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小时内，我们见证了一个互联网曾经最顽固的粉丝群体的溃败。作者：李当心、赵小天，编辑：王晓玲、罗立璇，原文标题：《一个群体的溃败：所有粉丝都输给了郑爽》，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一天之内，郑爽成为了中文互联网里最被痛恨的明星。

1月18日，郑爽的前男友发表声明称，自己正在美国“照顾并保护两个无辜的小生命”。很快，网易娱乐上传的录音表明，他们是郑爽和张恒在美国通过代孕生下的孩子。骇人听闻的是，在这则录音中，郑爽和父母非常坚决地要弃养这两个孩子。

这种对于生命的漠视激起了网友的巨大愤怒，也为郑爽带来了直接而沉痛的后果：包括刚宣布一周的Prada代言人在内，郑爽所有的商业合作被叫停；待播的电视剧生死未卜；连已经颁发了5年的华鼎奖，都突然跑出来宣布撤销她的荣誉。

但还有一个群体，相信郑爽是无辜的。那就是她的粉丝群体“正版”。她们坚信自己正在和偶像站到同一边，帮助她与世界为敌。她们相信张恒是个处心积虑的小人、贪图钱财的坏人，甚至相信他是来骗婚的同性恋。

“在乌鸦的世界里，天鹅就是罪”，一名粉丝愤愤不平。

遗憾的是，每次新的“证据”被放出来、每一个官方的声音出来斥责郑爽、每次黑子的大型嘲讽，都像一把刀子插向粉丝们好不容易鼓满气的信心。粉丝群，反而成为了互相舔舐伤口的地方。她们（群里也有男粉，但数量较少）一度还想为郑爽“危机公关”。而郑爽在微博上没有任何力度的回应，则是最后一击重拳。

“感觉无力回天了，对方太强了，一点余地都不给”，和目前多数“正版”一样，粉丝Wink已经放弃刷洗郑爽的清白。

在72小时内，我们见证了一个互联网曾经最顽固的粉丝群体的溃散。

一

1月19号中午，郑爽在自己的微博发了一则声明，里面除了提到自己没有违法，和正在打官司之外，几乎没有解释任何事情。这让许多等待一夜的粉丝希望崩塌。

下午，开始有更多的粉丝在超话里脱粉。一部分粉丝失望于她的不正面回应，另一部分粉丝伤心于等了一整天，回应里却只字不提粉丝，全部着眼于自己和家人的权益。

在她们心里，粉丝为了郑爽受了多少辱骂，而“多次表达正版是最重要”的郑爽，偏偏最后给了“正版”们一刀。

但即使脱粉，这些粉丝宣称也绝对不会回踩。有人反而怀疑自己：“是不是粉丝的纵容害了她？”而即使超话里已经渐渐一边倒，在全现在所在粉丝群里的讨论和猜测，仍然日夜不停。

微博网友的批评，在她们看来，当然全都是伪装的“路人”，张恒买的“水军”，或者是对家的“黑粉”趁机跑出来抹黑。

微博上的大V关于代孕的评论被转进微信群里，立即有人指出，“公知在带节奏了”。

到了晚间，许多媒体开始发出对郑爽事件的报道，每一条被转发到群里，粉丝们立刻作出反应：“无良媒体”“蹭热度”“落井下石”。大粉们的脱粉，让她们更加愤怒，“小爽单枪匹马，粉丝应该要为她站好这班岗！”

同一天，Prada与郑爽划清界限的新闻被转进群，满屏的评论立马滚动起来：“再也不买prada了”“取关”“本来我也买不起”。

无论是媒体、品牌，还是大v、名人，只要在这个关卡做“负面发声”，都会被粉丝们一一斥责。

“我很早就说过，她脑子有问题，你们都不信。现在信了吧？”本已自顾不暇的“娱乐圈纪检委”王思聪的这条朋友圈，在群里引起极大愤慨。“都是收了钱的”“她真的没有一个朋友”。有人提议去“爆破”王思聪的微博，但是响应寥寥。

还是有人去微博上为郑爽战斗了，看来效果有限，“有人私信骂我”。很快有人安慰说，“这些人怎么能坏成这样”。

她们当中不少是粉了郑爽十年的忠实粉丝，在 @郑爽微博事务部 曾经让粉丝们报年龄的一条微博下面，可看到大部分粉丝都是95后。郑爽走红时，她们大多还在上小学和初中。“楚雨荨”作为大陆第一部大火的自制青春偶像剧的女主角，成为粉丝们心中“一整个青春的白月光”“内娱第一柔弱小白花”。

在粉丝们心里，郑爽从面相上看，就是一个“善良没有心机”的人。

当年的“楚雨荨”

一些看起来非常不切实际的猜想在这个群里流散开来。

比如，有人认为郑爽的卵子是被张恒偷了，“可能是趁郑爽睡着的时候”，或者是“把她麻倒了”。另一部分更为激进的粉丝则觉得完全不可能，“爽是被骗了，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在她们的设想里，张恒带她去美国就是为了给她下套，想“套住郑爽这颗摇钱树”，全程是张恒引导郑爽去代孕的。

