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费师范生：捧着“铁饭碗”，还是握着“烫山芋”？

开学典礼上，刘欣得知自己在本校汉语言师范专业录取学生中高考成绩排第一名，但她心里空荡荡的。

刘欣来自湖南长沙某中学的文科培优班，公费师范生是她的志向，但由于高考失利，最终来到一所三线城市师范学院。

学费全免、住宿全免、生活补助，加上毕业后分配工作直接“入编”，公费师范生在无数普通家庭眼中，几乎等同于“铁饭碗”的入场券。提前批志愿一开放，竞争之激烈让人咋舌，不少高分考生甚至将它视为“首选”。

但公费师范生是否真的如传说中的稳妥无忧？从规定的培养机制到六年的履约服务，学生要如何用努力与责任去兑现这份承诺？六年之后，公费师范生们又该何去何从？

“香饽饽”为何“香”？

公费师范学校分为部属和省属高校。前者面向全国招生，后者只在各自省内或特定地区招生。

自2007年起，国家在北京师范大学、华东师范大学、东北师范大学、华中师范大学、陕西师范大学和西南大学六所教育部直属大学开始实施公费师范生政策。这些部属公费师范生由中央财政承担学费、住宿费，并提供生活费补助。毕业后，需按政策履约服务6年以上，一般返回生源地所在省份的地市（州、盟）及以下区域任教，重点服务中西部地区和农村义务教育阶段学校。

除了国家公费师范生院校外，各省份还设有地方公费师范生院校。学生在校期间的费用由省级财政承担，毕业后需在本省规定的区域内任教。全国先后有江西、山东、湖南和新疆等十多个省份在本省师范类院校招收公费师范生。

为确保政策的有效落实，教育部要求各省级教育行政部门会同机构编制部门，在核定的中小学教师编制总额内提前安排并准确核定接收公费师范生的编制计划，保障符合就业条件的公费师范生“有编有岗”，落实任教学校，严禁“有编不补”。

这样的保障措施，不仅明确了公费师范生毕业后直接拥有编制的稳定就业承诺，也极大增强了政策吸引力，使公费师范生成为许多考生和家长眼中拥有稳定职业的首选。

“只要我们一吃饭，我爸妈就会开始讲公费师范生有多好。”高考志愿填报时，梓萱本想去分数线更高的学校，但家人一直劝她“就业比学历更重要”。再加上自己也更倾向于稳定的生活，在提前批截止前的最后两小时，梓萱填报了湖师大的特殊教育专业。

像梓萱这样选择公费师范生的考生并不少见。从2007年实施至今，公费师范生政策已经历多次调整，但“两免一补”（免学费、免住宿费，补助生活费）一直是核心内容。特别是在2018年，政策将履约服务期从十年缩短至六年，同时明确规定毕业后进入生源地中小学工作，直接获得编制。这种稳定的就业承诺，让公费师范生成为众多家长眼中的“香饽饽”。

此外，对公费师范生的经济支持更是一大亮点。以华中师范大学为例，国家根据经济发展水平和财力状况，对公费师范生补助生活费。品学兼优者还可享受国家和学校设置的各类奖学金，奖励金额200—20000元不等。四年的财政支持累计达数万元，极大减轻了学生的经济负担。

公费师范生小露每月收到的补助

对于很多高考生来说，公费师范生的政策稳定，从高考到毕业都有清晰的路径规划，而这种高度确定性也使得其在高考志愿填报中热度居高不下。据教育部早前发布的数据显示，2018年高考成绩排名各省市区前30%的考生报考国家公费师范生的比例仅有18.3%，到2019年上涨为33.4%，其中比例最高的两个省份甚至达到了55.3%和49.8%。

稳妥坦途，还是步步“赶考”？

公费师范生真的是坦途吗？

国家教育部明确规定，公费师范生报考时需签订协议，承诺毕业后回到生源地中小学任教六年，在大学期间需要接受严格的培养与考核，毕业时通过“双向选择”申请工作岗位。未能成功分配到心仪学校的，将由教育厅统一安排到基层或缺编地区。

这意味着，成绩与表现不仅关乎毕业，更影响着职业的起点。

“有些同学觉得公费师范生的路已经被规划得很明白，四年下来稳稳毕业，就算分配到生源地的学校教书，日子不会有多难。”梓萱刚踏入湖南师范大学时，也对未来充满了“安稳”的期待，“毕竟毕业后有编制兜底，不需要为工作发愁。”

然而，这种心态并没有维持太久。“我们老师经常在课堂上讲，公费师范生毕业后是一定要站到讲台上去的，所以一定要认真讲、认真听。”就读于华中师范大学汉文师范专业的小露也意识到，仅仅“过得去”远远不够，未来的竞争不会因为“铁饭碗”就消失。

