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年轻人为何离开莫斯科？

“人需要活在当下，为每一刻感到高兴和感激。”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液态青年（ID：liquidyouth），作者：郑卜丁，原文标题：《俄罗斯年轻人也在逃离大城市？》，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在首都莫斯科的快节奏和伏尔加河下游小镇巴拉科沃的田园生活间挣扎了12年后，朱莉娅·帕拉托娃终于选择了后者。

2020 年 10 月，总部位于莫斯科的招聘网站Head Hunter发布了一项研究报告称，莫斯科、圣彼得堡等俄罗斯大城市的很多居民表示，由于恶劣的环境和气候，他们正在计划逃离城市。

2021 年 3 月，招聘网站Rabota.ru的一项民意调查中呈现了这个趋势背后的原因：9000名希望离开莫斯科的受访者中，68%表示因为忙碌和压力，44%称因住房成本过高而搬家，41%表示不喜欢莫斯科的生态环境。

巴拉科沃小镇。图片：社交媒体截图

1. “我一直知道我会回来”

朱莉娅出生在萨拉托夫州的巴拉科沃小镇，那是一个全年大部分时间天气晴朗，天空总是看起来触手可及的地方，由于毗邻伏尔加河，大陆性气候也给小镇增添了几分湿润。

茱莉亚17岁就来到莫斯科读大学，本科毕业后就一直留在首都工作。“虽然在莫斯科已经生活了12年，但伏尔加河岸的美景，巴拉科沃的亲戚和朋友一直吸引着我，我所有的假期几乎都是在那里度过的，” 朱莉娅对液态青年表示，“我一直知道我会回来。”

去年，由于疫情，茱莉亚的大型会议、商场等的活动执行工作几乎全面停滞，“待在家里，数着时钟的指针，然后等着丈夫回家”——这是茱莉亚每天重复的生活，这种状态逐渐让她感到陌生。

此前在莫斯科生活的大部分时间里，茱莉亚根本没有空感到无聊，“我大学考到这里，拼命地学习，和大城市的年轻人一起竞争，我会尽全力工作去获得一个岗位，然后争取更好的薪水——我没有时间无聊，只觉得一天24小时太少了，根本不够用。”

莫斯科年轻人参加招聘会。图片：mytyshi

可是疫情把一切都改变了。

“我以冲刺的方式生活了十几年，没有想过停下来，但去年，我和丈夫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然后我们的脑海了产生了无法抑制的渴望，想要远离城市，亲近大自然。” 茱莉亚说。

回想起这12年在莫斯科的生活， “邻居、汽车、垃圾、窗台上的油烟、拥挤的公寓……总的来说，你总是要小心翼翼，不能制造太大的声响，因为邻居什么都能听到。”茱莉亚坦言，当他们决定搬家的时候，最先担心的是父母的看法，“他们为了让我接受高等教育而付出一生，很难想象他们对我的这次冒险（离开首都回到小镇）会有什么反应。”

让茱莉亚感动的是，一提出这个想法，她的爸爸妈妈立即表示支持，“他们马上加入了我们的话题讨论，甚至还开始思考如何在大自然中建造一座新房子。”

2. “不想在枯燥的工作中自杀”

朋友们得知茱莉亚要离开的消息时，一些人表示支持并感到高兴，也有一些人很惊讶，“回到那里你们做什么，放牛吗？” 茱莉亚只能无奈地笑笑。

“我只是不想在枯燥的工作中自杀。这座城市（莫斯科）里的大多数人日复一日地工作，为衣食住行奔波，他们偶尔拍一张办公桌上的鲜花发到社交媒体上，但要知道，那些鲜花根本不在城里生长。”茱莉亚说，“在莫斯科的楼宇间，我很少去看太阳、月亮和星星；但在巴拉科沃，太阳似乎更加明亮，也常常能看到银河，我们的住处没有任何围栏，因为附近也根本没几个邻居。”

忙碌的俄罗斯年轻人。图片：mytyshi

茱莉亚发现，巴拉科沃的居民，每个人都忙着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没有过多对金钱的追求，“他们远离消费主义和过剩的物质，从而也避免了被枯燥的工作所‘杀死’。”

回到巴拉科沃后，茱莉亚和丈夫买了一辆摩托车和两根台钓竿，“结果证明，我们并不是坏渔夫。”茱莉亚还学会了烤制美味的馅饼，开拖拉机和使用电锯，她也开始学习编织，“我们尽量亲手去制作并添置家具。”

不过茱莉亚也坦言购买东西没有以前方便，毕竟城市里到处都是便利店，但现在他们可以网购，因为他们所住的地方离城市并不太远。“我们很少自己去城里，去的话一般是购买建筑材料和食物，比如谷物、面粉、意大利面。附近的农场可以买到奶油、黄油、奶酪、牛奶这些。”

与一些朋友想象的不同，茱莉亚生活的地方也不是一望无际的荒野，“我们步行即可到达药房、学校、幼儿园、图书馆、银行、俱乐部，甚至还有一家酒吧。” 茱莉亚说。

今年开始，茱莉亚和丈夫决定自己创业，他们开设了一家活动策划公司，帮当地人筹划婚礼和其他宴会类活动。“我和丈夫两年前回来举办婚礼的时候，几乎找不到合适的策划公司，前前后后的流程只能自己操办。”

在小镇创业面临着很多挑战，“我们有很多想法，但这里缺乏能够提供支持的技术人员，比如专业的摄影师、化妆师、插花师、糖果师等。”

但整体来说，茱莉亚对现在的生活感到安心和满意，“人需要活在当下，为每一刻感到高兴和感激。这样来看，现在一切都很好，也许未来我会一直在这，也可能会回到大城市，但我现在不会去想，这半年多，我早就摆脱了思考未来的习惯。”

