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和原著作者紫金陈聊了聊《沉默的真相》

本文属虎嗅年轻组“难逃一吸” Unbox 系列文章。Unbox，看腻了美妆和手机开箱，难逃一吸为你遴选新鲜出炉的电影剧集和游戏。拒绝脑补，快速解馋。

出品 | 虎嗅年轻组

作者 | 长江公寓

题图 | 渣渣郡

本文涉及剧透，但不妨碍观剧与阅读

“朋友们，我们今天要分别了，我走向死，诸位走向生，但究竟谁更好，唯有神知道。”《苏格拉底的申辩》 

《沉默的真相》播出当天，原著《长夜难明》作者紫金陈也和普通观众一样，下了班就赶回家里，等着更新。看完第二集，他就知道“剧稳了”，全剧看完，一直心心念念卖书的紫金陈决定收摊。

“我都没有去问销量怎么样。”他说，“看完我就知道，我不用再吆喝了，这个剧会变成经典。哪怕过几年都会有人看。”

截至目前，《沉默的真相》有11万人参与打分，豆瓣评分达到9.2，超过《无证之罪》（8.5）和《隐秘的角落》（8.9），成为紫金陈“推理之王”系列中评分最高的影视作品。

网友甚至为这部剧创造了一个新梗——“高开炸走”。意在形容《沉默的真相》口碑一豆瓣评分8.8开场，目前一路升至9.2分。

图片来自微博博主@语文指挥中心

《沉默的真相》依然是一个刚刚开始就让所有人知道结局，但依旧让人欲罢不能的故事。

检察官江阳这一生的结局，在开始的时候就告诉了所有人。他死后蜷缩着被装进了一个行李箱，嫌疑人张超在人来人往的地铁抛尸，随后被警方抓获。在证据面前，他对自己杀死江阳的事实供认不讳。直到庭审现场，原本是名刑辩律师的他却在法官、记者面前，不紧不慢、意味深长的用不在场证明推翻了此前的全部口供。

这部剧高明的地方就在于，即便知道结局，有些东西，观众必须看完整部剧才能真正理解，比如当你看完全剧，才会对开头张超说的那句“对于死者以及死者家属，我感到深深的歉疚和不公”有全新的体会。

图片来自《沉默的真相》

继《无证之罪》《隐秘的角落》之后，对于紫金陈来说，这依旧是一次成功的改编。100%的成功率，大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他“欧气满满”，紫金陈也成为了作者圈的改编锦鲤。当然，锦鲤总是给准备好鱼缸的人。《长夜难明》已经是一部为影视化准备的小说，设置了双线叙事结构，场景间的切换也有分镜头意识。

“我当时在写的时候就想到向电视剧的方向改编，首先，故事要有一定的扩展性。《长夜难明》是10多年之间发生的故事，容易有支线延展。而且12集的电视剧，一般情况剧本18万字左右，小说就有135000字，改编起来也比较方便。”紫金陈说。

而《沉默的真相》在尊重原著逻辑的基础上，精确的把握了“变”和“不变”。变的是人物的精细刻画，不变的是故事中的力量。

首先，这部剧把双线叙事，换成了三线，结构复杂，但叙事反而更清晰。2000年，侯贵平前往苗高乡支教，偶然发现自己复读班的学生遭遇性侵；2003年，受好友所托，平康县检察官江阳开始调查侯贵平死亡案；2010年，刑警严良介入调查江阳死亡案。

第四集中，三组回眸的蒙太奇镜头将这种时空张力拉升到极致。检察官江阳读侯贵平信的时候，办公室玻璃被砸破，他追出去；2000年，侯贵平在宿舍里；10年之后，严良站在所有线索面前。所有观众都会明白，这是一场横跨十年的正义接力。

三个时空的回眸 图片来自《沉默的真相》

同时，《沉默的真相》比小说增加了一组对照关系。严良的战友刘明洋和江阳，刘明洋是一个在考警校的时候思前想后，“毕了业分到单位，入戏比严良还深”的人。而在江阳故事的开头，他在面对老同学翻案请求的时候，望着窗外低下了头。他也为自己的前途担忧。“这事不知道牵扯多少利益关系，我才来一年，根基不牢，也没啥资历。”

但最终，江阳为此付出一生的代价，刘明洋因为卧底任务患上了精神疾病，但仍然在某个清醒的瞬间对严良，也是替江阳回答——“我不后悔”。在一瞬间，通过刘明洋，严良和已经离世的江阳建立了真实的共情。

 图片来自《沉默的真相》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严良作为一个旁观者，在明知张超等人的动机之后，仍然选择帮助他们掀开江阳和侯贵平案的真相。

而让紫金陈最意外的改编是受害人变成了复读班补习的学生，各方面都严丝合缝。“这个脑洞非常厉害，是天才的想法。”他说。

这并不是一部硬核的悬疑剧。看到三分之一处所有观众都会明白，这无非是三个时空重新调查两起冤案的过程。《沉默的真相》和原著一样选择上帝视角，实际上非常冒险。这种设置削弱了悬疑故事里观众（读者）解谜的快感。

