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冰川思享号（ID：icereview），作者：魏英杰，头图来自：《盲山》剧照

关于“丰县生育八孩女子”的情况，徐州当地联合调查组昨夜（2月7日）23时又出了一份通报。这份通报明确了杨某侠的身份信息和真实姓名（小花梅），以及如何从云南“流落”到江苏的过程。

一

从通报内容看，联合调查组做了大量工作，包括远赴云南实地调查、给八个孩子做DNA等等。但是，这份通报依然在网上被广大网友喷成筛子，备受质疑。

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小花梅的父母为何会让人带她到江苏治病并“找个好人家嫁了”，通报没有进一步解释。更说不通的是，桑某某把小花梅带到江苏后，小花梅走失，未报警，也未告诉其家人，她的家属居然无人追问。这于情于理实在说不通。

何况，小花梅父母已故，单凭桑某某的单方面陈述，能否予以直接采信，也很成问题。

▲徐州当地的三次通报（图/网络）

在这些问题上，如果调查组未能进一步提供信息，恐怕难以打消网友的疑问。这个话题仅在微博上就有超过16亿人次阅读，在如此巨大的舆论关注之下，官方通报的每一个字都要经得起追问，否则难免被网友反复“吊打”。

而要做到这一点，不外乎实话实说，调查到什么程度，发现了什么问题，如实进行通报。只有采取实事求是的态度，不回避不遮掩，才能真正打消人们的疑问，让这件事情得到合理妥善解决。

从这份通报看，将小花梅带到江苏的关键人物已被找到，相关信息也已锁定，不妨多给当地有关部门一点时间，梳理清楚目前缺失的各方面细节。真相已经离我们不远。

实际上，真相有时候很残酷，未必会按照人们的想象发生。官方通报出来后，也有人猜测，所谓父母托人带小花梅到外地治病，就是把自己亲生女儿给卖了。有没有这种可能性，有的。这种事情以前就有过不少案例。此前发生的刘学州的悲剧，当事人就控诉亲生父母把他卖掉换彩礼。

所以，我们也要有心理准备，去面对可能不愿意看到的现实，哪怕这个现实，违背了多数人的情感认同与良好愿望。

二

但是，即便正如最新的通报所说，小花梅是在走失后被人“捡”回家并结婚生子，这依然无法遮蔽事件的悲剧性，以及这背后所折射的愚昧与野蛮一面。

目前，最没有疑问的地方有三点：一是小花梅患有精神疾病，这一点央视记者在医院进行了确认；二是小花梅的生存状态非常恶劣，为什么她被栓上锁链的影像会引起全网震惊，即在于此；三是小花梅在这样的环境下生育了八个子女，无论这是否违背她的个人意愿，在目前看来都是极不人道的行为。

换言之，就算暂时不去追问小花梅是否被人拐卖，她的生存状况也不该被漠视，加诸她身上的这些遭遇也完全不应见容于现代文明社会。

那么，是不是该追问，一个男性在什么情况下才可以和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女性结婚？很明显，如果患有精神疾病的女性已经丧失个人自主性，这场婚姻就可能存在强迫行为，而这就违背了婚姻法的精神。

还有，小花梅的“丈夫”董某为何有这么大能耐，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接连让小花梅为他生育八个孩子。董某当然不可能一手遮天，那么当地是基于什么考虑，对此视若罔闻？说到底，董某这根本就是不把小花梅当一个人看啊。

我认为，在追问是否存在拐卖行为的同时，必须反思和纠正这种反现代文明的行为和观念，否则，如今拯救的不过是一个小花梅，而还有许许多多的“小花梅”，依然生活在公众的视野之外。

三

在一片质疑声中，也有一些不同的声音。

有人说，这是乡村社会的一种现实。还有人说，如果当时小花梅不是被董某“带”回家，很可能结局会更悲惨。比如，她可能遭父母再次遗弃，或者被拐卖到更可怕的地方。

这是我完全不能接受的一种说辞。现实存在，不意味着它就应该存在，更不意味着其存在就是合理合法的。对于这种愚昧和野蛮行径，难道不该加以谴责，反倒还要同情不成？

▲网友评论（图/微博）

最近正好在看希罗多德的《历史》，里面讲述了大量古代社会不同地区的风俗习惯。例如，书里提到，巴比伦人有一个习俗，出生在那里的每一个妇女，在她的一生之中必须有一次到神庙去，坐在那里，并在那里和一个陌生男子交媾，否则不能回家。

而色雷斯人还有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风俗习惯：在实行多妻制的当地，他们的男子去世的时候，他的妻子彼此之间就会发生激烈的争论，争论哪一位妻子是她的丈夫生前最宠爱的。当结论出来后，有人就会把她杀死在她丈夫的坟墓上，把她和丈夫埋葬在一起。而其他妻子都会感到非常忧伤，认为这件事简直让她们无地自容。（以上均据上海人民出版社徐松岩译本）

这些风俗习惯，在今天看来是多么的荒诞不经。然而，作为一种生活方式，它确实在人类社会中存在过。（哪怕作为一种传说，也暗含了人类社会的某些真实信息）对此，我们不能以今天的文明的眼光耻笑古人，当然更不能抱以同情和赞赏态度，心向往之。前者是一种文明的虚妄，而后者则是一种文明的倒退。

“丰县生育八孩女子”事件的悲剧，起点是在上世纪90年代。那时候，诱骗女性、拐卖妇女到农村地区，将女性作为生育工具，在国内并非罕见。

对待精神疾病患者，也有很多不人道的地方。小时候，在我们村里，我就看到有人家用绳索把一名患有精神疾病的女孩栓在院子里，至今印象深刻。

现在，我们看到类似行为，觉得不能容忍。全网无数人，对着小花梅的“锁链照”落泪，夜不能眠，痛心疾首。这说明了我们的文明观念有了很大的进步。

这些年来，随着国内经济水平的提升，以及手机互联网的普及，不同地区、不同人群的观念差异正在得到消除，这总体来说是一件好事。

四

正因如此，我们更应当用文明的方式来告别这种愚昧与野蛮。

首先，是要还原事实、查清真相，不能让一名女性在受尽非人折磨后，还不明不白地继续生活下去；

其次，让那些在这过程中违法违规或违背公序良俗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很大程度上，这是一笔历史旧账，当地没有理由也不该规避应尽的责任。从法律角度来说，有些违法行为可能已经过了追溯时效。但是，这依然不是“捣糨糊”、做“糊涂账”的理由。是非对错，要给公众一个交代。

第三，正视这一历史问题和社会现象背后的制度缺位，构建一个合乎现代社会文明的法律架构和社会救助体系。如何避免小花梅的悲剧再度上演，这是需要整个社会持续关注和推进的问题。例如，对拐卖人口如何提高法律惩罚，对精神疾病患者如何加强救助和保护，都值得进一步讨论。

告别愚昧与野蛮，是构筑人类社会文明共同底线的一个前提。“丰县生育八孩女子”的悲剧，在这当下成为热点关注事件，并非偶然。却不知，徐州当地有关部门是否清醒意识到了这一点？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冰川思享号（ID：icereview），作者：魏英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