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亚年轻人：一边享受孤独，一边渴望陪伴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热心市民樊阿姨（ID：Auntie-Fun），作者：田梅梅，原文标题：《日本新上任的孤独大臣，能解救东亚年轻人的孤独病吗？》，头图来源：《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

一

说件最近发生在日本，让全世界都感觉很新鲜的事：日本上任了一名“孤独大臣”。

孤独大臣坂本哲志（中间）

这可能是日本有史以来上任最匆忙的大臣。

首相菅义伟刚下令，内阁开1个小时发布会，隔天就挂牌上班了。

日本为啥这么着急，在这个节骨眼上任孤独大臣？

情况确实很紧急——

新冠疫情后，日本自杀率出现了11年来的首次反弹。

11年前，日本金融危机，每年有3万人自杀，平均每天85人。

11年后，《日本时报》报道，新冠大流行期间人们比以往更加孤独，2020年自杀人数高达20919人，这是日本11年来首次反弹。

大家在中国可能感受不到，我们疫情控制比较早，复工复产也比较快。现在能出去逛公园了。

但直到最近，隔壁日本还每天新增一两千例。

长期保持战时状态的后果是，人们无法社交，大量失业，生活经济压力巨大。

我相信大家还都记得去年居家隔离时的状态：几个月见不到朋友，手机都玩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日本年轻人直到现在还是这样。

 TBS调研《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到孤独》

连续上网课，未来的计划都被疫情打乱了，迷茫得一批。

日本年轻人也这样。

日本一家心理援助NPO组织，到现在已经收到了上万条“孤独求助信”，而且每天都在增加。

更严重一点的，已经没法正常生活了。

24岁的R同学接受JNN采访说，自己1年前因为疫情失业了。一直在找工作，但各大公司都在裁员，雇佣饱和，没有需求。

现在银行卡里只有274日元，交不起房租，手机也停机了。每天就出门蹭免费wifi，连不上wifi都找不到人。

还有一位30岁的旅游公司高管，也被裁员了。失业后去送uber eat，相当于咱中国的外卖小哥，饿了就去救济站领免费食物。

全社会都在因为疫情被迫陷入孤独、孤立。

日本NLI基础研究所斋藤太郎表示：

日本失业率每上升1个百分点，年度自杀人数就会大约增加3000人。

为了解决这个迫在眉睫的难题，日本政府上任了孤独大臣：“要努力减少本国居民的“孤独感”，和社会隔离感。共同应对日本自杀率上升等社会问题。”

野心很大，决心很强，但会有用吗？

二

孤独大臣上任后，日本内阁都很支持。

有人要借鉴东京大地震灾后经验，有人想开展社区活动，还有人列了“后疫情时代生命援助计划”（『♯いのちSOS』）。

国外也炒得热火朝天。

德国网友关心：路边哭的人会被孤独大臣抓起来吗？

中国网友好奇：孤独大臣会不会因为孤独而死？

放眼全世界，唯独日本民众对此无感。

——突然冒出个孤独大臣，到底谁出的主意？

——能不能别选一个已婚的人当孤独大臣？

——孤独大臣是把自己关在地下室，以“我也在忍受孤独”来获得国民同情的职位吗？

雅虎日本上，一位网友的吐槽真相了：“才上任？早个50年才正常吧。”

这反映也很真实。

毕竟，日本朋友，老孤独人了。

大家不但不觉得新鲜，反而觉得孤独大臣来得太迟。

而当政府真心想处理孤独的时候，发现大家早就开始习惯孤独了。

日本这几年特别流行一个词ぼっち（bochi），意思是一人份。

一人份情人节，一人份圣诞节。

孤独甚至变成了一种生活方式。

你打开日本的杂志和网页，铺天盖地都是关于“孤独”的选题。

《孤独入门：如果你爱上孤独那别人也会爱你。》

《我们究竟为什么害怕孤独？》

甚至日本畅销书都是这种——《全世界最孤独的日本大叔》《孤独的建议》。

《孤独大叔》的作者冈本先生夸赞孤独：男人应该拥有武士一样的，自豪和孤独的美感。

作家五木宽之在《孤独的建议》里写，如果你能习惯孤独，老了就不会不安，就能体会到‘极上的孤独’。

虽然好多读者看完整本书也不知道给了啥建议，怎么不孤独。

反正习惯就完事了。

在这种风潮下，日本出现了消费主义新风口：孤独经济。

一人食、一人网吧、一人卡拉OK。

甚至好多拉面馆和回转寿司店，都装上了单间隔板。

媒体鼓励大家跟孤独和平共处，商家开始号召人们享受孤独。

但一个奇怪的现象出现了——

日本警察厅调查结果显示，日本自杀人数从1998到2011年，连续14年每年都超过3万，而在各年龄层中，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自杀率较高。

