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花：不要成为潜力远大于结果的人

虎嗅注：2020年9月11日，北大国发院BiMBA商学院举办2020级MBA开学典礼暨入学教育活动，北大王宽诚讲席教授、国发院BiMBA商学院院长陈春花教授致辞并演讲。在她看来，生长最重要的价值就是有生长的主动性和可能性。生长的过程中，关于如何认识自我、激发潜力、改变自我等，陈春花教授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北大国发院（ID：nsd-pku），原文整理：荔兹，编辑：王贤青，题图来自：IC photo

北大王宽诚讲席教授、国发院BiMBA商学院院长陈春花教授

2020年能够跟大家线下相聚，已经特别令人激动，开学之日相见，更令人惊喜。因为这个年份太特别，你们坐在这里，一定克服了非常多的困难。但是我相信，当你在今天戴上校徽的时候，所有的努力都会值得。

国发院MBA项目结合了三所学校的智慧，也结合了每一位参与这个项目的老师和同学的智慧。国发院的历史缘起于一个信念，即如何用世界的眼光和理论的视角解决中国的现实问题。从这个初心和理念出发，已经走过27年，在中国形成了独特的影响力。

国发院的历程告诉我们，一个使命和理念、一组人的努力、一段持续的时间，有可能就会创造奇迹。对于一个人也好，对于一个机构也好，生长最重要的价值就是能否有生长的主动性和可能性。来到国发院BiMBA商学院，我们最主要的目标就是唤醒你生长的主动性，打开你生长的更多可能性。各位经过自己的努力，已经抓住了这个机会。这离不开你的家人、伙伴、同事和朋友的帮助，因此要更加珍惜。

所以我今天想跟大家分享的主题就是：万物之中，生长最美。

重新认识自我的三个原则

成长离不开对起点的认知，这是你们获取新成长必要的准备。每年开学第一讲，我几乎都会问这个问题：你怎么认识自己？这不仅是问你们，也是在重新审视我自己，讲给我自己听。

一、摆对跟外界、跟他人的关系

认识自我很重要的第一点，是你能不能够摆正和外界、他人的关系。

疫情期间，我很认真地去了解哪些企业在煎熬着，哪些企业相对从容，哪些企业甚至逆势增长。在调查和研究中，我有一个很深的感受，就是那些疫情期间逆势增长的企业，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能快速调整自己和市场、顾客以及疫情的关系，没有等待，没有祈祷，没有惊慌，没有措手不及。他们没有去做太多的假设，而是首先认真地接受疫情的客观存在，然后认知到这是新情况，跟以往不一样。

二、体味并接受认识与现实的差距

我们对于外部的认知，和真实的外部世界之间都会存在一个客观距离，这个距离恰恰是我们有机会调整和发展个性的最重要的载体。你来BiMBA商学院读书，之前一定对BiMBA商学院有了某种认识，这种认识和真实的BiMBA商学院之间难免会有差距。

我第一次体味并接受认知与现实的偏差，是因为著名投资人索罗斯。当时亚洲正遭遇金融危机，非常多人去研究索罗斯，讨论他为什么对亚洲经济产生这么巨大的震荡。索罗斯说，认识机会和机会本身之间会有一个差距，如果你理解这个差距，那就是你的机会。我不断体味这句话，并反观自己和所有变化，后来突然意识到，这是认识自我最重要的维度之一。 

三、放空原有经验

我在做组织文化研究时发现好企业最大的好处不在于它能学多少新东西，而是它能够不断把旧的东西放弃掉。因为不丢掉一些旧东西，新东西无法真正装进来。文化改造最大的难题恰恰不在于学习新东西，而在于愿不愿意放弃自我的过去。

