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博士退学了

硕博扩招的当下，博士生毕业越来越难。

然而，不是每个人的读博生涯都一帆风顺，焦虑，自我怀疑，抑郁的情绪时时困扰着博士生。不少人读博之后才发现自己似乎并不适合走这条路。

2019 年，顶尖学术期刊 Science 的 Careers 栏目发布一篇博士退学攻略，引发热议。美国研究生院委员会数据表明，约四分之一的理工科博士生在求学前三年内选择退学。

图片来源：Science

的确，读博就是一场和不确定性的斗争，输了是命运，赢了是成功。在此，我们对谈了三组读博选择退学或犹豫退学的案例，希望能够给大家启发。

苦读多年，没有拿到学位证

男/30 岁/坐标武汉

2021 年 9 月，我以硕博连读的身份考入武汉某 211 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全家人都很开心，父亲开心地发了朋友圈：努力读书十几载，终于有了回报，以后我就是博士他爹了。

父亲朋友圈里的点赞评论数达到高峰，全是恭贺之词。然而其中一条评论却格外刺眼：读博容易，毕业难，从博士生变成博士更难。这条评论来自同家族的硕士表哥，当时的我心高气盛，对此话不以为然。

入校后的学习生涯与我想象的画面有所不同。我的导师以 push 风格出名，每周六早上雷打不动地召开组会，学生的实验一旦没有进展就被骂得狗血淋头。常常表扬 A 的同时打压 B，辱骂之语从人的身材上升到地域。

我的课题是从头开辟的新课题，所以组内没有人给我指导，实验结果自然不尽如人意，我便成了组会上挨靶子的对象。后来因为压力肥，没少被导师 pua：你连身材都管理不好，让我如何相信你能安排管理好实验进度？

每次提到导师我都战战兢兢，一听到开组会我便想尽各种方法逃离，开始掉发，无由来地哭泣暴躁。渐渐地我的实验进展越来越滞后，硕士的开题答辩都没过，更不用提日后的转博答辩了。

导师打电话给父母，建议我退学。

父母含着泪谴责我：你以前最乖了，怎么现在和导师的关系处成这样？要不我们去约导师送点礼物，求求他重新关注你。听到他们的话我苦笑，无法向他们解释研究生和导师关系的微妙之处。

我终究选择了退学，没有拿到硕士学位，以本科毕业生的身份进入到求职市场。

求职时，总有 HR 探问我博士退学的原因。有人认为我遇到困难就退学，是缺少毅力的表现，以此推断我日后在工作中难堪大任。有人连连叹息，对我的退学决定十分不解，直言我把一手好牌打成烂牌。

无数个深夜里，我盯着电脑屏幕浏览硕博人才招聘简章发呆，总体上博士学历目前还是很吃香的。我也曾后悔，或许当时再坚持一下，走过那段泥淖，现在的路也不至于这么难。

然而，人无法美化未走过的路。退学前的抑郁和难受是真的，对未来毫无希望也是真的。我无法站在高位指责那时痛苦不堪的我。

现在的我在家乡找了一份图书馆环境维护工作，客流量并不大，给了我足够的时间复习考公，也逃避了父母的唠叨。

几年前的我对体制内稳定的工作嗤之以鼻，一心一意追求学术梦，谁知退学后考公成了我的救命稻草，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读博是一种选择，不合适也能够退出

女/28 岁/坐标长沙

在读博的第二年，我的焦虑感已经达到了顶峰。开题答辩没过，被导师骂得狗血淋头。

实验无阳性结果，课题止步不前，每次组会时我都如临大敌。事实上这样的结果与我自身的性格也有很大关系。我是个典型的 e 人，平日追求生活和研究工作的平衡，喜欢参加学生会的活动，也喜欢周末去观看演唱会，或是和好友聚会。

