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量“塌房”之后，“第一站姐”的迷茫

虎嗅注：站姐，指的是使用高级相机拍摄偶像的粉丝，亦指明星偶像应援站的组织管理者，他们为某个明星开一个网上的站子，发图片发消息发行程发周边代购专辑帮明星应援等。站姐会负责追行程，前线拍照，应援等活动。他们拥有高级摄影器材，拍照能力不亚于专业记者，修图功力好。他们拍的偶像照片，除了能造福其他粉丝，也能帮偶像增加人气。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勿以类拒（ID：nfccmzk），作者：晓谦，编辑：宝珠，原文标题：《张哲瀚凉了，第一站姐趴下》，题图来自：《山河令》

张哲瀚的塌房，连累了一片站姐。

翻阅着微博下面反复出现的“行业冥灯”评论，顾洁觉得很迷茫。

顾洁是一位有数十万粉丝的资深站姐，受疫情影响在家闲了大半个月，“实在是待不住了”，刚好她有位朋友运营着一个张哲瀚的个站，本着陪朋友出门玩顺便拍拍的心态，8月7日傍晚，她搭上去天津的航班，并发布了一条动态：“接《最后的赢家》天津录制代拍，张哲瀚、关晓彤、李易峰、秦霄贤、唐九洲，无站子，可直传。”

8月8日当天，她们便赶到张哲瀚的综艺拍摄所在地——一处郊外的田野。天气闷热，地面龟裂，庄稼与近一人高的杂草在路边蓬勃地生长着。潜伏半日，手臂和小腿上层层叠叠的蚊子包换来了张哲瀚做鬼屋游戏的路透图，顾洁于21:55发布出售这组照片的讯息，22:03便顺利成交。

在随后几天里，她又跟随朋友先后拍到了张哲瀚的上班图和转场图，总共赚得几千块。她回到家一觉醒来后，有关张哲瀚打卡靖国神社的新闻已经铺天盖地。

中演协发公告要求会员单位对张哲瀚进行抵制

“有一个前天你还看见了的在你面前生龙活虎的人，他还很值钱，然后第二天你一睁眼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他已经不见了，就被封杀了，你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了，人生大起大落，这种感觉你知道，很奇妙，也很荒唐。”

近来流量明星塌房不断，站姐经营的站子也不可避免地遭余震波及，轻则面临好奇的路人观光嘲讽，重则被全网抵制，周边无人问津，之前的投入的精力和资金全部随着关站甚至炸号付诸东流。

虽然顾洁并非张哲瀚的站姐，但她在去年关掉一个站子后，今年的运势也是持续低迷：“我今年拍过的人都不见了，拍一个消失一个，我都怀疑是我的问题。我还是在家躺着吧。”

1. 一眼万元

顾洁在粉圈里有内娱“第一站姐”的称号，混圈10年，有着“不管粉谁，很快都会在那个粉圈为人熟知”的顶流体质，她也说自己慕强，“只搞第一名”，那自然拍照修图质量都要做到最好，钱也要多多地赚。

而今年目前为止最好赚的项目，无疑是爆了两位新晋男顶流的《山河令》。

无论是剧播期间观众疯狂打投，还是收官后的周边、杂志、商务代言，无不显示了粉丝强大的购买力。有观众为加更和见面会打投了108995块琉璃甲，相当于充了200多年的优酷会员；主角温客行的鬼谷大战红色原版戏服在闲鱼1元起拍，最终以224601元成交。

顾洁错过了这块“今年最大的饼”，这次8月的综艺拍摄实际上是她第一次线下见到张哲瀚。

顾洁透露，横店有专门的男性代拍群体常年驻扎在当地赚剧组路透的钱。不同于女性很容易被判定为粉丝而被严防死守，他们可以伪装成工作人员占据官摄位更轻松地出图。这次他们敏锐地嗅到了商机，专程集体驱车从横店赶赴天津赚张哲瀚一票。

他们也的确赚到了，“十几张图两三千的行情，几天下来他们一个人就有三四万。”

这些图绝大多数都有一个共同的流向——站子。

独家照片被精心修过，配以唯美文案，满足了粉丝第一时间看到自家哥哥的需求。顾洁的定位一直是站姐而非代拍，她拍来的图多数用来运营自己的站子，仅有少数卖给其他需要图的站子来补贴家用。

《山河令》剧照。图片来自豆瓣

“现在开站子的投入越来越大了。”顾洁计算道，“一个站子可能有几十万在里面套着你知道吗？比较红的明星，买一次图就要四五千；如果是自己拍图跟行程，像某盛典门票，一般拿下来要两万，其他随便一个活动就八九千一万多，来回机票就算一千多，酒店一晚两百块，加起来已经很可观了，而这仅仅是跟拍一次活动的支出。”

