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水坑的罗曼蒂克消亡史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热心市民樊阿姨（ID：Auntie-Fun），作者：田梅梅、樊小书，头图来自：《阿凡达》

一

这两天最治愈我的视频，是南京博主@嘉美猫 拍摄的《小水坑的春夏秋冬》。这是个绝顶浪漫的视频企划：@嘉美猫 在离家一公里处小树林里的水坑旁，布设了两台红外相机，用一整年的时间，观察记录了她身边的野生动物邻居们。

由于春天的连续暴雨，南京栖霞区的小树林形成了一个天然水坑。于是好多野生动物都把这视为风水宝地。

春天，这里是小鸟的天然水吧，山斑鸠来过，白头鸭来过。第一次照镜子的灰胸竹鸡，被镜中的自己吓了一大跳，杵在镜子面前磨磨叨叨了大半个小时。

夏天，黄鼠狼在晚上优哉游哉出来遛弯，看到小水坑之后，在这又洗澡又打滚，享受得很。

再见面的时候，这只爱泡澡的黄鼠狼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家人。

春夏还是谈恋爱的好时节。许多小鸟把这当成求偶圣地。一旦有了心上人，就会带伴侣来风景优美的小水坑求婚。鹊鸲在水坑旁边唱歌跳舞，一副 C 位出道的架势。

这块儿还是黑脸噪鹛的相亲角。光天化日、拉拉扯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

你甚至还能看到第三者的剧情：

即使是秋天，也有源源不断的新客人。停下来喝口水的一群小麻雀：

很少见的猛禽猫头鹰：

脾气不好，老爱和别的小鸟吵架的黑领椋鸟小情侣：

冬天快到了的时候，你还能看到半夜爬起来喝水的小刺猬。

一年时间里，博主拍到了34种鸟类、3种哺乳动物，1 种两栖动物。有一次她还拍到了华南兔，深情地感叹：“我们身边从不缺少生命的陪伴。”

视频只有 9 分多钟，却像个无比美好的童话故事。就像@嘉美猫 说的：许多小精灵在这里努力求生，他们都有不同的可爱之处和生存智慧。

在城市的钢筋水泥，在喧哗的南京栖霞区，人与自然能如此和谐共生。四万多人点赞，三万多人转发。所有人都在为小水坑的故事着迷。

一切都太美好了，以至于我们都忽视了@嘉美猫 在介绍小水坑时说的另一句话：但是在高楼大厦的夹缝中，它们的生存空间日益逼仄。

 二

《小水坑的春夏秋冬》有个很伤感的结尾。一年过去，随着城市建设的推进，小树林的面积缩减到了原来的六分之一。

爱照镜子的竹鸡已经不见了，黄鼠狼也消失了，还有很多动物再也没见到过了。

而真正终结这个童话，让小水坑从乐园变成的噩梦的是——小水坑走红之后，有人在附近放置了一个捕兽夹。从视频发布到这个捕兽夹的出现，仅仅用了 13 天。

就在昨天早晨，捕兽夹把一只流浪狗的腿夹瘸了。大家的第一反应是气愤，第二反应是不敢置信。

所有人都不懂，为什么偏偏要在这里放置捕兽夹？

或许他不喜欢动物。

或许他觊觎竹鸡华丽的羽毛，想逮来做标本。

又或许，单纯为了好玩？

要知道，一个大型捕兽夹售价不过 100 多块钱。而一个动物面对捕兽夹有多无助？YouTube 上有一外国小哥测试捕兽夹的威力，把一根牛骨放在捕兽夹上，仅仅1秒，骨头就被夹断了。

就连一个成年男子，面对捕兽夹都完全无法逃脱。4月3日清明节，一名男子上山祭祖，下山时被捕兽夹夹住。连续几个小时无法动弹，越夹越紧，疼到整个人身体虚脱。最后报警找 119 撬开，才捡回来一条命。

我在网上还看到了一个教人怎么放捕兽夹的视频（原上传者标题：《农村小伙背铁夹子进山，教你如何设捕猎陷阱，专捕野鸡》）：

对方一边设一边讲解：设架子的一定要小心，注意不要夹到手，挺疼的。他会想到自己疼，但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那些真被夹子夹到的小动物会有多疼？

今年三月我还看了一个很心碎的新闻。一只鹿被捕兽夹夹住了，结果被路过的好心女生救治了。这个女生把鹿抱回了家，还喊了医生救治，但七个小时后小鹿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死掉了。

