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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23 13:40
“还在坚持开Livehouse,基本是基于情怀”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音乐财经(ID:musicbusiness),作者:万冰玲,原文标题:《在中国开一家Livehouse,需要担心什么?》,头图来自:萬一


停业、关门、迁址,疫情之下,这一年里不断能听到Livehouse传来这样的消息。北京的小型演出场所从鼓楼一带逐渐散开,越开越多,也越开越大,但众所周知,盈利的Livehouse也屈指可数,更多的小型演出场地仍然面临这样那样的问题。


但小型演出场地是重要的,这里是新兴独立音乐人的出生舞台,是成熟音乐人创新的试验地,也是和观众有最亲密接触的音乐现场。


从选址、宣传到报批,Livehouse是什么,如何盈利?


“独立音乐的原发土壤正在缩小,小场地的生存就越发不易”。12月的第一天,21号戏剧空间主理人张经天评论并转发了一篇文章。


在这篇名为《天津DAFA club停业通知》的文章中,DAFA club解释,停业原因是合同续租协商未果,并写道,“其实了解这个行业的朋友大概都知道,关于一家Livehouse的停止营业,往往并不是头脑一热的决定,区别于商业化行为做派,Livehouse永远面临着难以调和的矛盾和冲突,我们的较劲之处也体现在这里,与资本对峙,与主流逆行,用对自己忠诚的方式构建城市样貌,与来往的朋友共辟蹊路才是要紧事。”


去年差不多同一时间,在当时算是北京最长寿的摇滚Livehouse 13 Club也倒下了,原因同样是疫情和房租。2020年的疫情使13 Club休业整整8个月,九月虽然开门,但也无力支付整年的房租,于是在已经举办过两次告别演出之后,13 Club这次是真正地告别了。


告别13 Club之后,算是想着“北边怎么也得有个演出的地方”,在距离13 club旧址4公里的地方,张经天于今年3月开始开了一家Livehouse“21号戏剧空间”,但由于疫情,21号戏剧空间不得不从8月份关门到9月中,10月开门后,11月又停了。今年已经因此取消了七场演出和七八场会议。没错,由于演出盈利有限,在这个“往死里挤”能容纳500人的场所里,除了演出之外,张经天也会把场地租给周围需要开会的企业们,以此补贴亏损。


作为金属乐队主唱的张经天对Livehouse有别样的情结,因为那是他“度过大半青春的地方”。但他也认为,Livehouse现在的受众与早年已有很大区别。十几二十年前,当时接触摇滚乐的还算是“先锋青年”,但现在摇滚乐看起来甚至“有点土”。


在他看来,当时去Livehouse的人相对现在来说更少,但音乐氛围更好。13Club就是这样一个氛围特别好的地方。


过去演出少,乐迷大都在网上进行交流,一旦有现场演出,乐迷会“乌央乌央从哪儿都聚过来了”,对音乐人的音乐内容也很熟悉,都能跟着唱。演出之后,大家也愿意留下来和音乐人进行交流,一起喝酒。“那种感觉是特别好的,大家是为了音乐聚在一起的”。


而现在,对许多年轻人来说,看live演出正在成为一种与剧本杀、蹦迪无异的娱乐方式。他们不认识台上的乐队,或只听过乐队最火的一两首歌,在副歌能合唱个三四句,看完演出后拍五六张照片,打个卡,就走了;而在这五六百人中,有三四百并不关心台上的乐队在唱什么,只是在这里消耗一两个小时过剩的青春罢了。


也曾任北新桥乐空间演出经理的张经天印象很深,曾经有一个武汉硬摇乐队来乐空间演出,张经天对这个乐队赞口不绝,“乐手素质挺好、技术什么都挺好”,而且对方千里迢迢来做个专场,成本也高。张经天看他们带来的周边质量也不错,就想着帮帮他们,于是演出结束后,趁当时还早,十一点不到,张经天在调音台开麦表示,观众如果购买任意周边,凭周边购买酒水可打8折。说了两遍,在本就不算多的几十个观众中,只有一个年轻人买了一个最便宜的周边来吧台,点了个最便宜的百威,坐着跟乐手聊了一会儿。


