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馒头说（ID：mantoutalk），作者：馒头大师，题图来自中国视觉

一

1939年，英国皇家海军学院迎来了一群特殊的客人。

英王乔治六世带着他的家人们，兴致勃勃地参观了这所位于达特茅斯的著名军校——这所学校被称为“大英帝国海军的摇篮”，里面云集了全国最优秀的海军学员。

那一年，伊丽莎白才13岁，跟在父亲的屁股后面，好奇地参观学校的各种设施，然后就遇见了菲利普。

菲利普那一年18岁，作为皇家海军学院的学生代表，他被选派出来作为伊丽莎白她们的向导。

菲利普之所以能被选出来，一方面因为他外表俊朗，待人热情，能说会道，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的身份是希腊王子，按血缘来算的话，他应该是英国王室伊丽莎白一家的表亲。

王子菲利普带着公主伊丽莎白玩了网球，看到身高1米90的菲利普轻而易举地跨过球网，伊丽莎白忍不住对身边的保姆感叹：

“他可真棒！跳得真高！”

这场参观的尾声颇有戏剧性：

乔治六世一家登上游艇“维多利亚和阿尔波特号”准备驶离达特茅斯港的时候，趴在船栏杆旁的伊丽莎白发现有一艘小艇紧紧跟随，一个人在船上奋力划桨，似乎是在“十八相送”——就是那个金黄色头发的英俊青年菲利普。

最终，菲利普还是停止了划桨，目送伊丽莎白一家远去，因为他听到乔治六世在甲板上呵斥了一句：

“这该死的笨蛋！”

二

菲利普不笨，但那时的他，却挺落魄的。

那场变故要追溯到1922年的希土战争，希腊惨败，希腊的王子安德烈亚斯连同希军总司令以及其他5名大臣被希腊政府当做战败替罪羊关押，准备执行死刑。关键时刻，英国出面交涉，要求释放安德烈亚王子的一家——毕竟和英国王室有亲戚关系。最终，英国派来了一艘巡洋舰，用装橘子的木箱把安德烈亚斯一家七口从希腊送到了法国。

当时才1岁多的菲利普和几个兄弟姐妹被放在木箱中，一起送到了法国——安德烈亚斯王子就是他的父亲。

但菲利普并没有等到自己的好日子。

父亲安德烈亚斯王子在法国开始公开和情妇鬼混，根本不管家庭。母亲遭受接连打击后得了抑郁症，也不想再管孩子。1930年，菲利普的母亲被送进了精神病院，父亲带着情妇远走高飞，菲利普开始要靠家里的亲戚接济生活——好在他毕竟出生在一个王室大家庭，还不至于愁吃穿，甚至还可以上贵族学校。

但菲利普在很小的年纪，就体会到了同龄孩子无法体会到的那种颠沛流离感。比如每到假期来临，菲利普班上的同学都热衷于一项竞猜：

我们的菲利普同学这次该到哪个亲戚家去住了？

在兜转了几轮亲戚表之后，菲利普终于被送到了他的外公一系：英国的蒙巴顿家族——菲利普的外婆，是维多利亚女王的外孙女。

于是，他最终被送入了英国皇家海军学院。

从以往的学习成绩来看，菲利普并不算一个好学生，但在海军业务方面，他却是一把好手。他的校友特伦斯·勒温后来做到了英国第一海务大臣，但他曾说其实菲利普比他更能胜任这个职位。

但菲利普未来的职业生涯，却并不像他同学那样早已规划。

因为在他18岁那年，遇到了13岁的伊丽莎白。

三

自从见到菲利普之后，伊丽莎白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迷恋。

两个人很快开始了书信往来，没错，菲利普也喜欢伊丽莎白。但相对来说，菲利普表现得更谨慎一些，不仅仅因为伊丽莎白的身份 ，也因为他那时候还在军中服役，而他们当时正在经历第二次世界大战。

伊丽莎白的父亲乔治六世一度成为两人相爱的阻碍：作为家长，父亲认为女儿不应该无可救药地爱上第一次谈恋爱的对象，更何况女儿将来是英国的王位继承人，菲利普并不是那样的稳重和绅士。

但是，看到伊丽莎白如此坚持，父亲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1947年7月9日，这段历时8年的恋爱长跑终于到了终点：26岁的菲利普海军少校，与21岁的伊丽莎白公主宣布订婚。

菲利普为这段婚姻做出了不小的改变，比如自己的继承权和姓氏。

按照英国《王位继承法》的规定，菲利普放弃了自己希腊王位继承权（排名靠后），并进行入籍归化手续，改名菲利普·蒙巴顿——虽然后来英国王室档案显示，作为索菲夫人后世的一系，他其实从一出生就自动拥有英国国籍和王族身份。

