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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6-28 19:30

一个搞艺术的女性决定做独立游戏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北方公园NorthPark(ID:northpark2018),作者:王小笨,头图来自:《地平线:零之曙光》


记忆对我们到底意味着什么?这是我在玩《遗忘工程师》这款游戏的时候一直在思考的事。


《遗忘工程师》是一款4月份在Steam平台上线的独立游戏。打碎是这个游戏里的一个核心动作,在一个布满红绿色丝网(象征着神经)的房间里,在一片被雾气笼罩的森林里,在一片阳光刺眼的沙漠里,玩家不断地打碎和已故艺术家的记忆有关的各种物品,在充满物品碎片的世界里走向下一关。


《遗忘工程师》的游戏介绍这样写道,“来吧,打碎一张椅子,或是一幅画,为人类的未来开路。”


(《遗忘工程师》游戏截图)


我之所以关注到《遗忘工程师》是因为机核网主办的“核聚变”游戏展会,在一众独立游戏展位中,《遗忘工程师》的展位前排起了也许是当天现场最长的队伍。玩家在这款游戏里各取所需,有人看到了其中有关创伤性记忆、心理健康、情感挑战、原生家庭等等深刻的主题,有人被精致又带有暗黑风格的画面吸引,有人则干脆享受不断砸碎东西的快感。


《遗忘工程师》的开发者有两个,杨静是其中的一位。用现在已经不再时髦的词汇来说,杨静是一个港漂斜杠青年。她在香港的一所大学有一份教职,也在做着艺术策展工作,还为媒体撰写游戏相关的稿件,同时拥有一档自己的播客。


(杨静本人)


开发《遗忘工程师》更像是一个小小的“意外”。当年在深圳坪山美术馆的一场艺术展览上,因为一段好玩的翻译,她认识了一位法国的资深艺术收藏dslcollection。在深圳回香港的车上,杨静当时在做的播客和游戏引起了艺术收藏的兴趣,后来他们合作了一档艺术向的播客。


早在2014年,艺术收藏就做过一个VR美术馆项目,获得了很高的关注度,但在2020年全球疫情来袭,艺术收藏想要继续这个VR美术馆项目,他找到了杨静,但杨静对VR并不感兴趣,她想到了自己更擅长的游戏。


相比于VR ,游戏对玩家来说门槛更低,覆盖面也更广,艺术收藏决定试一试。杨静找到了之前做展览认识的游戏艺术家关子维,《遗忘工程师》项目就这样开始了。


玩法是要确定的第一件事,杨静和关子维各自想到了手边正在玩的游戏《房产达人》和《太空事故清洁》,它们都有一个玩法核心——破坏,在他们的眼里,“这个事情挺有快感的”,于是破坏和艺术这两个关键词就被结合在了一起。





那是2020年的6月,在九龙塘麻省理工大学香港创新中心,杨静和关子维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在楼下遛弯,他们回忆着各自的童年,想象着未来世界会是怎么样的。他们也从周围的朋友身上寻找灵感,聊着聊着,代际冲突成了他们共同的感知和经历。


杨静记得小时候她特别喜欢武侠小说,自己也会动笔写,但很快自己写的武侠小说就被母亲发现了,在母亲的世界里好好学习是她唯一的任务,所以母亲把那些小说全部撕掉了。


那时候她常常上网易bbs的金庸茶社,和那些同样喜欢金庸的人聊天。上高三那年金庸茶社的网友决定写一部茶社同人,但因为太喜欢打游戏,她的显示器也被母亲藏了起来。直到高考前几天,她借着去父亲办公室打印资料的名义,偷偷上去看了一下,发现自己还被写进了那篇同人,虽然她的形象被设定成了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


杨静觉得很有意思的是,几年之后,看到像起点中文网上有很多人,靠着写小说完成了财富积累,母亲反过头来念叨说如果当初那些小说没有被撕掉,她是不是也成了知名作家。


这样的故事在杨静和关子维周围还有很多。关子维以前的一个搭档在做着艺术相关的工作,但是因为她出身一个高知家庭,家人对她做艺术的态度就是:为什么有更高尚的事情,你不去做,在做着这些浪费时间的事。


《遗忘工程师》的第一个故事就是在讲代际冲突,用杨静的话说,“这是一个没有成功的郎朗的故事”。



在游戏内测时候,有两个大学生填写的调查问卷让她印象深刻。一个大学生的父母是聋哑人,生活在东北,父母想做艺术,也考上了艺校,但因为生了他之后的经济压力最终放弃了,但直到现在他父亲还会在下雪的时候,在家的后院做一些漂亮的小装置。


另一个大学生在打游戏的时候一直边打边哭,因为他想做游戏,但画油画的父母每天都会骂他,不让他做游戏。杨静意识到,在中国家庭关系几乎是每个人生活的一个重要课题。


除了现实中的故事,出现在游戏各处的艺术品也和这个主题关系密切。艺术收藏的很多藏品都是中国现当代艺术家的作品,他们中有很多人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他们的作品反映的就是那一代人思考的问题:个人和时代之间的纠结与冲突。


身为一个玩家,《遗忘工程师》的第一个故事让我感到压抑,因为黑暗的画风,封闭的空间,加上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感知的代际冲突故事。而到了第二个故事,游戏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你会身处在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沙漠之中。


第二个故事和杨静身边的艺术家朋友有关,有他们去沙漠中体验的经历,有他们在德国驻留的经历,并且是并不愉快的经历,当然它最终指向的可能正是现代人不停迁移的生活方式,和孤独甚至自卑的个人情绪。



