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管他们，管好自己

南宅上兰芬的儿子，多年前去广东出差，在那待了几个月，把宾馆的前台当女朋友带回家。一回来就催着要结婚办酒，说是那女孩子已经怀孕了。老夫妻俩措手不及，不久前还在发愁儿子大学毕业后一直不肯找对象，海外归来也只是忙于工作，不料转瞬之间还不知女方底细，就要准备抱孙子了，一时间也不知是喜是忧。

我家附近

好歹喜宴办完，小心翼翼等着孩子降生，不成想，最后却是虚惊一场：医院检查下来，说是胎儿根本连影都没有。村里人不免议论纷纷，说这新媳妇有心机，当初既能在宾馆里好上，自知到了上海人生地不熟，索性以怀孕为由，先把婚结了。

这些，兰芬夫妻俩也不是没狐疑过，但这又怎么说得出口？眼见小夫妻俩蜜里调油，新媳妇只一句“我没经验，还真以为怀上了”就把这事轻轻揭过去了，再大的疑心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了。好在总是进门了，早晚总是会生的。

当时谁也没料到，几年过去了，新媳妇的肚子却没丝毫动静。兰芬按捺不住，跟儿子旁敲侧击，多问了几句，儿子只是不想谈。老母亲急切之下，不免多唠叨了几句，连长久以来对这门亲事的不满都表露出来，到最后儿子瞪圆了眼睛怒吼一声：“都检查过了，是你儿子生不出，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到这份上，这事就此不了了之，老夫妻俩也只能自己看开点：“算了，随他们怎么过日子吧，反正又不是我们跟他过活。现在这时代也看不懂了，当爹妈的做不了主也罢了，连说几句话都不行了。”

虽然领养了个孙女，一样叫爷爷奶奶，心里难免有点不痛快，然而又能如何？用兰芬的话说：“想开了也好，管他们干嘛？反正他自己有本事，不靠我们，我们呢，也不必传什么给后人了，自己吃光用光，身体健康。”

运河边的人家

说是“不管”，其实也管不了了。隔壁村的钱家嫂子说到这事，还感叹：“你别以为只有儿子会袒护媳妇，女儿就会跟老娘贴心点，跟你说，一样一样的！”

她女儿前两年刚出嫁，找的男朋友，其实也就是领回来让父母看一眼，并不是要征得他们的同意。毛脚女婿初次上门，有些地方礼数欠周，习惯似乎也不大好，一早睡到日上三竿，被子也不叠，钱家嫂子看在眼里，刚和女儿嘀咕了两句，女儿已经忙不迭为他辩护：“妈，你这是老观念了，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你以为你女儿有多勤劳吗？”

说到这些，钱家嫂子都叹气：“我甚至都不是要怎么数落他，只是觉得母女之间这总可以说说，没想到竟连这也说不得。”

我妈有一次来上海，船上闲来无事，和邻座的老嫂子攀谈，一问，说是去上海女儿家。那老嫂子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也不爱去，去干嘛？他们过他们的日子。上次多住了几天，我看女婿回家也就是打游戏，洗完澡衣服也不洗，私下和女儿说了两句，你知道她怎么回我？她说：‘你看不惯很正常，但要你看得惯干嘛？又不是你跟他过日子。这些你就别管了。’”

说到这些，母亲感叹：“你们年轻人的有些习惯，我们这代人是会看不惯，但看不惯也只能忍住，不然又能怎样？”她半是揶揄半是自嘲地说：“年纪大了，对自己定位要清醒——他们没嫌弃你就不错了，你还嫌弃他们？”

也不止年轻人如此，村里的老寿星九十多了，还关心两个儿子家的事，到头来也没人领情，怪她多管闲事，她伤心地跟我妈说：“我怎么做都是错，真的不知道怎样才好。”母亲也实话实说：“那你就别管他们。你有什么放心不下？你想想自己还有多少年可活？”

村南绿地

夜深母子闲聊，母亲说：“很多老人也是想不开，为什么要去管自己管不了、也管不好的事？你还以为那是自己的事，其实早就不是了。”

和她多年交好的邓家阿姨，儿子只比我小一岁，大学毕业后在上海，工作不错，有房有车，但四十多了就是不谈恋爱，她一度都问：“你是不是喜欢男的？要是那样，妈妈也能接受。”儿子只说“你神经病啊”，但事后还是那副样子。到现在，她说都不想过问了，随他去吧：“管不了下一代，只能管管好自己了。”

这些年，难免有些年轻人不想结婚，又或结婚了不想要孩子，父母管他们吧，闹得彼此不愉快，索性不回来了，有些老人也未必喜欢帮子女带孩子，那毕竟也不轻松，还不如撒手吧。

因为有些子女不想结婚，或者结婚了又不想要孩子，父母管他们吧，闹得彼此不愉快，有些老人甚至也不愿意帮儿女带孩子，因为真的很累，倒是可以管好自己，子女也少操心

还有的人家，是放手不想管了。我小姨就是，两个儿子都成家了，管他们小夫妻怎么过日子，从不过问，因为照她的想法，“我反正已经任务完成了”，这么一想，确实也轻松多了。

现在的年轻人也不好管、不服管，母亲还琢磨过，说：“这也正常。你想，有文化了，就会有自个的想法，那必然难管。老想着要好管一点，那这家的孩子多半没出息，老是跟在父母后面，那你还能养他一辈子？”

我儿时的玩伴小飞，前些年有一次从上海回来看望寡母，临走时叮嘱：“你管好自己，我一个人顾不过来。”

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独生子女，母子之间这么说，也是大实话。母亲也总和我说：“你有今天是靠自己，没靠上我们父母什么，我老了也不会靠你。自己的问题尽量自己解决，麻烦你们，我自己也烦。”

对这，她心里一直有数：“好煞好煞，好字下面是个煞，所以人与人之间不能太熟悉太接近。就算是母子之间，也最好客客气气，就跟走亲戚一样，那样对彼此都好。媳妇更是外头人，客气为好，很多人哪，就是太想把媳妇当女儿、把女婿当儿子了，反而失了那分寸。”

我听了笑：“有道理。那也不用把儿子当外头人，还是要把儿子当儿子。”她白了我一眼：“那是，我还怕你不把老娘当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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