最让人害怕的细节是，那只捕兽夹上还装了GPS。偷猎者从山上一直跟踪女生，直到跟到家门口才罢休。——他就是要取小鹿的性命。

三

小水坑的故事很小，损失也不是很大。但我特别感伤。因为我突然意识到：所有对于生态的破坏，似乎都沿用了小水坑的故事模型。保护环境从来都不是人类本能，逐利才是。呵护一个童话需要所有人的努力，而破坏它却只需要一瞬间。

这让我想到最近发生的一个新闻。甘肃 2 万亩防护林，60 年来多代人植树造林，为环境保护做出了不懈的努力。结果去年当地有人为了建葡萄园，全给砍了。

是啊，或许在砍树的时候，他们还砍得理所当然：一片沙地上的破树能值多少钱呢？不能结果子，不能变银子，5 年来还要花 151 个亿去维护。

而把这 2 万亩用来种葡萄，一年平均能赚 6 千万。何乐而不为？

归根结底，是人性太贪婪了。利益真的会改变人的思考方式。有些事明明是可做可不做的，但是当人知道有利可图，他们就开始动手破坏环境了。

小水坑和捕兽夹的故事发生太多次了。前年日本就恢复了商业捕鲸。日本人认为鲸鱼不但可以作为高级食材出口，鲸油还可以用来做蜡烛、肥皂、人造黄油。更重要的是，“传承捕鲸技术是日本人的传统”。

但本质上，这是一次重蹈覆辙。因为当初日本在南极捕鲸时，小须鲸数量就减少了60%。2015年猎杀的333头小须鲸中，更是有200头都已经怀孕。

无独有偶，南美的亚马逊热带雨林也是贪婪的代价。大量砍伐、燃烧，以至于这个曾经被称为地球之肺的热带雨林，可能在有生之年消失。

或许种葡萄、捕鲸、砍伐，都是眼下最即时，最快速带来经济效益的方式。但当几年后，水土流失，生态破坏，气候恶化的时候，人们还会想起，这是当初的“无心之失”，所带来的蝴蝶效应吗？

四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种感觉，现在推行环保理念，主要靠“劝”和“吓”。“吓”是很通用的逻辑，就是让大家考虑一下长期利益，多为子孙后代考虑。《大灭绝时代》就写过：“在人类把其他物种推向灭绝的过程中，他们在忙着锯断自己栖息的那根树枝。”

比如去年联合国针对巴西雨林大火还出了一份报告，叫《与自然和平相处》。作者有一个观点：“我们的后代将继承一个充满极端天气事件的世界——这里海平面上升、动植物大量灭绝、有着不安全的粮食和水，以及未来暴发流行病的可能性越来越大的世界。”

我很能理解为什么现在劝保护环境都是拿长期利益说事。毕竟在失去了对大自然敬畏之心的今天，能打败利益的，也就只有利益本身了。

前两天我去看了重映的《阿凡达》，人类在潘多拉星球无止境地掠夺矿石，侵占资源，一次又一次用火箭、导弹，炸掉纳威族的生命之树。

他们一次又一次地破坏环境，直到生命之树轰然折断，整个潘多拉星球的生命都发出了怒吼。

巨兽、猛禽、所有生命都拼尽了全力反击。这是来自潘多拉星球，山崩地裂的还击。人类不是对手。

直到了那一刻，人类才决定离开，却不是因为后悔了，是因为怕了。再拖下去的话，损失要比收益多上太多了。

话说回来小水坑的故事。结局如何呢？一个小水坑消失了，一只狗的腿被夹断了，一个小型生态系统被破坏了。复旦生科研究院的王放研究员仔细查阅了相关法律法规，提出了几点问题：

江苏省全省不设猎区。也就是说在江苏全境范围内，除了报请行政主管部门审批的，一律不允许狩猎，故不存在在设置“禁猎区”和“禁猎期”的需求，可以解读为全省禁猎。（参见公众号“自然测量员”：《所有城市环境，都应设置为禁猎区》）

也就是说在南京小树林放置捕兽夹，本身就是违法的。就算没有打到猎物，也符合刑事立案标准。

但故事的最后，在小水坑随意放置捕兽器的人，却因为没有伤到人，被训诫几句，就放走了。

而更多小水坑，更多的生命，他们的命运会如何呢？我想起《寂静的春天》引用过E.B.怀特的一句名言：

我对人类感到悲观，因为它对于自己的利益太过精明。我们对待自然的办法是打击并使之屈服。如果我们不是这样的多疑和专横，如果我们能调整好与这颗行星的关系，并深怀感激之心对待它，我们本可有更好的存活机会的。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热心市民樊阿姨（ID：Auntie-Fun），作者：田梅梅、樊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