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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经济观察报观察家(ID:eeoobserver),作者:柳红,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跑步的人各有理由,为减肥,为身体,为健康,为改变,为证明,为争取,为召唤,为纪念。无论哪样,它们都内含隐喻:摆脱与奔向——摆脱以往的状态,奔向希望的样子。
一个朦胧心念化入生命
如果不是失独者,我不会成为跑者。
记不得开始跑步的时间,第一个10公里是选在了儿子生日那天。那年我48岁。在练了一年瑜伽,开始徒步之后,又选择了跑步,潜意识里可能是要选一个自己很不擅长,甚至从小就有非常不适记忆的项目来磨炼自己,让身体吃力、呼吸急促、胸口有堵着的感觉,去匹配内心里的伤痛,对抗某种将人向下拽的力量,好提振精神。当然,也是因为跑步最方便宜行,不需要额外的条件。起初,每逢儿子生日或祭日,会以断食和守夜的方式纪念;或乘车去昌平南口,然后步行进山里的墓园。本能地,不容许自己安逸,要感觉身体的饥饿和痛感。渐渐地,身体也强健起来。
2010年10月24日,第一次参加北京国际马拉松跑半程。而在我心里,这其中也包含对儿子的纪念。因为2006年的这天是告别日,从复兴医院沿西长安街去八宝山。四年后,我在雨水和人流中用双脚跑在这条宽阔的路上,心里装着我的寄托。知道跑不快,但决心一步不停。就这样,第一次顺利完赛。这多少给了我激励,紧接着去厦门参加新年半程马拉松。
转折点发生在2012年。NIKE中国公司组团赴美参加Hood to Coast长距离接力跑,总共320公里,从胡德山跑下,经过波特兰城市,跑到接太平洋海边。多么诱人的活动,可是我怕自己跑得慢,拖队友后腿,主要是勇气不够,婉拒了人家的邀请。
后来,还是在家人鼓励下,决定参加。接受了不长时间的训练,能力上有明显提升,1小时可以跑下10公里。这一次出行参赛给我开了眼界,对跑步这件事有了较为丰富的感觉。受此激励,就决心尝试全程马拉松了。那是2012年宁夏吴忠黄河马拉松,五个半小时完赛。至此,跑步已经实实在在地进入我的生活。
下一个挑战又是不期而遇。那是2014年11月,受朋友之约,组队参加香港乐施毅行百公里。它要求在48小时内完成100公里行山,总攀升约1000米。其难度要高于跑马拉松,硬是咬着牙,凭毅力完成了。接下来,又连续参加了2015年和2016年两次。一年比一年用时短,且最终以36小时+实现全队四人共同完赛的理想。每一次走完的感觉都像是它把我全身的零件全部打散,再重新组装。有一次下雨路滑,在山上摔了一跤,当时爬起来就走没觉得怎样。事后每一次喘气都疼。回到北京去积水潭医院照片子,知是肋骨骨折,上身被束缚了好一段时间。
十多年来,身体出状况多与跑动有关。最严重的一次是2019年5月2日跑步中急性过敏发作,直至昏厥,送医急救。从医生的口气里,似有以后不能再跑步的可能,着实令我神伤。缓了几个月后,又开始蠢蠢欲动,预备了过敏药、针和防哮喘喷雾剂,跑步时装在腰包里,慢慢跑起。之后报名参加了2019年11月雅典马拉松,在马拉松的故乡,圆了一个梦。它也成为疫情之前的最后一场赛事。
事先为2020年60岁生日注册了一场马拉松,因疫受阻。于是,徒步60公里作为纪念。已经习惯了把身体与情感、思想统一在一起,也视它为我的形象,我的感情、思想和表达的主体。它参与我的心灵和精神活动,也参与我知识性学习和劳作。