但这对菲利普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在结婚前夕，伊丽莎白的母亲伊丽莎白王后写信问自己未来的女婿：“你会珍惜伊丽莎白吗？”

菲利普的回答是：

“珍惜？这个词根本就不足以表达我的感情。我会全身心地、毫无保留地爱她！”

1947年11月20日，一场盛大的婚礼在伦敦举行。

二战后的英国一片萧条，菲利普与伊丽莎白的这场婚礼为那一年的萧索寒冬注入了一股暖意和喜气。全英国的人衷心祝福这对新人，就连大洋彼岸的美国妇女代表也寄来了她们的新婚礼物：几百双尼龙袜子和大量的火鸡。

不过美国妇女的担心似乎有点多余，毕竟这对新人是英国王室成员，不至于如此缺食，更何况新婚的他们正处于“有情饮水饱”的甜蜜时刻。

在结婚当天，菲利普还做出了一个“重大”的让步：他决定彻底戒烟。

菲利普是一个标准的“烟鬼”，每天至少要一包烟。但伊丽莎白非常讨厌吸烟，且她的父亲也因长期吸烟而饱受健康问题困扰。菲利普答应伊丽莎白结婚后就戒烟，最终他说到做到，婚后再也没有碰过烟。

经历了童年的颠沛流离，菲利普终于第一次从真正意义上拥有了自己的“家”。

他也很清楚，为这个家，他最需要做好的工作是什么。

菲利普的第一任私人秘书迈克尔·帕克回忆，菲利普在工作的第一天就告诉他，如果要把工作的重要性排序，那么：

头等大事，是“不能让伊丽莎白失望”。

第二等大事，也是“不能让伊丽莎白失望”。

第三等大事，还是“不能让伊丽莎白失望。”

四

菲利普在婚后确实一直在努力这样做。

婚后的那段生活确实是开心且浪漫的，在菲利普和伊丽莎白的家——克拉伦斯宫，小两口享受了婚姻生活最初的兴奋和甜蜜，他们自己设计和布置了不少房间，菲利普在这个过程中起了主导作用。

然而，这种“小夫妻”感觉的生活到了1952年2月6日，戛然而止。

那一天，正在肯尼亚访问的伊丽莎白夫妇得到了一条噩耗：

英王乔治六世猝然离世。

按照法律，伊丽莎白将继承王位，成为英国的女王。

当时，伊丽莎白和丈夫正住在肯尼亚的一家树上旅馆，所以后来有媒体这样描述：

“她上树还是公主，下树已是女王”。

但菲利普又何尝不是？他上树时妻子还是只属于自己的公主，下树时，妻子已经是——

“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以及其他领土和属地的女王、英联邦元首、基督教的保护者伊丽莎白二世”。

那个时候，菲利普已经是英国皇家海军“喜鹊”号的舰长，但因为要成为女王的丈夫，所以他必须放弃海军中的一切职务，成为“亲王”。

不久后，伊丽莎白夫妇就从克拉伦斯宫搬到了白金汉宫。

菲利普知道，自己必须要适应这样的改变。

如果说原来自己的妻子只是公主，有时候在家里还可以随意一些的话，那么当她成了女王之后，一些规矩必须严苛起来，哪怕是小到在家里吃饭：

丈夫菲利普必须要在妻子伊丽莎白女王到达餐厅前等待，如果迟到，必须做出正式道歉。在女王离席前，他不能提前结束晚餐，也不能离开餐桌。

更不要说在公众场合的礼仪、分寸和言谈举止了。

很多时候，菲利普对规矩都选择接受，但也并非没有发脾气的时候。

比如姓氏问题。

从安妮公主诞生开始，菲利普就知道自己被剥夺了一项似乎“男性都应该有的权利”：孩子冠父姓——在英国王室，如果是女王，孩子就必须冠母姓。

为了孩子姓“温莎”这件事，菲利普并非没有闹过意见，甚至宣称：

“我是这个国家唯一一个不能让孩子使用姓氏的人。”

女王的私人秘书曾回忆，菲利普还抱怨自己被当做了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

“我只是一个阿米巴虫！仅此而已！”

当然，抱怨归抱怨，菲利普还是很好地履行了做丈夫的职责，而伊丽莎白女王也没有少抚慰他，关于家中的大多数事务，包括子女的教育问题，都由菲利普来拿意见。

在外界看来，这确实是一对模范夫妇的典范了，尤其是菲利普，他对女王的服从和照顾，以及忠贞不渝的爱，成为不少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但是，这却不是一个完美的爱情童话。