“别再说了，这太侮辱小爽智商”，有人终止了这个方向的猜想。

不过她们都还在期待，并不断催促郑爽能给出一个强有力的回应，即使是脱粉的粉丝，也在超话里呼吁，希望郑爽和“正版”都能拥有一个“稍微体面的结局”。

选择性失明，这样的操作在饭圈当中非常常见。但让人吃惊的是，面对“代孕弃养”这种有悖于普通道德伦理的事件，部分粉丝仍然选择相信郑爽。许多人竭力从抖音、UC等各个平台上找出一些“中立的评论”。

而所有人都相信，郑爽就算有错，一定也是被其他人害的，总之，郑爽周围，全员恶人。

当然，她们更痛恨张恒，因为圈里“肯定”也有别的代孕明星，却只有郑爽被爆出来。有粉丝甚至表示，就算说自己三观不正，无论郑爽做什么，都会偏爱她。

二

粉丝们熟悉的战斗场面终于来了。

1月20日零点刚过，突然有人在群里发了一张微博群聊截图。“上这个大群，管理员说转发微博”。这个近三千人的大群，名为“往后余生”，据说是郑爽的数据群。

截图里管理员要求大家转发的微博内容是“张恒疑似同性恋？”，手快的粉丝瞬间贴出了微博转发和微信朋友圈截图。还有人建议去抖音发，“微博算是被水军占领了，我们就去占领抖音，把这些发上去。”

也有一些人开始在群里重新梳理事情“真相”——比如，郑爽为什么会被张恒骗去美国，借卵生子？张恒实际上是gay，他的国外社交平台网站上曾经发过彩虹旗和一张和外籍男子的合照，配文是“two gay”。

半小时后，突然有人在群里发了广电封杀微博的截图。“完了”“真的想把余生的脏话都骂尽”“这真是个恶心的社会”，评论越来越凶险，中间也穿插着有人呼吁继续去转发前面的微博，“那也要踩张恒，使劲踩”。

那张“张恒疑似同性恋”的截图下面，有人说，“这件事是假的，这个人就是蹭热度”，没有人理会也没人反驳。一张张转发截图雪片般转进群里。

两个小时后，有人发现原博被删除了，已经是凌晨两点多，群里的人少了些，不过还有些人开始抛出“阴谋论”，猜测这就是有人不想让郑爽“洗白”。

“我喜欢这种集体行动的感觉，无论是一起做数据，还是一起去爆别人的微博。这让我觉得没那么孤单。”说起为什么会做这些事，一位已经换了多个“爱豆”的追星女孩说。

粉丝群仿佛一个个封闭的树洞，坚守其中的粉丝们的声音在墙壁上回响，“杂质”完全被屏蔽。树洞之外完全不同的声音，粉丝们听不到或者说听不进去。

午夜时分，吃瓜群众也没有休息。

一个两百多人的小群里，粉丝们在努力理解“疯爽”前一天的声明，“还是完全不知道她说什么”“真是越描越黑”“感觉张恒是正常人，郑爽脑子有坑……但是都坏”。

在微博上，许多郑爽粉丝一夜之间长大了。“追星不要太zqsg了，容易被pua……我干嘛要为了郑爽弃号，我年会都弃到2022年了，郑爽她值得吗”“求你了，体面点，直接退圈吧，风头过了带着孩子移民国外，好好活着好好生活”。

实际上，在前一天，还有很多人期待事件的反转。尤其是一些粉丝刚刚经历了822事件，对事情会反转抱有强烈信念。

2020年，郑爽和辛选主播猫妹妹做的那场生日直播上，因为郑爽的当场发飙，一度引发了外界对郑爽不敬业的批评。但此后，辛巴因燕窝事件被曝造假。粉丝们将辛巴的翻车，视作此前郑爽不配合的理由，认为郑爽是在“维护正义”。

那一次事件，她们等待到了心中迟到的正义。这一次，她们依然相信会有反转。一位粉丝在专属的粉丝群里发言：“姐妹们，这次可能会比8.22反转时间还长，我希望我们能一直在。”

如果这次代孕不是如此“实锤”，她们不曾对郑爽产生一丝怀疑。有粉丝称，除非违法，否则这辈子都不会脱粉郑爽。外界可能很难理解这种不顾事实的情感。在饭圈中，郑爽的粉丝曾被类比作邪教。

即使热爱“爽言爽语”的郑爽不断放飞自我的新闻屡屡爆出，人气却不退反升，粉丝们在面对传闻和郑爽有过过节的明星时，更是战斗力惊人。“她家粉丝跟谁家都不对付”，一位曾与郑爽合作过的男演员的粉丝向全现在表示。

这种深厚的情感，和郑爽人设相关。

早年走红的“傻白甜小仙女”形象，在许多低龄粉丝心里深入人心，不少粉丝在脱粉时回忆，粉郑爽已经十几年。随后和男明星的感情纠纷，更让一部分在情感上对此有共鸣的人群心疼她。