站姐业内常常把《陈情令》带飞的cp博君一肖作为获图成本“通货膨胀”的分水岭，“18年的时候一场活动门票平均也就两三千，就算是巨星的图包50张卖个400块顶天了”。剧火人红吸引越来越多粉丝入坑，高涨的情绪做大了市场蛋糕，像肖战遭遇舆论危机长时间不现身，疫情使线下活动骤减，黄牛哄抬各种见面机会的价格，图价自然水涨船高。

“见肖战的难度系数，甚于你自己在家造飞船。”肖战在三亚出席一场活动时，顾洁蹲守了三天，“左拍右拍，最后只拍到半个脑袋。”而更多的人连脚脖子都没拍到，“哪怕肖战踩过的泥都见不到！实在不行我都想装点肖战呼吸过的空气来卖，10块钱，不包邮。”

最令顾洁记忆犹新的是肖战空降某次活动，大家毫无准备，刚好在现场拍到的人传出了“20p（张），20万”的报价，堪称“一眼万元”。

某盛典中的站姐们。图片来自“新浪娱乐”

市场卷成这样，顾洁自去年起从明星活动转向成本较低的剧组。

当时，《皓衣行》被视为下一部待爆的耽改剧，王一博在《陈情令》后参演《有翡》也吸引了大量粉丝的目光。顾洁和近150名站姐汇集在横店汉街等待《皓衣行》的开机仪式，但发现现场早已被高墙绿幕层层掩护。

在场有人通过搭梯子翻进去，很快就被抓出来罚款了。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她心思活络地转战当天在横店另一边拍摄的《有翡》剧组，刚好抓住机会躲了进去。“我就藏在里面随便拍一拍，在高楼的缝里正好拍到王一博，他和我对视了，盯我镜头的那张照片很有名，那个笑容看上去绝美，但其实是勒住我喉咙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匪》拍摄现场，图片来自豆瓣

顾洁被王一博发现了，“我知道我要凉了，拔卡就跑，他给场务指了一下，然后我就被场务抓住了。”

王一博由此事获得了“横店鹰眼”的称号，在同期传出的路透图里，王一博自己会在业余时间直接拿起无人机去“巡逻”，成为了“横店安保总队队长”。顾洁从“鹰眼”下的卡里抢救出700多张图，感叹说如果是当他的站姐，简直是“每天活在生命的悬崖绝壁”。

2. 带着爱的投资

其实这样的蹲守攻防并非顾洁的主要业务，费心劳力得来的“拍图辛苦费”最终都投入了她自己经营的拍图个站。在粉圈，像顾洁这样的人有很多，花高价来向她买图的人也是为了经营自己的站子。 

顾洁拍过主演，但她并未运营过《陈情令》、《山河令》等现象级爆剧衍生出来的站子，而成功站上这个风口的站姐付出了数十万成本，也已经从中获取了相当数量的财富。

一朝回本乃至盈利的最重要途径就是——卖Pb。

Pb的全称是photo book，有规模较小的mini pb，内含十几张到几十张精修图，这类pb往往会以“付邮送”的形式鼓励粉丝入手，成本被压低在5元上下。

若是选择出正式Pb，站姐往往会将其做成一个套装，将几十、上百张图片的印刷图册打包，与手幅、徽章、立牌等周边一同售出，有的还会搭配毯子、杯垫等生活用品，售卖价格一般定在制作成本的三倍。

顾洁表示售卖的时间也有讲究：“一般半年一卖，比如像节目刚结束，6月份组织卖一次，8月份左右发货一个月，9月再卖卖余量。”这个时间点正好赶上粉丝爱意高涨，“然后下半年在年末卖，12月或者一二月份，赶上过年放假大家空闲，再卖一波。”

如此投资的回报相当可观，像微博cp榜排名前几位的头部站子，收入已经达到了上千万，“之前一起几十块拍图卖图的人，你会感觉他们渐渐变得奢侈。”

目前常规上大家认定，站姐因其投入的资金、时间、拍摄修图等技术成本而拥有自己所拍摄照片的完整版权，未经允许二传二改的行为会被追责。在肖像权层面，明星虽为是公众人物，在公众场合露面被拍照，无需经过本人同意，照片便可用作公开传播，但他们仍然享有《民法》规定的在未经本人同意下、自己的肖像不被“以盈利为目的”传播的权利。

不过Pb销售与明星的商业代言行为相去甚远，好的Pb产出也提升了明星的知名度，部分收益还会用来支持明星的商务。实际操作中，也未曾有任何明星状告站姐侵权的案例，在明星不举报、官方不追究的现状下，这个产业还有一定的灰色发展空间。

