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类学家父亲”发核心期刊被质疑，是过度敏感吗？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生物学霸（ID：ShengWuXueBa），作者：STDX，原文标题：《我的论文发了核心期刊，题目叫<我的人类学家父亲>！》，头图来自：视频截图

近日，一篇发布在广西民族大学学报（核心期刊）上的文章在学界吵翻天了。但引起人们争议的原因并不在于这篇文章的学术性内容，反而恰恰是其“非学术性”。

图片来源：知乎

这篇文章的标题叫，《我的人类学家父亲》。

图片来源：文章摘要页

言归正传，这篇文章之所以引发了争议，无外乎还是因为“人类学家父亲”的头衔过于惹人注目——倘若不去实际了解一下这篇文章的真实内容和背景，乍一看题目还真就是一篇《我的区长父亲》翻版，借着拼爹的背景关系在 C 刊上灌水、夹带私货。

毕竟规规矩矩发篇论文的难度和所要付出的心血，学术圈内的人再清楚不过，当然看不惯不劳而获的“走捷径”了。

但是，这篇文章的真实情况到底是怎样呢？

这篇文章发布于 2018 年 3 月，收录于《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8 年 2 期中为了缅怀李亦园教授而新增的栏目：“缅怀人类学家李亦园教授”。

其中，除了《我的人类学家父亲》外，还有数篇从其他角度讲述李教授生平和成就，加以尊敬和追思的文章。

显然，这些文章绝不是什么“拼爹”“走关系”才能发 C 刊，反而大概是期刊“反向”征集或邀约这些作者写出来的，否则拿什么来组织这个缅怀李教授的特殊栏目呢？

图片来源：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官网

而说到李亦园教授本人，这样一位成果斐然的学界先驱的离世，无疑在其相关研究领域是一大憾事，期刊为其开办缅怀栏目也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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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一般来说，期刊的文章收录都是以相对固定的栏目设置为准，但这种“临时增加”的专题栏目也绝非什么新鲜事。例如 2019 年 6 期《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便为了纪念大钊先生而新增了栏目，“纪念李大钊诞辰 130 周年”。

那么，话又说回来，这篇散文叙述性的文章是否会因为相比一般的学术文章写作起来更加“轻松”，而导致作者李子宁“不够正当”地轻松获利呢？

根据公开信息可查，作者是台湾博物馆典藏管理组组长，生于中国台湾，工作于中国台湾，没有任何可能通过发 C 刊评职称纳入 KPI 考核的。究其写作动机，无非就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的离世有感而发，且碰巧有期刊提供了平台让他发。这时，如果再去用庸俗的利益角度评价标准去评判不在这个评价体系的人，显然是完全没必要的。

正如一位知乎网友对这件事的评论：

图片来源：知乎

期刊的意义是什么？无非就是一种将文章传播出去的方式。形式呈现虽然是一部分，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内容。

严守学术标准当然是好的，但也绝不能因此而被一些“唯 C 刊论”“唯考核论”的观念洗脑，没人规定每篇文章都要 100% 等价于科研成果。散文，回忆录甚至社论都是期刊收录文章的体裁之一， Nature 和 Science 都有自己的社论板块，SCI期刊上面的纪念性文章更是无数，也没有人会真的把这些文章当成学术论文来看的。

所以，这篇文章绝不是什么“区长父亲”，反而恰恰是一篇用生动细腻的口吻，对李教授生平与研究进行的最真实而直接的概述。作者为自己的父亲写下这样一篇回忆性文章，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从身份到内容都没有任何问题。

那些真正的“区长父亲”们

不过，有时也难怪学术圈对这类比较独特的文章表达出“过度敏感”的反应态度——毕竟纵观科研史，实在是有不少离谱到把大家气笑了的垃圾文章出现。

一个非常著名的案例就是去年年初发生的“导师崇高师娘美”。

一篇 2013 年 10 月刊发于核心期刊《冰川冻土》的论文《生态经济学集成框架的理论与实践》在摘要中写道：“以导师程国栋院士夫妇的事例为例，阐述了导师的崇高感和师娘的优美感，描述了他们携手演绎的人生大道……”

图片来源：文章摘要页

这篇文章的作者徐中民“试图”在论述生态经济学的过程中，列举自己导师夫妇的事例，围绕着“美与道”“导师的崇高感”“师娘的优美感”“生活之美与人生大道”等 5 个部分展开论证，并辅以多张图表说明。进而阐述“导师的崇高感和师娘的优美感”。

“人如其名，我的导师程国栋，上海人，胸怀博大，成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已 20 年，‘移山造海’的成果丰富，实乃国之栋梁，望之可让人顿生一种崇高感。”“师娘美，其风姿绰约，雅致宜人，当可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综合来看，导师和师娘为我们提供了两幅画面：近景是一张和谐的家庭照；导师挥毫落笔如云烟，师娘恰如玉树临风前；远景是一副和谐的山水画：导师青山不改千年色，师娘绿水长流万木春。”