跑步对我始终是不容易的事。也曾设法通过改善跑姿跑快一点,效果不大;也有很多怠惰的时候。但是那些流汗的过程,挣扎的过程,肌肉疼痛的过程,实实在在地型塑了一个新我。除了参加各种跑事、跑步社群;还曾三次参加北京最高楼国贸三期的垂直马拉松;还有健身、游泳。日常以步行为主。正常情况,一个月可以保持300公里跑走量。
这些完全是我原有生活之外的事,超越想象的事。然而,在不知下一个目标在哪里的情况下,下一个机会就飘然而至,每每以无知者无畏地义勇应承下来,结果是跌跌撞撞,硬挺着一步步完成,饱尝了生命的馈赠。而跑步,是其中一条重要的线。它不仅把我带向远方,让我接近自然享受阳光,提升了力量和勇气,也增进了对身体的认知,琢磨与它的关系。通过一个又一个挑战,不断触碰和扩展自己的极限和潜力。虽然我永远是那个跑得慢的人,成不了运动健将,但是在过去十五年里,运动已成为生活中自然而然,甚至随时随地的事。它撑起了我的精神、健康,和大量的学习和工作。
从起初挣扎着活下去的心念,到兑现一个承诺:“我一定要活你希望的样子”,那是儿子子尤去世当夜为他写讣文时说的一句话。实际上,我这一路跑啊,无论对人们视线之外的失独人群,还是或近或远的亲友,都有所激励。每当听人说因为我而跑步,因为我而做什么时,心里高兴。
奥德赛之旅:女性不惧
原以为自由奔跑、参加马拉松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后来晓得远非如此。
马拉松是人类最古老的运动项目之一,然而在漫长的历史中,它是男性的专属。在1896年首届奥林匹克运动会中,马拉松已列为正式竞赛项目;而女子马拉松则是到了1984年才被纳入,迟了88年。最古老的城市马拉松——波士顿马拉松,1897年首次举办,而承认和接受女子参赛则是1972年的事,迟了75年。
另一个将女性排斥在外、与跑步有关的项目是障碍跑。牛津大学于1864年举行了世界上第一场障碍跑赛事,在1900年第二届奥运会中,障碍跑首次出现;而直到2008年,女子障碍跑才被增设为女子奥运项目,迟了108年。
对于女子长跑的限制,不仅有悠久的历史,并且在辽阔的地球表面是无差别的,无分东西南北。进入20世纪的现代国家,按说诸多历史的、文化的陈规陋习似再难以维系,但是,又冒出以“医学”“健康”名义制造的迷团和禁忌,诸如:对女性来说,跑步这样的“过猛运动”会扰乱月经周期,甚至可能使子宫移位,危及她们的生育能力。并且断定女人不具备长距离耐力跑的能力。这些信条,牢牢地把持在由男性主导的相关权力机构和运动协会中,用以封杀女性。
然而,从头开始,就有一个又一个孤勇的女士在男人的赛场外奔跑。可惜历史学者费力追踪遗存的零星记录,亦存疑颇多。加之早期马拉松里程并非现如今的42.195 公里(26.2英里),对于自行跑超过20英里的长距离,里程准不准,能不能追记在马拉松记录历史中,也成了后人时而写入时而取消的原因。而笼罩在女子马拉松头上的迷雾,恰恰反应了女性长跑之路,也折射了女性长跑平权历史的艰辛。当这一页历史在我面前展开时,我眼里只看见那些伟大的女性跑者先驱,头衔记录才不重要。
Stamata Revithi(1866~不详),希腊人,据说参加了1896年马拉松比赛,是在男子完成正式比赛的一天后开始跑步,虽然她在大约5小时30分钟内完成了马拉松比赛,且找到目击者作为证人签名并核实了跑步时间,但还是被禁止进入雅典的帕纳辛奈科体育场,也未包括在任何官方成绩中。奥林匹克历史学家至今还未搞清楚,那年究竟是一位还是两位女性参加,另一位叫Melpomene,她们是否同一个人?