在认识自我的过程中，这个道理也一样适用。事物一定会变，经验也意味着它可能会成为绊脚石，因为经验一定是基于过去的。

总之，认识自我需要懂得前面讲的三件事情：一是摆对跟外界和他人的关系；二是你的认识和真实之间有差距；三是你所拥有的经验可能成为未来的绊脚石，因为事物不断在变化。

从未意识到人生的潜力是莫大的悲剧

我们大部分的人潜力都非常大，可是为什么有人最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

对我们绝大多数人而言，人生最终的结果都小于潜力，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的结果和自己的潜力相同，甚至超过潜力。原因是什么？是机遇、运气还是命运？都不是。在我看来，最主要的不是外部条件，而是我们自己决定了自身的潜力能不能意识到，能不能释放出来。这背后是我们的习惯、态度、观念和愿望，这四件事就像一堵墙或是一个折射镜，经过它之后，人生的结果与潜力再也难以对等，绝大多数人的结果都变得比潜力小，少数人相等，只是极少数人的结果能比潜力大。

我们回到BiMBA商学院共同学习、成长的这几年，要形成更好的习惯，对待任何变化都要有更积极的态度，不要再固守个人的经验和观念，最后还要给自己而不是给别人更高的期待和愿望。

如果这几年，你能够做这四件事，你的潜力一定会发挥出来。

我常常引用一句话，“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讲，真正的悲剧并不是因为外部灾难，而是没有意识到我们有巨大的潜力和非常强的信仰”。

大家如果能意识到潜力和信仰的力量，所有外部变化都只会变成机会，都会成为对我们的一种促进，而不会成为障碍。

这就是我想跟各位交流的第一部分，也是你们需要准备的第一部分，就是把自己的认识调整到位，不要把自己变成是潜力很大、结果很小的那个人。

影响我人生的三本书

改变自我到底要怎么做呢？我想从我自己讲起，可能会给大家一定的启发。

我是个深受知识影响的人，当我第一次去埃及，大家都以为我会首选去看金字塔，但我的第一站是去看亚历山大图书馆。

亚历山大图书馆是人类第一个图书馆，亚历山大大帝建图书馆的时候，是想集合全世界的书。他在亚历山大设了一个港，所有的船只进来停靠只有一个条件，就是把船上有文字的东西拿下来抄一遍。亚历山大因此收集到全世界最多的书，建立起亚历山大图书馆，至今图书馆里还可以看到很多珍藏本。

历史上，亚历山大图书馆三次被大火烧毁，我看到的实际上是后来的复建，建筑的表面刻有人类最古老的50种文字，其中就有中文。在那一瞬间我非常感慨地中海文明的悠久和强大。智慧正是源于有这样的亚历山大图书馆，汇聚了当时人类智慧的结晶。

当我们回到学校，最重要的不是学历，甚至也不是考试和讨论，而是你是否用心去理解知识和智慧对成长的影响。 

我自己的成长实际上受三本书的影响，分别在我人生重要的三个阶段打动了我的心灵。 

第一本书是在我读中学时遇到的《居里夫人传》。我在一个比较偏远的地方长大，那时并不知道个人的未来会是什么。幸运的是，我遇到了居里夫人女儿写的这本书。

居里夫人大家都非常熟悉，她真正的贡献不仅仅是两次获得诺奖，而是当她拥有镭的专利权，可以变成亿万富翁的时候，她毅然决然放弃专利拥有权，同时把它变成真正能够应用于生产的东西。居里夫人还发明了车载X射线设备，并用于帮助军医及时给伤兵取出体内的子弹。

她本人所产生的影响不仅仅在物理科学领域，还包括心理、医学，以及帮助人类变得更健康、更有智慧。居里夫人给我直接的影响是使我决心读大学，而且选工科。

最终我大学选择了无线电系。当然，没想到我后来到商学院任教，变化就是不断在发生。读大学的时候，我一边像工科生一样读无线电，一边又花很多时间读一些哲学和文学作品，然后很幸运地遇到了林语堂的《人生的盛宴》。

林语堂这本书给我最大的帮助是，他说人生是一场盛大的宴会，就看你用什么方式去赴会。它是不是变成盛大的宴会，由你作为赴宴者自己决定。

林语堂不仅中文、中国历史文化非常强，还是国内最早几个用英语讲授中国哲学的人。林语堂最大的贡献是第一个用英文介绍孔子的智慧和老子的智慧，回过头来再出中文版。《人生的盛宴》里有非常多的语录，我们今天称之为金句，给了我非常大的帮助。