但这是常态。“现在上百人的金属演出很少了。可能两个月有一场是上两百人的规模的,多数新小乐队演出能来30人就不错了,经常一晚上上台的乐手有25人,台下观众差不多也就25个人。”



虽然之前也有相关经验,但从自己经营场馆以来,张经天还是会惊讶于金属乐迷的消费力之低。现在金属乐迷群体正在年轻化,消费力不高,但与此同时,金属也留不住年轻人。“可能因为年轻的时候比较躁,可能有些反抗的东西在里头,但再大一点的人就听不动这些东西了,他有消费能力的时候就去听别的东西了。”相比起来,“游客”型的大众客人更有消费力。对于后者,演出只是一种助兴,看演出只是娱乐方式的一种,一两百块一场的演出对这样心态的人来说并不算贵,完全有余裕消费酒水。


尽管这样的新客群意味着更多的人流量和更强的消费力,却也使新开的Livehouse陷入了更为被动的局面。


相比以前的乐迷,新客群对Livehouse的粘性并没有那么强。Livehouse吸引他们的方式是邀请有名气的网红乐队,与演出调性相符的头部公众号合作,或是通过大型票务平台进行宣传,后者则牵扯到经营Livehouse的另一个难题——报批。


对于众多小型Livehouse而言,“合规”化并非易事。由于在政策和执行方面有一定的模糊性,“有些部门之间的规定是打架的”,执行起来有一定复杂度。


但如此,便没有报批资质,这也意味着无法将演出内容放在秀动、大麦等票务平台上进行宣传。


在谈到举报时,UFO Space主理人Ryan指出,举报Livehouse的人中不乏同行,举报理由之专业,“完全不是局外人能够想见的。简言之,目前咱们这儿的场地就是在无意义地恶性竞争,自己毁自己”。Ryan认为,行业的整体繁荣是有利于个体演出场地的。“每个场地都有各自的特点和优劣势,按照自己的方向发展就好了,没必要觊觎、挤兑他家。”


去年年底,在通州的生活空间“山谷居民”就曾因为连续被举报五场演出,而不得不停下连续的音乐季现场。山谷居民主理人锤锤谈到这里时略感惋惜,有时,音乐人已经准备好了,第二天的演出却取消了。“音乐人能理解,但也很无奈吧”。


为此,山谷居民停业三个月,根据要求重新进行整顿,“但也感谢举报的人吧,让我们朝更加正规化的方向走。”


除此之外,山谷居民的调性也让它无法通过传统Livehouse的模式盈利。以民谣、古典、世界音乐等不插电表演为主的安静曲风,一定程度上拒绝乐迷在现场买醉。


山谷居民生活空间


但作为场地方,酒水实际上是非常重要的一笔收入。Ryan介绍,去场地看现场演出是支持音乐人和乐队,而如果要支持场地,真的需要消费酒水,如此才能覆盖运营成本,“要知道,没有几个场地能够做到天天有演出,但房租是要天天交的。而对于那些没有保底、没有场租的演出而言,仅靠票房分账,场地绝对是赔钱的。”


曾经在日本居住过的Ryan在疫情前会保证每年春节去一趟日本,走访一些场地、唱片店,看看演出,会会当地音乐圈的乐手朋友们。


在日本,除了演出的门票,到了现场还需要再购买一张“酒票”(drink ticket)才能进入,并且这种操作方式已经成为了日本业内普及的一种方式。


Ryan也曾在自己的Livehouse尝试着推行过这种方法,但并未得到观众的理解,甚至有观众因为不想买这个酒票而在现场退门票以示对抗。


如何盈利始终是摆在Livehouse面前的难题。


不止一个主理人表示,北京虽然有众多小型演出场所,但真正盈利的屈指可数。在地价贵的地方,“开店做生意,基本都是给房东打工”。很多Livehouse都是因为租期满了,房东涨价或干脆不租了而被迫关停。


除了房租之外,人力、水电包括设备器材的维护也是不小的开支。“很多人看不到设备损耗这块儿,这对场地而言,是经常会遇到的,比如小到那根线材断了、丢了,麦克风摔坏了,鼓皮裂了……大到音箱烧了,功放烧了……这些都是常态,也是成本中不小的部分,却经常被忽略,因为它是不可预见的。”


在我问及如果演出不挣钱,如何解决时,Ryan如此总结。“选择了这种业态,基本都是基于情怀的,情怀变现是很难的,能够维持已经算是幸运的了,解决的办法就是关停,干点儿其他真正挣钱的事儿。”


或许也是由于这个原因,除了提供演出之外,许多演出场地也会利用自己的优势结合其他业务。School bar主理人刘非就曾在采访中表示,School收入以酒水为主,更宜称为live bar。


那什么是Livehouse呢?