Marie-Louise Ledru (生卒不详),法国人,据说1918年9月29日,她以5小时40分完成环巴黎马拉松赛,被称为第一位参加42.195 公里马拉松比赛的女性。但是,国际田联好像对此并不认可,后来是将英格兰的维奥莱特·皮尔西(Violet Piercy,1889~1972)在1926年10月3日用时3小时40分22秒定作第一位在马拉松比赛中正式计时的女性。但在当时,这并非是成就,反而要遭受批评。
《威斯敏斯特公报》写道:“希望没有其他女孩会愚蠢到要模仿她。”2014年的《跑步世界》曾报道测量这位女士没有达到马拉松距离,她的记录名头要被取消。但是,不管怎么样,她是已知的英国最早女性耐力赛跑者之一,在1933年和1936年两次完成马拉松距离,一次是她自己完成的,一次是在有组织的男子比赛中,用时约4小时25分。据说她用红糖和柠檬汁来补充能量,完成训练。《伦敦星期日镜报》称,她在1936年的跑步是为了“证明女性的耐力与男性相同”。
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运动机能学系Jaime Schultz教授,研究女性长跑历史,称皮尔西是少数敢于挑战那个时代关于女性的标准医学建议的女性之一。要知道,1920年代英国的田径组织限制女性只能参加不超过1000 米的比赛。
1933年左右,维奥莱特·皮尔西(Violet Piercy)
让我们快进到1960年代,聚焦全世界最富盛名的老牌波士顿马拉松。
罗伯塔·吉布 (Roberta Gibb,1942年生) 是第一位参加完整波士顿马拉松比赛的女性。1966年4月19日,吉布躲在起跑线附近的灌木丛中,待发令枪响,人们呼呼拉拉地跑过去时,她跳起来跑进去,成功完赛。在接下来的1967年、1968年,吉布继续参加,同样是在没有官方比赛号码的情况下偷着跑的。促使她铤而走险,纯粹因为她是个天生会跑、爱跑的女孩儿。
吉布生长在波士顿附近,曾和父亲一起看过好几场马拉松,跑者那“哒哒哒哒”优美的跑鞋敲击地面的节奏,在她耳边响起时有强烈的亲切感。她致信组委会申请参赛,得到的回复是女人没有能力跑26.2英里。对此,她嗤之以鼻。吉布清楚自己的能力,即便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也可以一天跑40英里,睡一觉接着跑。
1966年,吉布在波士顿马拉松终点线附近
那天,她穿着哥哥的百慕大短裤,上身是件黑色游泳衣,外面罩了件蓝色连帽运动衫。这位跑在波士顿马拉松人群里的女生,担心前方会遇到麻烦。如果其他跑者发现她这个女生闯进了他们男生大派对时会发生什么?她果真被发现了,而且还很受欢迎:“放心,我们不会让任何人对你动手”,“如果我的女朋友也跑就好了”。
终于她被记者发现了,竟然有一位女生在跑马拉松的消息通过波士顿最大的广播电台现场直播出去。观者云集,想一睹这个大胆女生的芳容。一位抱着两个孩子的妈妈,看到吉布出现时,竟然唱起“Ave Maria”。吉布小心翼翼,有意识放慢跑速,不要使自己太扎眼。最终,她超过三分之二男子,用时3小时21分40秒完赛。
1996年,波士顿马拉松100周年,54岁的吉布,再次跑了这场世纪马拉松。新的波士顿马拉松官方机构承认过去的错误,接纳她的成绩,视她为三届女子冠军,并颁给了吉布奖牌,刻有她的名字和三年的日期。
另一位勇敢的女生,第一位佩戴号码布参加波士顿马拉松比赛的女生名叫凯瑟琳(Katherine Switzer,1947年生)。那是1967年,她在填写比赛申请时,缩写了自己的名K.V,使组委会未意识到她是女性,从而获得了参赛号码布。
新闻车在跑道中间慢慢穿行,几位摄影师看到了凯瑟琳。恰在那个时刻,一阵异样的脚步声冲她跑来,“滚出我的比赛,把那个号码给我!”这是赛事总监Jock Semple,他伸手上去拖拽凯瑟琳,企图撕扯掉她胸前的号码布,那是261号,这一幕被摄影师抢拍下来。凯瑟琳的男友奋力上前护卫,抵抗。遭遇这样肆无忌惮的攻击,令凯瑟琳恐惧、震惊、愤怒。凯瑟琳继续向前跑去。身后是那位总监的怒吼:“跑得像地狱!”