图片来源：论文图表

这篇论文中谈及的导师是中国科学院院士程国栋，当时《冰川冻土》期刊的主编。事发当月 12 日，《冰川冻土》发表声明，表示对于论文审核不严，并发表了《撤稿声明》。

“崇高的导师”程国栋院士也申请引咎辞去该期刊的主编一职，并表示“文章的发表我事先一无所知”。

当然，撰写这些离谱文章是徐中民的自由，他撰写这些文章的真实目的是“拍马屁”亦或“高级黑”都不重要。问题在于，这几篇论文均为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资助，并全部刊发在了“我的崇高导师”主编的核心期刊上——事情的性质就不大一样了。

2020 年 9 月 17 日，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官网发布《2020 年查处的不端行为案件处理决定（第一批次）》公示，经调查，作者徐中民因在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申请书中提供大量虚假信息，撤销 2011 年获资助基金重大研究计划重点支持项目“黑河流域生态-水文过程集成研究”（批准号 91125019），追回已拨资金，取消徐中民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申请资格 2 年（2020 年 7 月 7 日至 2022 年 7 月 6 日），给予徐中民通报批评。

大快人心。

还有些私相授受的情况，则比徐中民的事情难看得多。

2020 年初，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研究所原党委书记王松奇长期在其担任主编的《银行家》杂志开设“父子集”专栏，刊发自己的书法和儿子王青石的文章数十篇。

图片来源：凤凰网

据官网介绍，《银行家》创刊于 2001 年，主办单位是山西省经贸委、山西省财政厅和山西省供销社，被列入中国社会科学院核心期刊目录。“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研究所副所长王松奇担任主编，形成了以主编为核心的研究、编辑团队及广泛的金融业内外人脉资源。”

知网数据显示，2007 年王青石首次在《银行家》发表散文和诗歌时年仅 10 岁。

图片来源：杂志刊登文章

2010 年至 2017 年期间，王松奇和王青石父子二人在《银行家》“父子集”专栏共发表 16 篇作品，每篇内容都包含王松奇的书法和王青石的文章。此外，王松奇还于 2014 年 5 月 5 日刊发《爸爸的话》，推荐儿子王青石的新书《2013 写在波特兰》。

此外，《银行家》杂志官方微信公众号也曾多次推荐“王石头”（王青石）的书籍《我在罗切斯特揍了一个雪人》《石上清泉》等，并推荐“王石头”微信公众号。事情爆发后，系列文章均已删除。

“王石头”公众号简介显示，王青石是哥伦比亚大学 2019 届社会学硕士，北美音乐厂牌“丹佛寺 Dan4th”成员，截至 2 月 10 日，已发表 171 篇原创文章。

图片来源：知网（现已大规模撤稿）

事发后，《银行家》立刻对王青石的文章大规模撤稿。而据《银行家》工作人员透露，主编王松奇已被解聘、免职。杂志社需要整改处理 2 个月。

关于此事，王松奇也曾在《银行家》杂志上自问刊发儿子文章的行为是否算“以权谋私”，并进行解释。

他在 2007 年《银行家》第一期中发表文章《王松奇按语》中写道，“王青石是谁？全国银行界的《银行家》读者们不知道，当然我们编辑部的同志都知道——他是我的儿子，今年只有 10 岁，还在读小学五年级。”

王松奇认为，儿子的作品“文笔清纯生动，风格华丽隽永”

“我儿子王青石的才气远在我之上，他的文章和诗歌是我们这些已略有文名的教授在当年写不出来，现在更写不出来。我连续三期甘冒风险刊登我儿子王青石的文章，实际上就是要显露一种所谓‘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的处世姿态和不拘俗套，文章至上的办刊理念。”

当然，正如前文所说，只要文章言之有物或内容得当，“内举不避亲”的确没问题。但菌菌想了半天，这份杂志也不是《儿童文摘》《小学作文大王》呀，这对父子二人中也没有哪位到了需要开设专栏纪念的程度吧？

写在后面

太阳底下无新事。即便《我的人类学家父亲》一文是无可指责的，但也不能否认的确有无数篇“区长父亲，研究员父亲，院长父亲”，曾经在，正在，甚至将来还要在阴暗的角落之下穿梭自如。

图片来源：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官网|“我的研究员父亲”

图片来源：澎湃新闻|“我的院长父亲”

拜信息时代的高速发展所赐，一切污秽都会在互联网上留下痕迹，那些闹剧也不再是某些永远无法翻案的“秘密”，总有一天，它们都会在千夫所指中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但可悲的是，也总有那些人一次又一次地，从这些闹剧当中谋取着我们这些普通科研人员可能毕生都难以企及的利益，用轻描淡写的辩词和盘根错节的关系践踏着我们呕心沥血也难以摘下的成果。我们目睹着它们的发生，期待着它们的曝光，也庆祝着它们的垮台。

可是它们明明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的。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生物学霸（ID：ShengWuXueBa），作者：STD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