然而理学类专业出成果的前提是充分的时间和精力保障，玩得好学得好的博士生几乎不存在。

渐渐地，我无法忍受读博的枯燥与不确定性，萌生了退学的想法。

和父母沟通退学的过程不算曲折，他们安慰我：父母希望你学有所成，但更希望你能过得开心，家庭就是你的退路，欢迎你回家。

我来自浙江某个布满生意人的城市，经商的氛围十分浓厚，家族式的企业和商铺比比皆是。我的父母从事外贸行业，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头脑却较为活跃，早年便完成了财富积累。

退学后我跟着母亲学做外贸生意，家里亲戚也没有质疑，只是说学习是出路，做生意也是出路，过得舒心就好了。

成为一名外贸从业专业者后，我的外语水平有了肉眼可见的提升。身边很多大专或本科学历的同事做事极为出色，从他们身上我看到人生的另外一种可能性。

外贸职场像是马拉松赛跑，虽然我有硕士学历，但是在漫长的赛程中占的比重也不大。能否赚到钱，更多地取决于性格、人品，还有玄妙的运气。

在母亲的指点帮助下，我的外贸业务很快地熟练上手，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总而言之，目前的我过得较为自洽，完成工作 KPI 后也有较多的时间享受个人生活。

虽然我已经没有机会像我的同学们那样在各大学术会议展现风采，并且意料之中地成为导师教育学生的反面教材，但是我也不后悔，直面自身的不足，及时止损，在其他赛道发光发热也是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退学还是坚持，大龄博士难以做出的抉择

男/30 岁/坐标武汉

现在的我就读博二，亲朋好友眼里的天之骄子，被认为未来可期。

他们询问：你一毕业就能年入百万吧？他们恭贺父母：你家孩子真给你们长脸，以后他毕业了，你们就不用工作了。

他们编织着令人神往的彩色之梦，将我称之为教授。事实上，只有我知道这彩色之梦背后全是苦楚的黑色。

今年 3 月份体检，我查出甲状腺出了问题，开始服用药物。头发大把地脱落，后脑勺上出现了一块斑秃。本校附属医院的医生严厉地提出警告：咱们学校好多位博士生身体亮红灯，你要步他们的后尘吗？

繁重的科研任务让我做不到早起早睡，想要按期毕业，熬夜是无法避免的。

导师分配的横向课题一刻也不能耽误，我自己的课题却没有显著进展。眼看周围的同学已经有可喜的成果，我却像一只无力的蚕被束缚在蚕蛹里，难以前进。

家乡的小伙伴大多结婚生子，我却孑然一身，像我这样的情况在婚恋市场的竞争力也不如工作多年的本科生。节假日回家，都没有闲钱给侄子侄女们买礼物，更别说拿钱关心孝敬父母了。

令人沮丧的是，今年学院又提高了毕业要求，我肯定无法按时毕业，能在 33 岁毕业已经是大幸。然而，那时的我又即将迎来 35 岁的职业大坎，我该怎么办？

每次想起这些事，我便愁上心头，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心上，喘不过气来。

我想到了退学，可是退学后我的退路在哪里呢？如果继续坚持向前走，毕业后也并非一片坦途，到时候我一个大龄博士会有合适心仪的工作吗？天啊，有谁能救救我。

后记

10 月 20 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加快推动博士研究生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意见》，强调博士应优化培养过程，强化分流退出和多向选择。

毕业不一定是最终出路，不能继续读博的学生依旧有其他人生路径可以选择。

坚持读博或者退学，都是成年人的个人选择，与他人无关。

常有人指责，硕博群体压力大是因为心态不好，自我调节能力太差，应该学会休息和放松，应该提高情商和导师好好相处。殊不知，输出此话后对科研人的伤害达到一万点。

每一个选择退学或者想要退学的科研人背后都有难以言说的痛苦和无奈，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不管在什么境地，身体健康是开展科研工作的本钱，是实现人生价值的梦想的法宝。科研人一定不能将牺牲健康作为读博的代价，平日里再苦再难也要学会适当地放过自己。

首先要健康生活，其次都是其次。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生物学霸，作者：叶湘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