这天,她以4小时20分钟完赛。
第二天早上,她的照片在各地报纸上广为流传。照片上,受惊吓的她,头向后猛地一转,面对愤怒的秃顶男子攻击。至今,这张照片仍是女子跑步史上最著名、最具影响力的。它也促使凯瑟琳走上了以跑步为终身事业的道路。
凯瑟琳想成为运动员,而不仅仅是马拉松历史的注脚。女子先驱马拉松运动员不仅勇敢,速度也很快。凯瑟琳下定决心,要证明给世人看,她不是突发其想在盛大的比赛日去做了场“表演”,而那位赛事总监说他走波士顿马拉松都比凯瑟琳跑得快,给了她很深的刺激;也有人说她是“没有天赋”的跑者。为此,她要加倍刻苦地训练。
又过了五年,1972年,波士顿马拉松终于增加了女子马拉松。这一年,有八位女生参加比赛,全部完赛。Nina Kuscsik 成为女子马拉松比赛冠军,凯瑟琳名列第三名。
Nina Kuscsik 1972年
不可忽视一个社会背景。1960年代的美国,不少美国女性参加民权运动及反战运动,社会开始反思女性在家庭、社区、教育、职场等领域所处的不平等地位。它促成《教育修正案第九条》(Title IX of the Education Amendments of 1972)1972年生效实施,其条文规定:“没有人会因性别因素,在接受美国联邦政府补助的教育课程或活动中被排除参与、否定权益、或遭受歧视。”
1972 年,凯瑟琳作为记者前往慕尼黑奥运会。她注意到,没有人考虑为女性举办奥运会马拉松比赛,还不知要经历多么漫长的过程才能走到那一步。她首先想通过刻苦训练甩掉“没有天赋”的帽子。每天早上5点半起床,进行第一次跑步,白天工作九小时,晚上再跑一小时。周末跑长距离,27英里。这个训练量甚至比精英马拉松运动员还要多。她把跑步当作一个创造过程。1974年4月,她又一次参加波士顿马拉松,以3小时1分39秒完赛;9月,以3小时7分49秒赢得纽约市马拉松比赛。接下来,她将训练量增加到每周115英里;体重则下降到120磅的历史最低点。
1975年,凯瑟琳再次站到波士顿马拉松的起跑线上,这一次她是有备而来,威斯理学院的女生们在路边向她疯狂欢呼。凯瑟琳也向空中挥舞了好几次拳头,她后来回忆说自己忍不住了,“我想让她们知道,我们是有力量有能力的女性,我这样做是为了我们所有人”。终于,她以2小时51分37秒的好成绩再次证明了自己,位居第二,“我感到很轻——非常、非常轻,而且自由,仿佛举起了一个巨大的重量。”此时,距1967年已经八年过去,凯瑟琳28岁,像普通女性一样,其间经历了结婚和离婚。
奥运会的女子跑步比赛又是什么情况呢?此前,只有1500米比赛;1984年增设女子马拉松; 1988年女子10000米成为奥运会项目;1996年增设女子5000米。
1984年首届奥运会女子马拉松与两位波士顿马拉松的闯入者吉布和凯瑟琳多少都有些关系。凯瑟琳是帮助促成1984年女子奥运会马拉松比赛的人物之一。进入1980年代,各种专业人士朝着一个方向努力,时机到了,凯瑟琳能够向奥委会有理有据地说明马拉松跑不会损害女性的身体,女性可以像男人一样承受得起,没有与健康相关的问题。1981年,奥委会宣布女子马拉松将列入奥运会项目。然而真正落地又等了三年。
1984年奥运会,凯瑟琳是ABC电视网评论员,她向全世界广播首届女子马拉松比赛。她有着来自女性跑者独特的专业而感性地讲解,她看到琼·班诺特(Joan Benoit Samuelson,1957年生)有必胜的决心,孤注一掷,是不拘一格的跑者。当琼·班诺特以2小时24分52秒冲刺,赢得1984年首届洛杉矶奥运会女子马拉松冠军那一刻,凯瑟琳激动万分,对观者和听众说:“今天,属于琼·班诺特。她的胜利终将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经典的马拉松的努力之一。”