比如他说，热情是必须的，但光有热情没有智慧也不行，人应该是自由的智慧加勇敢。他还说，只有知识而没有怜悯，只有仁慈而没有严厉，只有理性而没有感性的人，一定非常可怜。我理解，如果想成为一个真正独立的人，至少对人生、对人本性的理解要非常清楚，这恰恰是智慧加持的结果。 

第三本书是差不多30年前当我决定从事管理的时候，我遇到彼得·德鲁克的《卓有成效的管理者》。这本书给我最大的帮助是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你想成为一个管理者，必须不断地问：这件事情的本质是什么？你可以贡献什么？这本书让我训练了自己的研究方法，也训练了我对管理研究价值的理解。我跟自己说，一定要用他的方法，还有他的思想和实践的逻辑来推进我自己的管理研究。

我大概就这样长大，回首来时路，这三本书给了我巨大的帮助。非常希望你们在BiMBA学习的过程当中，能遇到唤起心灵共鸣的知识，让你得到加持，路越走越宽、越来越稳定，这就是我想给你们的帮助。

为此，我不断问自己能贡献的到底是什么？是对中国企业的研究，还是对组织理论的理解？是帮助中国企业成长，甚至自己去当CEO，还是回到学院的课堂来教学？在管理研究上，我一直只聚焦中国企业的两件事情，一是能不能够真正持续成长，二是怎样努力才能更好地成长。2020年之后，这个话题变得更具挑战性。

成长的四个重要训练

学习和知识的帮助到底是什么？这个话题也是2020年我反复问自己的话题。爱因斯坦有一本书叫《我的世界观》，其中一个非常启发我的观念是说，一个人真正的价值首先取决于他在何种程度上、何种意义上实现了自我解放。

杨振宁由此给了爱因斯坦一个评价，这个评价就是给我巨大启发的部分。杨振宁说，“孤持、距离、自由眼光是相互联系的特征，是无论自然科学、艺术还是文学创造活动当中的一个必要因素”。也就是无论你是从事科学、艺术，还是从事文学，只要是从事创造性的活动，你必须具备这三样东西。

一个人的自我成长到底应该做什么？如果沿着爱因斯坦的视角，沿着杨振宁评价爱因斯坦的视角，有四个最重要的训练，它们都离不开学习和知识。

要独立面对挑战

2020年的疫情中，有人变得更好，有人变得更加颓废；有的企业变得更好，有的完全被淘汰，关键因素在于可不可以独立面对挑战。 

为了追寻人类智慧的起源，去年暑假我到土耳其和希腊，想去寻找希腊哲学的发源地。想要明白为什么希腊会热衷于讨论人跟世界的关系，人在那么混沌的时候，为什么知道有神性的光辉又有人性的美好。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提出“人不可以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当我真正去到他曾经所在的城市以弗所，非常震撼和难受的是这里早已经变成堆满石头的、荒废的土地。曾经，这里有几十万人口和笑傲时代的繁华。

但有一样东西并没有消失，而且还会一直存在，那就是这里为整个人类创造的智慧。赫拉克利特的思想之所以能留存下来，源于他一直告诉自己：妄图在人群中找寻存在价值是注定要失望的。你会发现，人性原本该有的闪光点早已被自身的愚钝与轻信所掩盖。

所以，环境可以改变，城市可以消失，那个时代的人也会远去，但独立面对挑战的思想却存续了下来，可以帮助我们面对未来的几千年。

独立面对挑战，也是一个人成长当中最重要的训练。 

要有能力近观和远看同一个主题

我们很多时候不能够自由，原因是只能近看一件事。比如近观疫情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但假如你还有远观的能力，会发现巨大的变化之下必然孕育着新机会，这就是同一主题的近观和远看。