众所周知,Livehouse源于日本。在东京演出制作公司Disk Garage官方网站上,我们找到关于Livehouse介绍如下:“Livehouse不像音乐厅那样有固定的座位,是可以一边喝着酒一边享受自由式现场音乐会的地方。Livehouse区别于大场地的地方还在于,可以近距离欣赏现场表演。请享受只有Livehouse才能提供的现场感、兴奋感和团结感。”


仅能容纳20人的东京场地Bar isshee


Ryan将Livehouse比作音乐界的实体店,在这里,人们得以真切地见到,可近距离地接触到想要的“商品”。


据Ryan介绍,在东京或欧洲,Livehouse和其他业务结合也实属常见之举。不少Livehouse是和唱片店、杂货店、先锋书店、录音棚等结合的。


中正大学传播系教授简妙茹更是在自己的论文中仅将“Livehouse”看作小型现场演出场馆的一个时兴名称。如此说来,所有以现场演出为主,具有现场感的小型演出场地都可被称为Livehouse。


除了酒水收入之外,大多Livehouse也会利用自己的其他优势,比如进行场地出租,或是成立厂牌等等。


比如,六道口新开业的想象空间就为了充分利用场地,白天是社交空间,上半夜提供演出,下半夜做club;山谷空间提供场地租赁进行私人聚会、商务沙龙活动,也有中国传统乐器、音乐治疗等相关课程;蘑菇商店、fruityspace、疆进酒和DDC等成立了自己的厂牌。


除了音乐演出之外,有的空间也会提供其他表演,比如当下流行的脱口秀表演,当然,同样欢迎新人。据一位fruityspace观众介绍,《奇葩说第七季》选手小鹿参赛前就曾多次在fruityspace表演过。


除此之外,Ryan还介绍,Livehouse有大量的一手音视频素材,还可以考虑联合乐队、音乐人做出版,这在日本、欧美很常见。另外一方面,很多影视剧都有Livehouse的场景,对外出租场地用于拍摄也是一种收入来源,但这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了。


“音乐是一件可实现的东西”


“你不觉得这里很梦幻吗?你看墙上贴的这些东西,一定有很多故事。两万字都写不完。”段璋珮指着蘑菇商店墙上的装饰,这样对我说。


我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有卡通塑胶南瓜、薄荷绿小电子琴、橙色香蕉卡片,好几张P.K.14乐队的海报。舞台天花板上的海报是蘑菇商店主理人夫妇出国游玩时带回的,细胞分裂一样对称的蘑菇是设计师勺子(Spoon)画的,惹眼的David Bowie卡通海报则来自于一个插画师朋友。除此之外,在各个角落里还见缝插针地塞着一些大大小小的蘑菇和光源。就像山谷空间主理人锤锤说的那样,Livehouse也是主理人内心世界的呈现,“你在这里,就能看到他/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蘑菇商店


段璋珮是今晚在蘑菇商店表演的音乐人,为了宣传这次表演,段璋佩打算到附近的大学门口发传单。


头天的传单发放并不顺利。虽然是免费的演出,但不少学生还是会因为学业繁忙直言不能去。为了发放剩下的传单,段璋佩背着吉他和电脑,下午三点半就抵达了蘑菇商店附近,但由于直到六点才完成工作,段璋佩还是决定把剩下的时间用在排练上,保证晚上的质量,传单计划就此作罢。


这是段璋佩第二次在蘑菇商店的表演。第一次表演时,段璋佩挨个邀请了不少朋友,但这一次,段璋佩不好意思再这样做,但传单没发完,周围的学生看起来都很忙,今晚会有多少人来呢?