3. “人生的不同阶段在不同地方度过”

最近两年，几乎每天都有像茱莉亚这样的俄罗斯年轻人离开大城市，去寻找更加舒适的生活。

城市学家、城市土地研究所主任丹尼斯·索科洛夫认为，俄罗斯人的意识在很大程度上被新冠大流行改变了，“年轻人有机会通过互联网在该国任何地方远程工作，对于那些亟需人才和经济发展的小城镇来说，这意味着，当地会迎来一个‘惊人的集会’。”

俄罗斯商业通讯社的报道则称，去年，俄罗斯人出现从北向南、从东向西迁移的趋势，“这并不难理解，人们要么去气候更好、价格更低的地方，要么去工资更高、工作机会更多的地方。”这篇文章还显示，近年来，俄罗斯人大量涌入黑海边的度假城市索契和克拉斯诺达尔边疆区的温暖地带，俄罗斯南部正在成为人们理想的生活区域。在俄罗斯人想要退休后定居的城市中，索契位列第三位。

俄罗斯人出现从北向南、从东向西迁移的趋势。图片：俄罗斯商业通讯社

俄罗斯商业通讯社房产部的在线民调也佐证了上述说法。2021年5月的这项调查显示，人们对索契和克拉斯诺达尔的住房需求比2020年同期相比，增长一倍多。

“俄罗斯人喜欢亲近自然，尤其喜欢水，大部分莫斯科本地人在周边农村有别墅（农家院）。”茱莉亚说，“对我来说也是如此，伏尔加河比莫斯科更有魅力。”

城市学家索科洛夫认为这种情感可以用俄罗斯的历史来解释，“俄罗斯人捍卫海洋的历史非常艰难，这也是为什么如今的俄罗斯人几乎都期盼着在海边能够拥有一座房子。”他还表示，“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的确有很好的城市资源，但人们会选择和他们需求最匹配的——如果一个人从不去剧院，那住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就没那么必要。”

除了去到海边和湖边的城市，为俄罗斯中部居民提供可利用土地的项目My Hectare也发现，从去年春季开始，人们开始对环莫斯科地区感兴趣，对该地区房产的需求同比增加30%多。而在疫情之前，买家一般会要求房地产经纪人尽可能寻找莫斯科市区的房产。

人们开始对环莫斯科地区感兴趣。图片：Avito

俄罗斯演员基里尔·鲁布佐夫就选择去离莫斯科不远的伊斯特拉生活，他搬到水库附近的一间房子里。“莫斯科总让我觉得压力很大，无法放松。离开莫斯科，我有时间做更多事情，我不再有紧张感，连时间似乎都慢了下来。”

“这里道路通畅，有餐厅和商店”，基里尔对伊斯特拉很满意，通过互联网，他可以远程工作，录制视频，和导演交流。他确信，未来人们会将城市作为工作平台，一有机会就离开，去村庄里 “慢下来”。

尽管如此，索科洛夫预计，由于教育资源的差距，一些青年仍会涌入大城市。根据国际高等教育研究机构QS的报告，俄罗斯最好的几所大学几乎都在莫斯科、新西伯利亚、托木斯克和圣彼得堡。

“俄罗斯人现在已经渐渐明白，人生的不同阶段可以在不同的地方度过。”索科洛夫说。

4. “城市会因人而改变”

索科洛夫也相信，在未来几十年，城市将发生根本性变化，将对自己的居民更加友好，让人们的生活质量得到提升。他举例说，比如图拉市，当局正在创造更加舒适的生活条件。他们期待将来年轻人可以在大城市接受完更好的教育，获得专业经验后回到当地。

城市学家阿莱娜·贝雷贝迪娜也认同他的看法，“城市会因人而改变，优先考虑个人的幸福感。因此，创造自我实现的就业机会，促进人与人沟通的便捷性，15分钟获得便捷城市服务至关重要”。她认为，“小城镇会发展壮大，但当然不是全部。在那些不能满足现代需求的地方，人口会越来越少直到消失……城市必须为人而战，否则没有办法。”

除此之外，俄罗斯人更看重环境的可持续性，他们愿意从特大城市迁往空气清新绿化率高的地方。因此，在俄罗斯各地，环境保护的项目正在积极发展，比如2021年初启动的联邦项目“保护贝加尔湖”。

联邦项目“保护贝加尔湖”。图片：《消息报》

但贝雷贝迪娜也认为，城市之间的流动并不会导致特大城市变为空城。“在未来，俄罗斯特大城市将继续成为实现人类潜力的最大平台，只是人们不会再像几十年前那么热衷于来到特大城市，小城镇和村庄在舒适度和生活质量方面将迅速升级，甚至赶上大城市。”

从莫斯科搬回巴拉科沃的朱莉娅也承认，大城市可以被视为个人发展的临时场所，而不是长期定居的地方。茱莉亚认为自己所生活的小镇正在蓬勃发展。去年，她看到了一个明显的积极趋势：小镇建造了新公园，改善了道路质量，这些都是曾经让巴拉科沃居民头疼的事情。

“结合我们镇最近的变化，我相信年轻人不会集体离开大城市。但对小城镇来说，它们需要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和基础设施。我知道很多人正在考虑回来，他们正在等待改变，而我们有能力做出这些改变。”

目前，茱莉亚和丈夫则正在改变小镇人民对婚礼的看法，他们会前往萨拉托夫州的其他城市，甚至莫斯科学习，然后通过低调内敛的装饰和搭配精美的颜色，以及更加丰富和浪漫的环节来为新人制造难忘的回忆。

茱莉亚相信，未来的年轻一代也许将不会再去努力闯入大都市，而是选择在家乡建设新生活，让生活每天变得更好。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液态青年（ID：liquidyouth），作者：郑卜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