菲利普·蒙巴顿亲王也是凡人，他注定未必如大家想象得那样完美。

五

1953年，在伊丽莎白女王的加冕典礼上，菲利普是第一个向女王下跪的人。

下跪后，他说了一句话：

”我，菲利普，爱丁堡公爵，愿终生成为你的臣民并且尊敬你、效忠你……”

尊敬，菲利普肯定做到了，效忠，就要看是怎么定义了。

对菲利普亲王“忠贞”的最初争议，是从“星期四下午男人俱乐部”开始的。

这是一个臭名昭著的俱乐部，曾有人形容，在俱乐部里的男人“都像是发情的雄鹿一样”，他们喝酒，讲荤段子，脱衣舞女在身边走来走去——菲利普一直是这场俱乐部的主角之一。

2017年，在菲利普与伊丽莎白结婚70周年之际，著名的英国王室传记作家英格丽·希沃德 (Ingrid Seward)出了一本书，叫《我丈夫与我：70年王室婚姻故事的背后》，其中写道：

1948年，当伊丽莎白怀上大儿子查尔斯的时候，菲利普就和女演员派特·柯克伍德（Pat Kirkwood）传出绯闻——后者是当时伦敦出场费最高的舞台剧演员。

另一位传记作家、前保守党议员吉尔斯·布兰德里斯（Giles Brandreth）则透露，公爵夫人撒查·艾伯肯（Sacha Abercorn）曾对他表示，自己与菲利普亲王之间有过“充满激情的友谊”，但同时强调“我没有和他上过床。”

曾有人说，亲王和女王的婚史有多长，和他传过绯闻的女性名单就有多长。

在那份名单里，有节目主持人、作家、女演员、表妹，甚至还有前儿媳的妈妈。

1957年，伊丽莎白女王的发言人曾公开辟谣，说女王和亲王之间并无裂痕——由此可见当时的传言确实已经到了一定的程度。

而1992年，71岁的菲利普亲王也不得不站出来为自己辩护：

“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里我走哪儿都有保镖陪着，怎么可能有机会做那些事情？”

另一位著名的王室作家萨拉·布拉德福德（Sarah Bradford）在2004年曾公开表示：

“亲王肯定有出轨对象，但不是你们说的任何一个”。

不过在2011年，这位作家修改了自己的说法，说之前的判断有误，亲王就是喜欢调情而已。就像王室前发言人迪克·阿比特（Dickie Arbiter）曾做过一个比喻：

“亲王就喜欢逛逛（window shopping），不喜欢买东西。”

那么，一位到处和女性调情的丈夫，是否还称得上对妻子忠贞呢？

反正王室作家萨拉·布拉德福德说：

“女王接受这种状态，她觉得男人都这样。”

六

如果说“绯闻”最多只是传闻的话，那么菲利普亲王有另一个特点是“坐实”的。

那就是他的口无遮拦。

当初乔治六世不同意自己女儿与菲利普谈恋爱，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觉得菲利普话太多了，“显得很不稳重”。

后来的事实证明，老父亲的判断是正确的：菲利普何止是话多，他简直是一个被王室埋没的“段子手”。

在他那些公开场合开的玩笑中，有的无伤大雅，但有不少充满偏见、种族歧视、不雅用语，尽管大家都努力将它视为玩笑，但确实会引来各种批评，乃至别国政府的抗议。

1965年，在评价埃塞俄比亚艺术的时候，他说：

“这看起来就像我女儿从学校带回来的美术课作业。”

1984年，他从一位肯尼亚妇女代表手中接过礼物后，问了一句：

“您是女人，对吧？”

1998年，他对一位曾去巴布亚新几内亚徒步的英国学生说：

“那么，看来你成功地避免被吃了？”

1999年，他对一群英国聋人协会的孩子说——当时他们正站在加勒比钢鼓乐队旁边：

“靠近那样的音乐，聋了也不奇怪。”

2002年，在接见一位澳大利亚原住民领袖时，他问：

“你们现在还互扔长矛吗？”（后引起澳大利亚政府抗议）

2002年，在接见一个在北爱尔兰共和军袭击中失明的男孩时，伊丽莎白女王询问这个15岁的男孩还剩下多少视力，亲王在旁边插话：

“从他打的领带来看，没剩多少。”

2003年，在会见身着民族传统长袍的尼日利亚总统时，他说：

“您看起来准备睡觉了。”

2009年，一位英国女性海事训练员告诉菲利普，自己还在一家夜总会兼职做招待，他说：

“是脱衣舞夜总会吗？好吧，那么冷应该也跳不了脱衣舞。”

2012年，在接见一位坐电动轮椅的残疾老人时，他说：

“您今天早上开着这个，撞翻了几个人？”