粉丝微微就将此次事件中的郑爽代入到自己身上。她是离异女性，丈夫出轨，带着一个孩子独自生活，在痛斥张恒渣男的粉丝群里，她分享了自己的故事，感叹道：“太多傻女人毁在男人手里了”。

另一位粉丝也表示很能理解郑爽的“弃养”气话：“作为孩子的妈妈，在我只是提供了一颗卵子，没经历过的情况下，然后老公出轨了，我也不想要孩子。”

从2014年的《花少2》开始，郑爽参与了多档明星真人秀，在不少路人看来，郑爽在节目当中的行为非常不成熟，但在粉丝们眼里，她这种“生了气就发火，难过了就直白求安慰”的不完美个性，却让人感觉真诚、敢作敢当，她是“真实独特的人，和其他明星不一样。”

甚至，有粉丝就喜欢郑爽这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个性，能够在她的身上找到自我投射。“可能因为我也是这样的格格不入，她是饱受争议的人，很多她的粉丝应当也是如此。”

但与此同时，郑爽和粉丝之间的冲突也一直不断。

她是第一个解散自己粉丝后援会的明星，也会在微博上因为粉丝对她提意见，而去毫无忌惮地挂粉和怼粉。再比如，郑爽会把粉丝聚集到自己的APP上，像朋友一样聊天，毫不掩饰地向粉丝表达心情，这些行为则将粉丝的情感进一步提纯。

“洗粉”，让这个庞大的群体变得更加狂热而痴迷。

这些做法也导致了一批理智粉和事业粉的离开，将留下的粉丝群体推向了一种更加极端的氛围，她们崇拜她，支持她的决定，她是唯一的中心。

三

但很快，粉丝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毫不留情地踩灭。

国家广播电视总局主管的重点刊物《广电时评》发表评论，认为郑爽境外代孕、曾欲弃养一事，与法不合，有违社会主义公德。文章中写道，“我们不会为丑闻劣迹者提供发声露脸的机会和平台”。这一声明，被很多人认为是官方“封杀”的定锤之音。 

粉丝们开始在群里祈祷，“小爽可不要想不开”。甚至有粉丝说，自己梦到郑爽从桥上一跃而下，而后消失在波涛翻涌的河水中。

一夜过后，风暴中心人物终于出现。

1月21日早上，网友曝光了一段录音，里面是郑爽在前一天录制节目时袒露的心声：“不知道这个舞台会不会是我对观众的道别，很多时候让大家挺尴尬的，我不是故意的，可能我真的没什么演技，真的只是幸运吧。”这次录制中，她只字未提这两天经历的代孕和弃养的风波。

事到如今，粉丝们已经逐渐接受了郑爽被封杀退圈的事实。她们在群里不断祈祷，退圈也没关系，只要她好好活着，过平凡日子，做普通人也好。当然，她们认定，“张恒必须付出代价”。就连一位已脱粉的粉丝也说，“支持郑爽继续维权”。

脱粉的粉丝们散落在互联网世界，曾经的“正版”自嘲，她们成了“绝版”。

她们专门用来追星的小号因为发在“郑爽”超话里被人翻出来“鞭尸”，无论是曾经的“对家粉”还是吃瓜路人，一股脑涌到事件爆发前的博文下冷嘲热讽，试图“叫醒”那个时空下深爱着自家偶像的粉丝。

但也有人感慨，为什么在现在的娱乐圈，只有像郑爽这样被认为是“疯爽”的明星，才敢出来公开说显而易见的真话？毕竟，上一次郑爽上热搜，还是她在综艺《追光吧哥哥》中，毫不留情地吐槽参赛男明星的“油腻”。

“绝版”们开了一个新的超话，她们带着“房子彻底塌了”的心情游荡在这里，不再提起那个令人伤心欲绝的名字，只是试图用分享美食、好看的剧和生活日常来冲淡这两天风波带给自己的冲击。

“不知道现在上微博还能干什么……”对于一些粉丝来说，关注一个偶像，选择进入饭圈，因由这个契机认识形形色色的“同好们”，是自己打开世界的一种方式。

而大多数脱粉的粉丝更不愿放下的，是自己在追星过程中认识的这群伙伴。在她们共同营造的那个美好世界里，为一个共同的目标去控评、打榜、做数据、做公益，和这个塑造了无数带给她们美好回忆的角色一样，都是“青春的印记”。

“我们曾经因为共同爱好聚在一起，现在是因为舍不得彼此聚在新的地方，这里的每个人都不附属任何前缀。”一个脱粉的“绝版”发在新超话的博文中，绝口不再提“她”的名字。

1月21日上午10:39分，这个曾经沸腾的粉丝群突然噤声。也许是群中的讨论触发了一些关键词，“本群被用户投诉存在一定违规，请规范使用”的红色感叹号毫无预警地出现，为这个热闹了96小时的群画上了一个猝不及防的句号。

片刻之后，粉丝们开始彼此“拍一拍”。你拍拍我，我拍拍你，像是无声的安慰，也像是向彼此宣告：我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