1984年,琼·班诺特在奥运会上
凯瑟琳说那场比赛实现了自己所有的梦想,“事实上,我认为奥运会马拉松在很多方面与给予女性投票权一样重要。每个人都开始接受女性在社会和智力领域的能力,但奥运会马拉松向全世界展示了女性的体力和力量。”
场外,从直播中得知琼·班诺特夺冠,吉布也是欣喜若狂。在跑过三场波马后,她去读法律;之后又转行成为雕塑家。奥运会前,组委会委托她雕刻授予前三名的小雕像。因而在预选赛时,她有机会去现场与琼·班诺特等三位参赛者见面。
一代一代女性跑者的精神是相互连接的,她们彼此传递勇气和力量。2008年北京奥运会10000 米铜牌得主莎兰·弗拉纳根(Shalane Flanagan,1981年生)后来又赢得 2017 年纽约市马拉松比赛,她将自己的成绩归功于她之前的杰出女性们:像凯瑟琳、琼·班诺特,还有她的妈妈,1971年马拉松世界纪录创造者谢丽尔(Cheryl Bridges,1947年生)。这些先驱不只是为后来的奥运选手开创了历史,做出榜样,也是所有女性跑者的引领者。
2015年,凯瑟琳建立了全球非营利组织261 Fearless,使用她著名的1967年波士顿马拉松号码布号码命名。她们的目标是打破地理障碍,为各种能力的女性跑者创建一个全球社区,彼此支持、鼓励和激励,实现积极的自我意识,无所畏惧。261 Fearless 俱乐部现在遍布五大洲,数十个国家,还在继续发展中。
2017年,70岁的凯瑟琳佩戴一个特制的红色号码布,还是50年前那个数字——261,再跑波士顿马拉松。不是单独一人,而是与125位261Fearless 伙伴一起。她的完赛成绩4小时44分31秒,仅比20岁时慢了20多分钟。跨越终点线的瞬间,是她人生又一次光荣时刻,被记入历史。这荣耀也归于所有奋斗过的知名不知名的女性。
简单的跑步,深刻的结果
一旦打破了笼罩在关于女子身体和体能上的禁忌,女子马拉松进入奥运会,她们的表现便愈发优异。在美国的很多马拉松赛事中,女性参赛比例甚至高于男性。一项对30年美国男女马拉松成绩比较的研究显示,男子最快马拉松用时基本稳定在2小时10分;女性则从1976年的2小时47分10秒下降到2005年的2小时21分25秒。
中国乘改革开放之风,与世界接轨。马拉松赛事历史虽短,但北京国际马拉松自1989年就开始有女子马拉松项目。中国2019年全/半程马拉松项目总完赛跑者中,女子占25.37%。这个比例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但较发达国家相比还是很低。
能激发普通女性跑步热情的往往不是精英跑者,而是有感染力的“普通人”,比如电视主持人奥普拉·温普雷(Oprah Winfrey,1954年生),因她参加1994 年一场马拉松比赛,掀起了巨大的女子跑步热潮。谁都看到,她本人体重较大,然而通过刻苦训练,减掉大约70磅,在马拉松途中,一步不停,以4小时29分20秒完赛。这样一位公众人物展现的整个过程,除了惊人,也给人切身的感受:“奥普拉能做到,我也能。”
其实,马拉松运动已经从精英竞赛进化为普通人的跑步嘉年华。跑道上有老有少,有推着小车的妈妈,驮着孩子的爸爸,身体有各种形状,胖的瘦的;有跑得很快,也有慢慢跑,或边走边跑的人。这也是我们跑在路上从每个人身上都获得力量的地方。年青,跑得快,虎虎生风,给你加劲儿;年老、体重,缓行,慢跑,让你看到他们脚下一步一步地努力,只有感动的份儿。