学会近观和远看同一个主题，你会变得很自如。就像今天我们花很大力气来学习，然后有两年的主动性在你手上，如果你在这两年顺利完成学业，在这个不确定的时代、时间价值变得更重要的时代，你至少比别人多了两年的自主和自由。以今天新的技术来讲，获取5000万用户只需要19天。两年会带来多大的领先空间？这需要你近观远看的能力。

很多年轻人远看比较厉害，一看就能看到人生的尽头，然后近观觉得读书学习没用。这很麻烦。我一直认为，中国人活得不自由是因为我们对过去充满了美好的回忆，对未来充满了光明的想象，最大的痛苦是现在，也因此不太可能有真正的自由和价值。 

我特别喜欢两位研究美学的人，一个是蒋勋，另一个是朱光潜。

蒋勋曾经写过一本《池上日记》，书中有一个情节，有一天他们准备在乡间诵诗，没想到中途倾盆大雨，根本听不到读诗的声音，可是大家依然尽情地在雨中朗诵。此时，蒋勋突然意识到这才是诗，所以他写道：也许诗句醒来，就应该在风声、雨声中散去。这就是近观远看带来的纯粹的自由，如果没有这种能力，一定会觉得天气太差，会很恼火。

有了远观的能力，和生活能拉开一点距离的时候，反倒又有了诗意。

朱光潜同样非常强调艺术和创作要有一个心理距离，也就是要离现实稍微远一点，才能感受到比现实更美的东西，这就是美的距离，也是创作的距离。

要利他和融合

任何人的成长、成功，一定是集合更多人的支持，绝不是因为你的能力强就会成功。我教组织行为学这门课，一直跟很多年轻的同学讲，没有人是通过自己的能力成长起来的，一定是因为他人的信任、需求和支持，你才成长起来的，为什么他会信任你，需要你，支持你？因为你懂得利他和融合。 

在这次疫情期间，中国遇到了全世界前所未有的挑战，因为疫情暴发最先出现在这里，我们没有人理解它、认识它，甚至有人到今天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我们能有机会坐在这里上课，原因是什么？就是因为许多白衣天使将他们自己的生命，和那些从不认识的人紧紧组合在了一起。

在疫情期间封城的时候，数以万计的白衣天使、逆行者、坚守者告诉我们疫区的事，我们所有的行动、愿望和其他人息息相关。人类的发展一定跟其他物种息息相关。懂得融合和共同成长，我们才有生存的可能性，有成长的空间和机会。

国发院BiMBA商学院2020级MBA开学典礼师生大合影

要纯粹地创造

我特别鼓励大家参加商学院的亚沙挑战赛、戈壁挑战赛，虽然参加这两项赛事对你有挑战，我还是鼓励你参加。

我最初参加戈壁挑战赛的时候，还想着西游记里的人物，小时候我最喜欢孙悟空，因为他本领最大。再大一点，我又很喜欢不捣乱还很幸福的猪八戒。但是当我从阿育王寺起步走戈壁的时候，我一下子又似乎懂了玄奘，并开始喜欢他。他一个人用17年的努力把最重要的智慧带回，再花20年的时间将之转化为人人可学的文本。他一己之力能有如此成就，就因为他只是单纯地创造。

当你参加戈壁挑战赛或亚沙挑战赛时，你只要单纯地走，最终一定到终点，这是玄奘给我的帮助。 

成功和机遇都不是谁能特别给你的，而是你用单纯地创造得来的。来到国发院BiMBA商学院，希望大家在课中课后都能纯粹地学习、自由地创造。

有一年，我到波兰去寻访我的偶像居里夫人的故居，当我找到那里时，看到一张巨幅照片，照片中居里夫人站在阳台上。我就想站在她前面照张相，想象着她在家中的阳台上和我交流，仿佛听到她在说：“我相信我们应该在一种理想主义中去寻找精神上的力量,这种理想主义要能够既不使我们骄傲，又能使我们把希望和梦想放得很高。”

祝贺大家2020年来到BiMBA商学院，希望这里能让你真正感受到理想主义的美和力量，而且既不使你骄傲，又能帮你把希望和梦想放得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