当然，他也没少开拿中国“开玩笑”。

1986年，在参加世界自然基金的会议时，他说：

“四条腿的除了桌子，有翅膀的除了飞机，水里游的除了潜艇，不然都是中国广东人的食物。”

同一年他访问中国，在西安，他对在那里留学的英国学生说：

“在这儿呆久了，小心也变成眯缝眼。”

在英国，有一句话叫做：

“亲王一开口，十年外交都白搞。”

七

不过除却这些，菲利普还算一个称职的亲王。

根据白金汉宫的统计资料，截至到2017年，菲利普亲王单独完成海外访问637次，去过170多个国家，发表演说超过5000次，赞助过800多家机构，单独执行过22219次王室公务。

对外，他是英国王室的象征之一，对内，他也是女王希望依靠的男人——女王认为自己丈夫做到了这一点。

女王前私人秘书查特里斯勋爵说，亲王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把女王当做普通人看待的人。女王本人也表示，自己发表演讲前会跟丈夫商量一下，“他总是能很直率地跟我提意见”。

2006年传记电影《女王》编剧皮特·摩根（Peter Morgan）透露，菲利普亲王有时候会叫女王“cabbage”（卷心菜），源自法语中“亲爱的”（mon petit chou），直译过来就是“我的小卷心菜”——把女王叫做“卷心菜”，也只有菲利普才有资格这么做。

2012年女王登基钻石庆典，有一场活动菲利普亲王因病不能参加。孙女尤金妮公主就说，没有爷爷陪伴，对奶奶来说是“很大的考验”，他们是“彼此的基石”。

哈里王子也曾说：“我爷爷这个人平时有点自说自话，但我个人认为，我奶奶不能没有他。”

当然，还有不能忽视的一点是，女王也喜欢丈夫讲笑话。

女王传记作者威尔森曾透露说，当年伊丽莎白喜欢菲利普的一大原因就是，这个人太滑稽了，太爱讲笑话了。

王室传记作家吉尔斯就曾表示：菲利普亲王的幽默感是两人婚姻的基石，“无论什么场合，他总是能逗笑她。”

威廉王子在2012年也说过，爷爷奶奶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所以“他总是能让她欢笑”。

八

2021年3月4日，菲利普亲王接受了一次手术。

这是一次心脏手术。英国白金汉宫之后发表声明称，亲王的手术成功，但仍需在医院继续疗养几日。3月16日，传来了他疗养后出院的消息。

但就在4月9日，一个让人感觉多少有些突然的消息传来：菲利普亲王去世，享年99岁。

妻子伊丽莎白陪伴他到最后一刻。

菲利普亲王在自己96岁退休时曾说过一句俏皮话：

“每个产品都有一个保质期，最好的方式就是在过期前自觉地抽身离开。”

现在，或许也可以用来作为他告别世间的最后一句台词。

馒头说

菲利普亲王逝世那天，我在书房里和老婆闲聊这件事。

我们一致的观点是：这位老先生并不像很多文章里说得那么的完美，包括，他和女王确实很不容易，但也没那么海枯石烂，感天动地。

当然，你可以说，他很多习惯和性格，是传统习惯和观念使然。

比如亲王喜欢和很多女性调情，这源于欧洲王室流传已久的“包养情妇”恶习，英国王室自然也未能幸免。菲利普的儿媳戴安娜王妃曾震惊于查尔斯王储与情妇幽会，而身为威尔士亲王，查尔斯的回答是：

“每一任威尔士亲王都会有自己的情妇，我不想做一个没有情妇的威尔士亲王。”

又比如菲利普那些口无遮拦的话。作为老牌帝国主义国家，尤其是管辖面积达到过3500万平方公里的大英帝国，那种根深蒂固的傲慢与偏见，那种不会根据时代改变而改变的莫名优越感，是无法改变的，它总会在不经意之间就会流露出来。

显然，说这些绝不是在为菲利普开脱，而是想指出一个事实：一代人总有些这代人自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的事——尽管这些事在后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而上一个时代的一些观念和习惯，会随着上一个时代的人离世而慢慢消失。

无论如何，菲利普亲王实现了不少人的梦想，当然，或许也承担了不少人无法想象的压力。

就这一点来说，他还算完成了自己的责任，留下了一段不少人称颂的婚姻故事。这段故事之所以还算圆满，与其简单地归结为“至死不渝”，倒不如归功于“包容”——这永远是夫妻之间相处长久的一个秘诀，而且必须是相互的。

菲利普的去世，你很难说是“一个时代结束了”——他妻子去世时可能可以这么说，但至少可以说他见证了一个时代。

历史就是这样，由一个一个具体的人组成，他们的生命或长或短，他们的地位或高或低，他们的贡献或大或小，但都是组成历史的一个部分。

总有人离去，而历史总是滚滚向前，记录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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