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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来自:视觉中国
90后的“裸辞体”,正在持续给B站、小红书、抖音这些平台贡献新晋流量密码。
“26岁,年薪是50万+,我为什么从某厂裸辞?”
“裸辞后的第6个月,我都经历了什么?”
“裸辞当了两年up主,我都经历什么”
……
最近刷APP,首页信息流向我推荐了这些内容。带着好奇,我顺手一搜关键词“裸辞”,发现这类内容的流量从几十万到百万不等,还有的博主从辞职的第一天起,就筹划了“裸辞后挑战180天成功创业”。
他们不少是90后,来自985、211名校,毕业后投身互联网行业。从名校毕业到大厂年薪几十万甚至百万,这些光鲜的标签似乎没有让他们获得意义感,更多是在连轴转的疲惫中不断发问:
我们,一定要爬得更高,跑得更快,变得更强吗?我们的人生,还有没有别的可能性?
最后,他们选择了提交辞呈,选择脱离这个令人艳羡的“正常轨道”,背向拥挤的人潮,毅然走向别的方向。这些选择让评论区的网友产生了奔涌的反应,或羡慕,或质疑,或是别的情绪。
根据《人才流动与迁徙》报告,2020年,IT互联网依然是最热门选择;但另一方面,从2019年开始,互联网行业就有了可见的人才流出倾向。移动互联网第1个10年曾经赋予了年轻人“选择比努力更重要”的希望,而随着红利期淡褪,大厂正在变成年轻人的新围城。
裸辞,在父辈看来曾是“离经叛道”的反面教材,如今成为年轻人的一个选项,在社交媒体上甚至形成了一小波持续的“年轻互联网人离职潮”。一些人为了登上大船前赴后继,一些人选择按下暂停键退场,值得关注的不仅仅裸辞本身,更重要的是,当这些年轻人选择裸辞时,在选择什么。
不为大厂996,想为自己007
一位名叫“秀芹在此”的up主,在前段时间从字节跳动辞职做全职自媒体,现在在b站上拥有将近30万的关注者,全职自媒体后并不如996轻松,甚至过上了“007”的生活。但对秀芹来说,现在不一样的是,这些都是为了她自己。
尽管我们常常将“自我”与Z世代联系在一起,但从脉脉发布的行业数据来看,在职业选择上,似乎是不完全成立的。针对行业选择方向,更愿意遵循内心选择的人群为85后,其次是95后,而正在步入而立之年的90后,遵从自我的比例反而低一些。
不少类似秀芹的博主在发文中提到,他们并不是反感工作,不是缺乏干劲,在在职的过程中也从大厂收获了很多,选择裸辞更多是感觉在“正常轨道”上加速奔跑时,开始感到疲惫,希望去探索自我,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朝九晚五的工作,是否是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唯一标准?如果可以自由工作,人生又有多少可能?
为了寻找答案,92年的林安发起了“只工作,不上班”项目,探访了许多不上班的人,从自媒体人、订制旅游师、自由编剧到再各种五花八门的职业。“只工作,不上班”不是完全的自由,无节制的放松,而是确定喜欢的事情并且全身心投入。
对于秀芹和林安们来说,在做自己这件事情上,他们选择freestyle。但对于更多人来说,“从心”显然还不是终极答案,因为,“从心”比“从众”更难。
作为一名普通的北漂90后,我也有过切身的感受。2020年,我曾参加过一次互联网职业培训,培训上很多优秀的同行。其中一个环节,培训师希望我们交流最近的困扰。
我印象很深刻的是,有一位斜杠产品经理赶上了“人人都是产品经理”这股浪潮,很早入行,入职后每年有不错的晋升和加薪,业余是调酒师,也做过脱口秀演员等很多丰富的尝试,但他一直困扰于找不到自己很喜欢、觉得很有价值的事情。
更让我惊讶的是,这位贴着“优秀”标签的同龄人不是一个人,围桌的许多人表示认同。他们都想做“从心”的选择,但艰难的是,他们不知道这个选择是什么。即便有个机会让他们做自己,他们可能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最想要什么。
2020年国民心理健康状况调查显示,国人几乎在各项心理健康指标上都在明显退步,尤其是自我认识上,退步更加明显。很多人不只是表象上的自尊、自我价值认同感的问题,而是最底层的“不接纳自我”。
12年前,第一批90后开始成年,公众的目光齐刷刷地打量着这些后辈;12年后,这批年轻人成为各行各业的核心骨干,逐渐迈向而立之年,他们站在世界的中心打量四周,却也被越来越多的难题裹挟着脚步。
无论是诸如“打工人”“尾款人”“工具人”“985废物”“小镇做题家”一类的身份自嘲,又或是“内卷”“异化”“无力感”这些对于处境的描述,都透露了一个尴尬的处境:年轻人过得不好。
这很像学者项飙曾讨论到的现代人“悬浮”现象,许多人想要拼命挤上高速列车,但不知道他们即将去哪。自我意识如此强烈的一代,更注重自我表达的一代,物质生活和选择更丰富的一代, 却面临着更匮乏的意义感和泛滥的无力感,以及更加退步的“自我认识”,这是一件极其吊诡的事情。