如果说有什么事是在这十个月游戏开发的过程中,让杨静有了重新认知的,那一定就是打造一款独立游戏的难度。她说游戏开发最后的一两个月有一个专有名词叫crunch,形容的就是到了冲刺期必须拼一下的状态,那时候疫情爆发和不断上报的各种bug让她和搭档压力很大。


两个人并肩而坐,一人一台电脑,随时沟通的状态已经满足不了游戏开发的要求,好在在各行各业将近十个朋友的帮助下,音效、UI设计、字体种种问题都得到解决,游戏也最终顺利上线。


杨静开玩笑说,以前写游戏评论的时候,她总会不留情面地批评哪一款游戏做得很差,但等到自己真正上手做了一次之后,她才发现能做成那个程度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


在杨静的设想之中,《遗忘工程师》还有更长的生命周期,会有专业的游戏公司帮他们做进一步的推广,因为之前他们的发行“连裸发可能都算不上”,她还想开发一个主机版本,因为“游戏的画面真的很好”,和美术馆、展览机构合作,把游戏中的场景搬到线下。


看上去,这样一款由两个人开发,风格异常鲜明的独立游戏,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在采访的最后,杨静向我展示了她的手机屏保。那是她最爱的一个游戏角色《地平线:零之曙光》的主角亚罗伊。亚罗伊是一个基因复制人,在游戏里的设定性格很野,也没有可以放大的女性角色魅力,她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拯救苍生。


杨静喜欢亚罗伊并非因为她是一个女性角色,单纯就是因为这个世界观足够吸引她,她为我详细地解释了其中的人物关系,“游戏里没有一个人很直接地和她的性别挂钩,这个人的复杂程度可能和她的性别角色有关,但是更跟她的形形色色的经历有关。”


(《地平线:零之曙光》的主角亚罗伊)


那一刻我也大概明白了她之所以能成为一个出色的独立游戏开发者的原因,这一切与她的身份无关,是足够复杂的经历,和对游戏单纯的热爱,以及一个独特的机遇,才造就了今天的一切。


就像她在自己的播客《山顶洞人》里说的一样,“世界好像是一件事。”


以下为部分访谈内容:(N= 北方公园 NorthPark,Y= 杨静)


N:游戏的主题里面有你个人感知比较强,或者跟你个人经历相关高度的吗?


Y:就是一个年轻现代艺术家经常会有的状态,因为你总是在路上,开始会觉得挺浪漫的,因为现当代艺术,尤其是当代艺术,它是这样一个系统,它本身一定是国际性的,就是地域性已经不存在了。


我觉得大部分中国艺术家你去看他的履历,你都能看到他去过哪个国家,可能是去驻地或者是去做自己的田野什么的,然后在路上这个过程,我问过很多人,除了爽的部分以外,你觉得自己融入不到任何一个地方,就挺孤独的,同时如果你不是大艺术家,大部分年轻艺术家也不是大艺术家,所以经济上又是很拮据的。


你就觉得整个世界在运转,但是你跟它没关系,同时因为你在做当代艺术,你肯定要去观察它或者介入它,另外一方面还有人际关系上,因为你总在流动,所以你没有办法建立一个非常好的关系网,不管是普遍意义上的朋友还是亲密关系,搞艺术大部分人异地恋就是家常便饭,因为有时差,同时你在国外生活的话,你会有自己的生活,就跟国内完全不一样,慢慢距离越来越大,最后结果可能也不好。


还有艺术家普遍在事业上或者创造上的焦虑,成熟的艺术家如果没有一鸣惊人的话,可能在同等年龄下,别的女性就结婚了,别的男性就已经头发都不多了,做中层什么的,他还没有,如果家庭接受也还好,如果家庭不接受也比较麻烦。


有些人会觉得搞艺术很酷,但是还有一大批人觉得你是在不务正业或者是玩,另外就是现在艺术家太多了,他又得想到自己谋生的方式,尤其是当代艺术又不是全部都是画什么的,有些创作形式要想想怎么才能卖出去,这一大套压力还是挺大的。


N:这两年游戏在全球都呈现出越来越精致化,而且大家也开始把它当做一个独立的艺术门类去看,你是怎么看待游戏在你当下的状态的,它会是我们未来更新的一个艺术形式,甚至去收纳其他艺术形式吗?


Y:我自己觉得它会而且就已经是了,但是我确实在生活中要花很多时间跟别人去证明这个事情,因为你跟打游戏的人不用证明它是不是艺术,不管是不是他都会打,但是你跟文化机构、媒体、美术科研讲的时候,我们对游戏的接受确实就一直都比较凌乱,就很多人对它好奇。


尤其在年长一点的人心目中,他知道这个事情很重要,但同时就是有这样的人,对这些不太打游戏的人来说,他想象的游戏就是手机游戏,你跟他讲有别的游戏,但他说没有,我看到的就是这样的。


所以我经常要做这方面的沟通,我觉得游戏不但是涵盖现在大部分固有的艺术表达方式,而是各种艺术和泛文化,他们都在向游戏取经。


就比如说现在上海有什么沉浸式的剧场,沉浸式的舞台剧,然后文学也开始做那种多结局之类的,就各种各样的我觉得明显已经是了,而且中国游戏可能这两年做的比较好,然后钱也比较多,有比以前更好的玩家也好,还是大公司的支持也好,就开始良性化发展了。


N:您怎么看待现在国内“网红展”越来越多这个现象?


Y:我会经常听别人讨论这些问题,很极端比较理想主义的人会很生气,觉得这可能是亵渎或者是侮辱。但也有人就觉得从最乐观的情况来说,这可以帮助愿意参与的艺术家接触到可能本来触不到的人。


反正挺魔幻的,很多很好的展览可能甚至不在美术馆,而是在商场里面或者在一个村里面。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北方公园NorthPark(ID:northpark2018),作者:王小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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