换句话说，你要稳。

而对深圳则是：

“发挥作为经济特区、全国性经济中心城市和国家创新型城市的引领作用，加快建成现代化国际化城市，努力成为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创新创意之都。”

这对新经济和资本密集型行业有利。

换句话说，你要快。

这点很实在地反映到就业上。

一个年轻人在深圳，要么创业，要么去大的互联网科技或金融公司。

而一个年轻人在广州，可能会在更多传统稳健的行业找到工作，如高等教育、医疗、传媒、外事、大型国企和外企的华南总部等。

从微观上不断影响着两个城市的城市氛围。

深圳有着更高的财富天花板，但也有着更浓厚的996社畜氛围，社会竞争一等一的残酷。

俗称来深圳不挣钱难道是为了吃椰子鸡吗？

广州人难免有些人羡慕深圳工资更高一点，但自豪我有生活（除了每天拥挤3号线去珠江新城上班）。

深圳人：我有华为腾讯大疆招商平安……

广州人：我有生活。

深圳人：我是科技之城创新之城。

广州人：我有生活。

深圳人：对，我没生活。

广州人：对，你没生活。

五

以前我曾经读过一篇苏州作家陆文夫先生写的散文。

大意是，1988年，苏州人在电视上看到了悉尼建城200周年的庆典，然后洗洗睡了，2500年历史的苏州，进入了平静的夜晚。

广州拥有2200多年的历史，他的历史比很多古老的世界名城如京都、圣彼得堡、马德里或伊斯坦布尔都要长。

但绝大多数广州以外的人却感受到不到这份历史与文化的沉淀。

我很怀疑大部分生活在广州的人对此也没有太多感受。

所以，某种程度上，广州落后是一个伪命题。

广州一直就是那样，没有太多落后的地方，经济结构也很健康。

但广州的真正问题是缺乏噱头，或者说包装。

或者说，没有流量。

杭州在GDP方面仅仅排全国第8，但并不阻碍北上深杭这个概念在取代北上广深。

可以说这是杭吹的功劳。

但更重要的是，杭州确实是被包装出来了。

杭州和深圳都有流量，毕竟一个有马爸爸，另一个也有马爸爸。

所以，在短裤拖鞋喝早茶之外找到更好的包装故事，是广州亟待解决的问题。

否则这座城市的存在感就和南越王博物馆或外来媳妇本地郎一样，日益稀薄。

曾几何时，立足广州的南方报业，曾掀起中国市场化媒体的一个时代，而现在的广州却在大众传播领域被日益边缘化。

当然，在没有牛逼地方媒体的方面，曾被描述为所有媒体人都在一栋大楼里工作的深圳，丝毫没有嘲笑广州的底气。

当然，在怎么样也不会影响广州人的幸福感基盘，短裤拖鞋早茶肠粉……

好像曾经有一位伟人说过：

广州是几头沉睡的羊，当有一天它们醒来的时候，会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

“咩——”。

六

深圳只有40年历史，但却不妨碍其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如夜晚在滨海大道飙车的青年一样。

深圳并不缺乏包装故事。

真正的困境则是，故事已经讲的足够好听了，但需要解决落差感的问题。

在宇宙房价中心，如果不能在赚大钱多买房之外建立另外的幸福感指标，深圳梦是说不圆的。

深圳梦是什么？是来了就是深圳人。

是让很多人兴致勃勃地从北京上海广州来到深圳，经过一段时间的996后发出一声声“卧槽！这什么BT公司”的惨叫后，吃个椰子鸡继续加班的动力。

但深圳人有越来越多的要求，不光要在宇宙房价中心买房，还要好的学校，医疗，来满足自己的中产梦。

一个中产梦在深圳，比其他任何城市都昂贵。深圳人周末要开车去海边，还得在自己的土地上预约限行，买票进各大地产商圈好地的海滩。

厦门人笑了，珠海人也笑了。

七

这些年，我见过太多的朋友每周往返于广州和深圳之间。

双城生活，在广深之间，是一个是实在的命题。

也见过太多的人从广州来了深圳，又疲惫地回到了广州。

一方面，深圳比广州吸引力更大，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但另一方面，广州的幸福感明显高于深圳，或者说，幸福感这个词，是一个深圳不能承受之痛的词汇。

所以很多人充满期待地来，又回去了，喝着早茶，也很开心。

虽然深圳的强势崛起，广州人和深圳人的关系，没有以前和谐了。

深吹与深黑的战争，可以在各种互联网平台见到。

但我反而觉得，这么大湾区这块土地上，可以容纳两座世界级的都市，对于总是习惯性地把什么归咎为资源不足的国人来说，也是一种难得的体面关系。

而没有你阻碍我、我吸血你的争吵，是难得的和谐。

尽管深圳会说粤语的人越来越少，深圳的粤菜越发的难吃，深圳程序员的头发越来越少，尽管广州的市容市貌总是有原地打转加退步的感觉，尽管穿短裤拖鞋越来越像吐槽而不是自豪……

但在这块土地上，你依然可以有更多的选择，但想快一点的时候，可以选择深圳，当想慢一点的时候，可以选择广州。

而生活标准，却不会因此而降低。而生活质量不会降低，也能享受典型南方商业都市的服务效率和法治环境。

多一种选择，是一种幸福。

有得拣，好过冇得拣。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体面主义（ID：ziyutongxie2019），作者：子宇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