联合国对25个发达国家进行调查，有1/3的日本年轻人在被问及“是否孤独”时，均表示孤独。

是的，真相是忍受孤独就已经很难了，更别说享受孤独了。

三

在这个节骨眼上任命孤独大臣并不奇怪。毕竟孤独问题本质上还是经济问题。

日本的孤独问题这几年中国和韩国都有，并不新鲜。

一人食、单身潮，年轻人不光不想结婚，连孩子都不想生了。在高负荷的工作强度下，社交和恋爱都成了负累。

面对着大城市高昂买房成本和生活成本，宁愿一个人生活也很正常。

日本孤独现象流行这么久，可能是因为他们从泡沫经济就开始内卷了。

1988年日本人年度劳作总时间，比德国人多547个小时。厚生劳动省数据显示，月均加班时间超过80小时的上班族，占23％。

80个小时已经是生死线了，一天工作 16 个小时，已经维持不了正常生活了。

而《饱食穷民》的作家斋藤茂南，当年采访过一个日本程序员：

“我每天9点下班，10点半到家，12点睡觉。从回家到睡觉只有一个半小时，还要吃饭洗澡。对我而言，家就是一个吃、洗、睡的地方。”

这种过劳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现在。

导致最近日本政府提倡工作改革，让大家早下班。

一位公司员工接受采访说：“天还没黑就下班，顶着太阳回家心里罪恶感非常强，感觉自己没有努力一样。”

更惨的是啥呢？

加班强度没变，但因为国家经济停滞，工资也没有涨。

钱都跑不过通胀，相当于年轻人打了更多的工，却拿了更少的钱。

社交娱乐、约会结婚、娶妻生子，哪个不要钱？

大家求财求运求之不得，欲火焚身又欲求不满。于是很多年轻人就开始把孤独当成舒适圈。

BBC做过一个采访：《新一代日本年轻人为什么不做爱？》，东亚年轻人看了很难不感同身受。

男生说：“工作够累了，约女生出去还可能会被拒绝。自己宅在家看动漫打游戏，也挺好的。”

女生更直白：“性生活不是生活刚需，吃饭睡觉才是。”

日本人口研究所数据显示，日本18到34岁的年轻人中，处女比例39％，处男比例36％。

恋爱约会尚且如此艰难，结婚就更不用说了。

日本的独居率，连续十年都在40％左右。50岁之前没结过婚的男性有23.4％，女性是14.1％，并且比例每年都在增加。

因为大家不想恋爱也不想一夜情，就连日本风俗场所也接连倒闭了。

很多日本年轻人每天的真实状态，就是：

上班一个人在办公室吃午饭，下班休息日一个人看电影打游戏。

如果公司不开会，也不跟爸妈联系，甚至可以一连几个星期不说话。

长期把孤独打碎了往肚里咽，后果是什么呢？

“孤独的危害，相当于1天抽15根香烟、酗酒、暴饮暴食。死亡风险会增加26％。”

所以你会发现，孤独经济的背后，其实是陪伴经济。

NHK纪录片《无缘社会》里，一名男子失业后每天独自宅家，靠24小时对着电脑跟 AI 女友聊天生活。

无独有偶，日本工程师设计过一款机器人，可以在人们感觉孤独时握住人们的手。

散步女友机器手

还有人在网上提供“什么都不做”的收费服务，只是静静地陪伴。

四

说回来孤独大臣这件事。

虽然有网友嘲笑孤独大臣无济于事，但毕竟年轻人口是心非也不是一两天了。

说着单身好爽、单身最棒的人，可能比谁都渴望真真切切的爱。在大城市独居的年轻人，也会因为突发疾病联系不到其他人而恐慌。

解决孤独是不能靠“习惯”的。

长期来看需要改善大环境，停止内卷，给年轻人流动的空间。

短期来看，最需要做的就是正视。

因为比起把被迫陷入孤独，包装成主动享受孤独。

让大家直面内心，正视孤独对心理的危害，或许是更切实的自救做法。

这也并不是软弱的体现。

《无缘社会》里有一个故事我印象很深刻。

一名30岁年轻人吉野给节目组写了封遗书，说自己也是无缘社会的一员，对生活没有希望，想要自杀。

他来东京漂泊了20年，住最小的房子，做最累的派遣工作，到头来却一无所有。

因为身体状况遭遇失业，又因为父母离异无家乡可回。

在生死线徘徊的时候，节目组跟他取得了联系，要跟他聊一聊。

节目组给他的建议出乎意外的简单：多出门走走。

他去试了，想出门在楼下清扫街道，跟邻居说说话。

结果一整天都没人理他，第二天也是。

直到第三天，一个小学生放学后蹦蹦跳跳回家，一边微笑一边打招呼：下午好呀！

吉野特别惊喜。

长期的自我封闭让他不再主动和别人交往，可一旦有人发来问候的信号，他内心的渴望就像潮水一样哗啦啦涌出来。

他马上回家翻出他珍藏的独角仙幼虫，送给附近的小学生。

孩子们上了一堂特别开心的生物课，还给吉野画了个画册回礼《感谢你，吉野君！》

人与人之间有短暂的温情，也有脆弱的、稍纵即逝的连接。但如果能让人发觉生活还在别处，发现自己还被人需要，那这种连接就是有意义的。

如果这是孤独大臣的使命，那我很庆幸他的存在。

毕竟30岁的吉野也曾以为自己会孤独离去，但在收到感谢信的那天，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我原来以为这个世界上只剩我一个人了。但现在发现，我并不是孤单的那个。”

从那一刻起，他决定为了这份温柔，重新开启自己的人生。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热心市民樊阿姨（ID：Auntie-Fun），作者：田梅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