但它们吸引每个人看下去的是故事本身的力量，是一种无法克制的好奇。这些人为什么要牺牲青春、前途、家庭，甚至自由，去为素未谋面的普通人翻案，去为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抗争？我们忍不住想要从整个故事中获得一个世俗意义上可以理解的答案，以便说服同样世俗的自己。

如同紫金陈谈及自己创作《长夜难明》的原因所说，“我的价值观就是，每个人都向往正义，每个人都向往赤子之心”。但我们愿意为了追寻正义走多远，特别是在这无助于我们实现世俗意义上的成功的时候。

江阳、朱伟、张超、陈明章，这四个人最终以一生为代价做出了惊人的回答。

其实，一个个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人，并不是英雄。人们保持沉默的理由都是相似的。

张超很早就知道平康县发生了性侵案，但他劝侯贵平不要调查；直到看到自己的学生死于自杀的通报，他发现了疑点，却决定按下不提；法医陈明章身怀绝技，在体制内外游刃有余，懂得明哲保身，劝人劝己永远是同一句话“差不多行了”；就连江阳也曾经犹豫，要不要为一个不熟的大学同学，押上大好前途、身家性命。

调查难度一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江阳和朱伟不断碰壁，永远迟来一步。嫌疑人不断被灭口、尸体抢先火化、在工作单位被排挤、被构陷，直到失去公职一无所有。和《隐秘的角落》不同，江阳、朱伟不仅面对人性的恶，而是被整个恶的系统绞杀。

故事的最后，没有人置身事外。张超帮助江阳换取程序正义，陈明章参与制做了工具，朱伟蛰伏半年，成为一个制造爆炸案的送水工人。他们每个人都站在了被告席上，可每个人看上去都带着从未有过的平静。

这种牢不可破的友谊，恰恰因为他们受到同样一种抽象信念的感召。对江阳来说，这个信念是“还司法一个尊严”，对老刑警朱伟来说，是“一个人可以为非作歹一时，不可能逍遥法外一辈子”。

图片来自《沉默的真相》

紫金陈一向觉得自己共情能力很差，可在看到后半程的时候也哭了很多次。

“三部戏每部戏都成或者都扑，我认为都是小概率事件。我每次都遇到厉害的制作团队是运气好。”他说，“这部戏唯一可以算做遗憾的地方，是江阳死的那个晚上。他们明知道一个很好的朋友在今天晚上就要离开人世，如果可以把每个人各自都在干什么，是什么情绪拍出来就真的完美了。”

这是一个压抑但斗志十足的故事，是每个人在黑暗中前赴后继点燃自己、成为炬火的故事，它可能让你想起《1917》迎着枪林弹雨，跑出战壕的斯科特；《聚焦》里的调查小组；抑或是《大卫·戈尔的一生》以身殉道的康斯坦斯和大卫。

但我更想化用《熔炉》台词作为结尾：

“他们一路奋战，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不要让世界改变他们。” 

以下为虎嗅与紫金陈的对话节选。

虎嗅：《长夜难明》版权卖出去经过是怎样的？

紫金陈：《坏小孩》卖出去的时候，他们就直接预订了下一本，也就是《长夜难明》的版权。当时我的小说还没开始写。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整本小说前后写了8个月，重写了3次～5次，我可以确定的是，现在你们看到的故事和我刚开始写的，完全不是同一个。

虎嗅：有人评价你欧气满满，你预料到“推理之王”这三部戏的改编都能“成”吗？

紫金陈：从我刚开始写作的时候，我给自己的定位就是IP向，考虑的就是什么故事、怎么写，影视公司会买。

在我的预期里，三部戏都能爆是小概率事件，三部戏都扑，也是小概率事件。我觉得一到两部戏高口碑是正常现象，但这三部曲小说每次都能遇到厉害的制作团队是我运气好。但从侧面也给了我很大信心，用互联网产品思维来写作的方法论是奏效的。

虎嗅：从个人经验来看，作品改编的关键要素是什么？

紫金陈：我认为选题非常关键。我写作的经验和炒股类似，就是人多的地方不要去。目前整个IP市场的同质化非常严重。如果同样一个故事，影视公司从甲那里也可以买到，从乙那也能买到，为什么要跟我买呢？而且买了之后，会不会拍都不一定。

选题积累是我的工作。很多人看新闻就是当成一种娱乐，看完就算了。但因为我职业的原因，我会不断思考这个故事和故事里面的人，然后补充到我的素材库里去。当我需要写下一本小说的时候，我会根据小说的创作要求来从素材库找故事。

虎嗅：你说每年要写一部“不为了赚钱的故事”，现在还这么做吗？

紫金陈：年轻的时候，人总会有点文学梦。现在我认清现实，已经没这个梦想了，每部小说都卖出去就可以。

虎嗅：（因为《坏小孩》恶评过多，紫金陈卸载了豆瓣）你最近重新下载豆瓣了吗？

紫金陈：没有，我不会再看豆瓣了。有些人让我不要再写东西，有的评价实在太恶毒。“被伤过的心，不能再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