Pb有收益无可厚非，但粉丝不希望站姐“太过商业”，为了钱还是为了爱，日久见人心。

少用哥哥赚钱、多为哥哥花钱，销量贡献大、应援做得多是基本要求。除此之外，还要以站子名义承担代言和应援的集资，必要时再交予官方应援会收拢；要做公益，博君一肖的大站子援建希望小学和图书馆，顾洁自己的站子也在生日应援时捐出过音乐教室。

易烊千玺生日时的地标广告应援

这是一个回报和付出成正比、循环往复的过程，在这个产业里，头部站子的套装才有足够多的受众，有更高的收益，拼更多的数据。

成为头部也要拼口碑，伴随着粉丝基数的增长，应援和公益做好了，人才能在站子里留下，付出金钱支持站子的下一步发展。这个投资产业的每一环都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3. 终身职业

站姐做成了职业，赚钱是非常明确的目标，但顾洁也始终觉得“不带一点爱意是坚持不下去的”。

十年前，她是某知名韩团的大粉，因为冲在一线、言语犀利逐渐成了小网红。她不怕事，即使骂战里对方把她的自拍挂出来也泰然自若：“这也不丑，给大家看了就看了。”

顾洁大学学的是编导，剪视频做产出，临近毕业才发现“自己好像除了这些什么都不会”。

她短暂地尝试过朝九晚五的工作，还是“待不住”，她朋友劝她，说追星追到在这么大的网络里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为什么你要为这行而自卑？

顾洁意识到她就该吃这碗饭，“我已经这么有名了，我为什么不能变得更有名一点呢？”2018年冬天，《偶像练习生》横空出世，她行动力极强，马上买了机票去给蔡徐坤做站子。她有一个朋友经营着蔡徐坤的一个大站，她跟着学，吃了很多亏，也因为没什么经验赔了很多钱，但算是正式地开始了这份工作。

选秀节目中的蔡徐坤。图片来自豆瓣

选秀出身的站姐普遍不会中途更换公司，连续三年，她都和几十个站姐一起扛着相机，口罩帽子全副武装，守候在爱奇艺大厂的栏杆外面。

因为训练生选手往往晚上出门，早上才下班，她和朋友的目标是全程24小时都要有人值班，不错过任何一个镜头。她们按月租了酒店，轮流上白班和晚班，吃饭就外卖草草解决，“常常吃到沙子”。

“要一直在那边蹲守着，几个小时、几十个小时都有可能，小孩在里面训练很累，我也很累，除了累就是累，然后目前也没有赚到钱。”

虽然没有赚到钱，但每年的《青春有你》选秀，顾洁的站子都能做大，“做第一名站子的第一名”。

《青春有你 第三季》

不过在今年五月，她拿到选秀决赛的正规票，正准备见证第一名出道的同时大拍一场时，该节目因触及红线，选手退赛，节目停播。

她崩溃了几天，想起之前停止运营的几个站子，错过的两部现象级耽改剧，慢慢释然了。“我现在没有不靠这个人就不搞站子的心态，其实我们家里人比较支持我做这个，我外婆跟我说过一句话，你没有办法预测和掌控什么，你只能跟着市场走。我要做一辈子，会有很多机会的。”

顾洁现在已经“入股”了还未播的耽改剧《撒野》，她几度飞到天寒地冻的哈尔滨跟拍了全程，把其中一位主演的站子又做到了第一名，甚至吸引了一批不愿接受影视化的书粉。

《撒野》改编网剧（剧名：《左肩有你》）官方剧照

她觉得自己最大的优势是专业技术过硬，全程亲力亲为，修出来的图极富氛围感和故事感，辨识度很高。“其实站姐这个圈子不大的，搞得久的比较有名的也就那么几个，总共200个人的样子。这个圈子里面能会自己会拍、自己会修的人，我觉得10个手指都数得出来。”

去年九月份，顾洁手上的佳能5D4在服役三年后坏掉了，她马上鸟枪换炮，购入了更专业的相机。

这款相机本是专业体育记者的热门选择，顾洁大约也已经在用拍摄运动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在明星之外，她已经喜欢张继科多年，“如果有机会好想去拍乒乓球，应该是一种摄影享受”。不论如何，更加精湛的对焦性能和高速连拍，也能让她在各种条件恶劣的前线继续游刃有余。

她是肯定不会在家躺着的，她给心爱的相机装上了鲜亮的红色保护套，带着它冲锋陷阵，这样的日子应该还有很长。“我觉得站姐是我的终身职业。”顾洁坚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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