有一位女士米尔娜·瓦莱里奥(Mirna Valerio),多年前开了一个跑步博客——胖姑娘跑(Fatgirlrunning), 讲述在整个瘦形运动员的世界中,她作为一个大号身型女性的运动经历。她的第一篇博客文章标题叫“这不是减肥博客”。
除了跑步,她还越野、超级马拉松、滑雪、障碍赛,2018 年获美国国家地理年度冒险家。她认为,她的身体不是障碍,“这个被社会甚至一些越野跑者视为无能黑洞的身体,即使不是速度,也是能量和力量来源的中心。很多人认为这架‘机器’是失败的,他们以个人的价值来判断,贬低,将‘胖子’归入不体面的范畴。但是我的身体在野外的表现已经证明,它并不是负担,而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确实,我们往往对身体有一些刻板的印象和认知。然而在现实中,时常发现自己有太多对于身体的无知。与胖姑娘事例相反,有的身材标致的户外运动健将却过早罹患重病,甚至早逝。当然,这不是怀疑健康的生活方式,而是说我们对身体或生命体的奥秘、机制的认识远远不足。
跑步的人,相对来说,过更为自律的生活。在一个主张个性张扬的时代,自律是不是过于拘束,压抑了活力呢?我体会,自律与自由其实有一个共同要素是不放纵,不挥霍生命,是在既定人生目标下尽情挥洒。跑步即自由。推门而出,冲向野外,看天看地,穿山入林,是自由;体力充足,没有身体羁绊,尽情读书行路做事,是自由;不断触碰极限,拓展生命边界,探索未知,也是自由。
而为什么是跑步?当然走路、游泳,任何一项身体运动都好。只是比较下来,跑步还是有它较高的投入产出比。首先,简便宜行,一双鞋一条路即可;其次,高效,每一次跑跳都抬举身体,抵抗地心引力对你的下向拖拽,久而久之,身体轻盈起来,那就是升腾的生命活力;第三,跑步不分年龄、性别、能力和跑步原因,可快可慢,承受度可以调节,它只是自己给自己的一个承诺,唯一的竞争对象是自己。进一步说,跑步也是发现并重新自我定义的过程。它让我们知道自己可以做的比想象的要多。
跑步为思考提供了时间和空间,可以感受和了解生活中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跑步还是一个特别的机会,可以利用这个时段独自在路上做一件心爱之事。比如享誉世界的哲学家纳斯鲍姆(Martha Nussbaum,1947年生)是跑者,也是古典音乐和歌剧爱好者。她曾写过一篇与音乐共跑的文章,借用马勒的音乐意象,写自己跑步与音乐伴随的经历和思想流。
通常她训练每一个半程马拉松或马拉松时,会选择一部歌剧,反复播放一张好的CD。跑前穿衣和伸展时,看剧本试图记忆。跑步途中,聆听并在脑海里展开工作,记忆、理解。总共大约要用三到四个月时间专注于一部歌剧。这是个多么美妙的与音乐共跑的办法!在剧目和音乐的选取上,她也有很多研究,比如莫扎特比较适合,马勒的不行。
纳斯鲍姆认为身体有自己感知世界的方式,当一个人适应节奏时,它们往往会取代语言。在跑步的大多数情况下,“我进入了一个想象的世界,一个如梦似幻的看不见的世界,正如马勒所写的,黑暗的感觉在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上摇摆不定——在这个世界中,事物存在于其中,不再被时空隔开。我相信,进入这个世界的能力与跑步打开身体的方式有关,使人们能够在清晰的语言表面下思考。”
当然,跑步还关乎美,关乎审美。自然之美、身体之美和心灵之美。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经济观察报观察家(ID:eeoobserver),作者:柳红