为此，小露不仅要兼顾汉语言文学和教育学的课程，还要培养教学实践技能，包括班主任与班级管理、教师口语等，这些课程的成绩都会影响她的岗位分配。除此之外，身边同学多在积极参加各类学术创业竞赛、师范生技能比赛、甚至体育比赛，只为给学生综合测评加分，以在最后分配的时候更有把握。

北京师范大学的教育实践活动

严格的培养要求仅仅是开始，毕业分配同样充满了挑战。根据政策要求，公费师范生需在大学毕业后通过“双向选择”找到合适的学校，如果未能成功，则一般由教育厅统一安排就业。

值得注意的是，不同省份的分配竞争呈现出显著差异。在川渝地区，哪怕只是进入地级市的重点中学都要与众多同学竞争。毕业于西南大学的小木表示：“如果想去省会城市，很多时候只能接受小学或幼儿园的岗位，除非你特别优秀。”

在她的家乡湖南，竞争相对没有那么激烈。“在长沙以外的大部分地方，基本没有竞争，只要达到面试要求就能被录取。”

然而在广东、江苏等省份，即使在省会以外，仍存在激烈竞争。

六年之后，何去何从？

对许多公费师范生来说，顺利毕业只是完成了承诺的第一步，接下来六年的履约才是真正的考验。

刘欣在毕业后被随机分配到浏阳一所中学，一度感到落差：“不是我理想中的学校。”学生基础较为薄弱，教学资源有限。但好在刘欣适应得很快，也提前做了一些心理准备。在她的带领下，学生们成绩很快有了起色。

刘欣的教案

并非所有人都像刘欣这么幸运。刘欣有同学被分在当地另一所高中，担任历史老师兼班主任。“他带的班级学风不是很好，学生比较不听话，成绩排在整个年级的倒数第一。”刘欣说，这位同学要负责五个班的历史课，还要兼顾班主任，重重压力让人喘不过来气。

对于一些对公费师范生岗位不满意的人来说，违约似乎是最直接的选择。据广东省教育研究院的调查，2021届公费定向培养的教育硕士，234名毕业生中未能履约任教的有93人，占39.7%。

但违约的代价可不小。

根据政策规定，如果选择违约，须退还已享受的公费教育费用并缴纳违约金，涵盖学费、住宿费和生活补助，总金额可能高达十几万元。同时，省级教育行政部门也会根据公费师范生履约动态跟踪管理机制，建立公费师范生诚信档案。一些地区的教育局会将违约记录纳入诚信档案，限制违约者未来进入体制内工作的机会。

尽管有落差和困难，大多数公费师范生还是选择坚守岗位，完成六年履约。根据教育部相关规定，公费师范生在岗位上的流动性并非完全被限制。履约期内，仍有机会通过竞争，进入条件更好的学校任教。

刘欣也从最初的失落走了出来，逐渐意识到这六年并非仅仅是“等待”期，同样充满机遇。在她就职的区域，公费师范生的限制也在逐步放开，当地教育部门会鼓励中小学教师在规定范围内通过内部调动获得更好的职业发展。“比如现在有一些政策鼓励中学教师申请到高中任教，或者小学老师到初中，这其实也是一种流动和自由。”

即使是服务期满后，公费师范生们也可以选择继续在原单位任教，保持现有的教师编制身份；或通过参加公开招聘或选调考试，调动到其他地区或更优质的教育资源环境中。此外，公费师范生还可以选择继续深造，攻读硕士、博士学位，进一步提升自己的学术水平和研究能力。

就像老师告诉刘欣的那样，“既然是公费，这是国家和时代给予的温暖与阳光。既然是定向，那就说明我们有轨道，有自己的定位和方向”。

至于“六年之后，何去何从”的问题，对于公费师范生来说，答案并非唯一，但每一条路背后，都是他们对责任与自我价值的权衡。

注：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刘欣、梓萱、小露、小木均为化名

参考资料

[1]教育部对公费师范生培养政策规定https://www.gov.cn/zhengce/content/202406/content_6957260.htm

[2]有关于落实公费师范生岗位的教育部规定https://www.gov.cn/zhengce/zhengceku/202401/content_6928198.htm

[3]公费师范生政策-华中师范大学本科招生网

[4]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的省份监测数据：http://www.moe.gov.cn/fbh/live/2020/52439/

[5]国务院办公厅关于转发教育部等部门教育部直属师范大学师范生公费教育实施办法的通知：https://www.gov.cn/zhengce/content/2018-08/10/content_5313008.htm?utm_source=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潮，作者：曾曼睿、刘珈宜、邹梦媛、俞汶希，编辑：刘洋，指导老师：白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