排练接近尾声的时候,段璋珮抱着吉他唱了自己的原创作品《心里的画笔,只留给你》,蘑菇站在台下,双手端着手机,前后移动着录像,结束时还喜不自胜地鼓励道,好,非常好。


这个舞台上并不大,表演者多的时候,还有一部分得站在舞台下面去。但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舞台,曾走出过虎啸春、SummerVapour夏至梦等乐队。


本职是公众号“摩登天空Zero”编辑的段璋佩还曾经采访过SummerVapour夏至梦。主唱LicyJones因为有一年参加FUJI Rock音乐节,看到当地音乐人“站在小舞台上表达自我”,让他意识到,音乐是一件“能够实现的”事情。这段话让段璋佩印象深刻,“很多人都会觉得这(做歌手)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但其实只需要一把吉他,一个角落,就可以唱歌”。


而Livehouse就是这样的一个重要角落,挂在墙上的P.K.14或许可以佐证这一点。


P.K.14、后海大鲨鱼、Carsick Cars、刺猬、Joyside等一代独立乐队都和一个Livehouse的名字紧紧联系在一起,D-22。尽管D-22已经关门快10年了,但如今在北京的演出现场,你仍能从资深的乐手那里听到,“以前我在D-22演出的时候……”或者“那会儿我还在D-22演出呢”之类的话。


D-22老板Michael Pettis在来中国之前,在J.P摩根等投行做了14年交易员,来了中国后,先后开了D-22和XP(小萍)两个演出场地,以及音乐厂牌兵马司。


据《人物》报道,D-22停业前,即便酒吧常常座无虚席,D-22老板Michael Pettis每周也要亏损1000美元左右,这还不算最初3个合伙人投入共20万美元。但Michael Pettis也并没有指望靠这些赚钱。网友称他是“把华尔街赚的钱投资中国地下音乐,中国摇滚乐的白求恩”。


Michael Pettis曾这样在采访中总结D22的意义,“它让我们能够在早期就接触到那些我们认为可能有天赋的音乐人。开着这个club的时候,我们不太操心是否赔钱或有没有观众这种事情,这里让我们可以为喜欢的音乐人安排表演,直到他们形成自己的声音;可以让成熟的音乐人可以在一个舒适的环境中尝试更具实验性和风险性的东西;我们也得以能够安排新兴乐队为更知名的乐队做暖场演出等等,让他们可以同场演出。”


在《人物》对Michael Pettis专访的评论区里,还能找到蘑菇商店主理人蘑菇的留言:“向Michael致敬”。


蘑菇曾在兵马司工作过两年多,在蘑菇眼中,兵马司就是北京独立摇滚的代名词。虽然由于平时要管理自己的唱片店,蘑菇并不常去D-22,但之后蘑菇所开的69cafe也受到D-22的影响,以推广国内外优秀的独立音乐为主,这里白天是听音乐喝咖啡的地方,晚上则变身为现场演出的酒吧,张浅潜、刘冬虹、张守望、陈鸿宇等人都曾在这里表演过。


2016年新开的蘑菇商店继承着同样的使命,来这里演出的音乐风格并不受限制,只要创作的音乐过关,蘑菇商店仍然欢迎所有音乐新人,比如段璋佩。


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到演出时间时,蘑菇商店坐满了人。其中一部分是段璋佩的朋友,一部分是附近的住户,但也有因为被上次演出打动而来的乐迷。


一个迟到的年轻男人穿着羽绒服,戴着口罩,独自坐在靠门的角落。等演出结束,段璋佩走到身前的时候,这个沉默的乐迷从背后掏出了一束鲜花。


参考文献

《ライブハウスってどういう所ですか?》

《日本Livehouse音乐演出中的青年亚文化群体消费与认同》

《特稿 | DAFA club:要给独立乐队成长的空间》

《Beijing Calling: Suspicion, Hope, and Resistance in the Chinese Rock Underground》

《D22 Closing: Full Interview with founder Michael Pettis》

《中国地下音乐教父如是说 | 长报道》

《[Culture Bureau]: Michael Pettis, Owner of XP, D-22》

《The legendary live venues and the changing music scenes in Taipei and Beijing》

《“火热”的livehouse与“消失“的鼓楼:旧世界开始塌陷,新时代将来未来》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音乐财经(ID:musicbusiness),作者:万冰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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