这种冲击,好比方说看着一群人拿着旧地图去寻找新大陆。
靠旧地图找不到新大陆
这两年为了理解自己的处境,我开始学习社会学、心理学等更多学科,并经常会引导自己做一项练习,就是对很多看似寻常的大白话再多一步思考。 因为很多误解和矛盾的源头,在于不同的个体对同一词汇表达,因其所拿到的地图不同,理解情况也会很不一样。
比如说“白色”,我们总是不假思索地使用,以为就是一种简单的颜色;但在爱斯基摩人的文化里面,“白色”有几十种甚至上百种定义。颜色尚且如此,更别提“快乐”“性别”“成功”“婚姻”等等看似简单、其实复杂的命题表达了。
这个练习的有趣点在于,把词汇放在不同的社会语境里,设身体会,能够很容易清晰分辨出,哪些是我们在依照社会规训和群体惯性做选择的,哪些是我们更想要的。
再拿“自我”来说。
多年前,社会学者曾经做过一组实验,让中国人和西方人同时用“我是……”造句。在实验中,多数西方人会填上自己的特质,比如说“我是个勇敢的人”,而中国人更多地选择借助描述自己和别人的关系来定位自己,比如说“我是儿子的妈妈”。很多社会学研究也发现,中国人更容易将“自我”放在关系中表达,强调国家、社会、族群。就连人生关键节点的选择,也会更倾向放在“关系”里来衡量。
社会学家费孝通曾把中国人的人际比喻成水波,以自我为中心,由近及远推出去。中国人好像有一个弹性的、多变的“我”,在不同人面前不断更换自己的演员角色,扮演社会规范中要求的角色,并且这些角色的言行举止有一套约定俗成的潜规则。
但如果我们再较真一下,“你”到底是谁,“你”的成分怎么构成?有多少比例是社会希望你做的,有多少比例你想做的,有多少人能说得清楚?
今天的我们,得益于工具理性,享受到丰富的生活,但也因为工具理性的空前发展,齿轮难以摆脱惯性脱离轨道,逐渐演化出新的忧虑。当我们极致地把自己当作是生产力,疲于换取现代社会的生存和通行货币时,很多人的自我形状是模糊的、坍塌的、无力的。现代化的另一面,其实是价值危机,信仰危机,意义缺失的危机。
其实很多时候,所谓的失败也只是失败而已,所谓的缺点也只是个人特质而已,所谓的裸辞也只是暂停而已,并不一定等同于“贬义”或“低价值”。对于大环境的不确定性和普遍的无力感,普通人可以尝试的是,把成功和失败,优点和缺点,在职与裸辞以及别的选择,都当成是数据来观察和思考,而不是当成奖赏和惩罚,或是绝对的是与非判断。
一个人的自我认知和价值判断,是很大程度长年累月受到社会、家庭、教育、城市以及诸多方面的因素所塑造的。旧地图是父辈或是他人的实践所得,也是他们的宝贵经验,这帮助他们在当时的环境里闯出一片天地。但当我们拿着旧地图不假思索地在新世界企图寻找新大陆时,即便拥有再光鲜的标签,也是肯定会碰壁的,也是会迷路的。
我们要面临的路,和别人所走过的路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需要我们对自己有足够清晰的自我认识和接纳,需要我们对自己的渴望足够并且敢于坦诚,需要我们打开自己去看到更多“反面教材”,需要我们建立内部可控的认知体系和判断标准,在不同环境中试错和迭代,才有可能在纷繁的噪音和迷雾中找到新大陆,而这也会帮助我们找到自己不可替代的价值和热情。
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对“自我”有足够清晰的了解和坚持的底气。是否裸辞,是否选择大厂不重要,是否适合自己、符合自己的评判体系更重要。
是的,自我探索和自我认知的引导,是我们的教育一直以来缺少的必修课。这种新旧地图的冲突是每个代际交替都会面临的,每个代际都有自己的难题。但一味地将“年轻人过得不好”归咎于教育、归咎于社会、归咎于内卷,拿着旧地图继续跟随性地选择,是一种偷懒的行为。
有人可能会说,你说得轻松,做得很难。
这点我也必须承认,出于种种原因,我们仍然需要借助工具理性做判断,首先要生存下来,其次才能思考怎么生活得更好。这种复合判断带来的复杂性,以及做出不同选择伴随而来的冲突性,当然是会带来不适的。我同时也不断地告诉自己,尝试去体会、应对并且拥抱这种复杂性,在有限的生活不断扩充生命体验。
在讨论年轻人困境时,刘擎教授说:“在内卷和躺平之间是一个光谱,有很多很多选项。你可以找到一个自己恰当的位置,而且你可以调整。这是可以选择的,但是你为什么害怕这个选择呢?因为你害怕别人识别不出你,害怕别人把你看作一个不成功者,看作一个loser,因为你仍然接受了把金钱、财富作为成败的唯一标准。”
我深以为然。在光谱区域,有很多不确定性和未知挑战,但也正因如此,才更充满探索的乐趣和人生的可能性。在绘制人生地图这件事上,我们可以选择freesty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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